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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县试(二) 一下子一百多天没了。你还……

“这基本功我学!”苏敬仪听完解释后态度颇为积极。但接下来他手指点点“三”, 态度更为果决:“这《三字经》等启蒙课程,我暂缓一年再学。”

《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二十四孝》等,是时下最为流行的幼儿启蒙书籍。先前他回京的旅途上, 侯爷爹便已经在“费心”教导了。

虽说这些书籍流行起来有其道理,例如通俗易懂,韵律极佳,朗朗上口,好记好背诵。可《二十四孝》中挺多故事, 如镇国公提出的埋儿奉母,作为一个正常人,作为一个接受过后世九年义务教育的崽, 他苏敬仪是真无法接受如此极端极品的孝。

“皇上当庭提及了要修大周版的二十四孝。这一改动, 那自然会成为日后考试重点。”苏敬仪压低了声音,但目光如炬, 说得也格外笃定。

时政就是风向标!是高考的指挥棒!古代肯定也这样。

孝如何用律法界定, 需要一年两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会敲定下来。但帝王金口玉言, 那改二十四孝便是无人敢置喙的。

瞧着苏敬仪双眸熠熠,闪动着锐利的光芒,跟饱受世家官宦教育子弟一般, 带着些对官场的敏锐老练。苏琮因此眼眸闪了闪,权衡一瞬, 便开口道:“但字必须要认,要学会写,且必须要写好!”

苏敬仪毫不犹豫点头。

“那每日早晚各加三页大字。”

苏敬仪抽口气:“这个……练字也需要循序渐进的。咱们保证质量为主,否则我磨磨蹭蹭偷工减料呢?不如就加一页吧?”

苏琮望着苏敬仪委委屈屈,带着撒娇竖起的手指头,狠狠深呼吸一口气, 而后紧绷着脸,硬声道:“敬仪,咱们要清醒认识,你不是婴儿,你现在都十岁了!外界是看着年龄看评断你的,不会按着你所言还是个宝宝,可以容你慢慢长大。且你又拒绝娃娃亲,那么你就得更加用心下苦工,争取用才华赢得岳父的认可。”

“否则恐怕婚事不顺。拖来拖去等二十岁的话,你就成世家子弟中的老男人了。”

苏敬仪:“…………”

谢谢,二十岁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

但……

入乡随俗!

不对,这个也不能随俗啊!

苏敬仪一个激灵,默默铺垫,话语带着轻松愉快,甚至还透着展望金榜题名的美好:“我到二十岁成婚,其实来得及。那些榜下抓婿抓的女婿,不都是二十来岁吗?甚至三十来岁没准都有呢!”

“那些是寒门子弟,敬仪你是世家子,是未来的侯爷!”苏琮说完,发现自己这一刻没有任何的拧巴矫情,唯有满心的焦虑。因为苏敬仪还没多自己身份的认同,甚至满脸都是对榜下抓婿的崇拜之情。

他想想都有些担忧,恨不得揪着苏敬仪这兔崽子的耳朵,好好跟人说道说道世家贵女是如何抢手的:“世家子弟除却娃娃亲外,十来岁就开始相看了,尤其是女孩子。女子十五岁及笄后,基本不出一年都订好亲事了。你要是一步落下,以后步步落下,就抢不到好媳妇了。”

“真的,好媳妇,尤其是世家嫡女是要抢的。真一家女百家求的!”

“至于书香世家,是有些琢磨榜下抓婿,寻找科考好苗子。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也难。才学配得上,年龄配不上;好不容易才学年龄配得上,这寒门乍富,家里老父老母叔伯兄弟一堆要蹭富贵,谁愿意好女儿嫁入这样人家,整日为鸡毛蒜皮的小事磋磨?”

“当初爹就是谋算过,发现就算随着武帝爷登基不少机警的世家铆足劲开枝散叶,但好的贵女也轮不到咱们家。才琢磨干脆豁出去赌一把,定下亲事。毕竟到我们,他们家也算二代了。”

听得这一声声哀愁,苏敬仪深深叹口气。

苏琮有一点还没说完,苏家还有个“荣玉娇”这么大杀器在,所以压根没有同圈子的人选择。因此苏敬仪还是可以安心当大龄剩男的。毕竟,他到底已经有自己的思维了,是真做不到十五岁结婚。

内心有盘算,但苏敬仪这一刻也没在面上显露出来,只惊讶的开口:“有那么多学问吗?我还以为有钱就能娶老婆。村里人都这么说。”

“这……”苏琮闻言,缓缓让自己注意力转移到礼仪一词上,尽量和声,循循善诱着:“敬仪不也是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吗?这道理其实一通百通的,村里有村里的规矩,京城也有京城的礼仪。因此敬仪现在要学会适应京城的规矩对不对?”

“对!”苏敬仪瞧着苏琮似乎因“身世”一词又有些谨慎,赶忙一脸傲然:“我这么聪明,我也学得会!”

“那当然,敬仪很棒。”

“不过你夸归夸,我还是知道时辰这个几个字的。不许两个时辰连着上!”苏敬仪擡手指指课程,发自肺腑抗议:“两个时辰啊,亲哥亲爷爷啊你知道这什么概念吗?”

苏琮看着说着就差唾沫星子都喷出来的苏敬仪,一震:“两个时辰,有问题吗?不都说好眼下燃眉之急还是礼仪规矩?既如此,自然要勤能补拙,多加练习。否则你怎么追赶得上别人练了十年的时间?”

迎着这一声客观理智上还挺对的质问,苏敬仪鼓起自己没多少肉的腮帮子,生气道:“那就慢慢追!”

“可你公堂之上礼节真的……”苏琮瞧着连肉都没多少的苏琮,有些心疼。但转念想想被迫上公堂的苏敬仪,他还是再一次紧绷着脸,沈声道:“敬仪,有时候不是你不惹事就可以安枕无忧的。会有事情来找你,会有人故意看你出丑。因此礼仪必须要规范。先前公堂之上,即便你有装的缘由,可世人大多还是不会去考虑这点,只会觉得你粗鄙上不得台面。”

最后一句,苏琮逼着自己看向苏敬仪,一字一字,硬声道:“你一旦出门宴会,就会有人让你当跳梁小丑,供他们玩笑。”

苏敬仪:“…………”

苏敬仪定定的看着面色肃穆,老成的不像个十岁孩童的苏琮,沈默一瞬。他回想着自己所见所闻,回想着苏琮因他这个蝴蝶翅膀煽动而改变的命运轨迹,他……无数想法在脑海中偏飞着,最后苏敬仪还是颓然垂下脑袋,自己退一步。他没必要跟苏琮太较真,反正等苏琮走后,他跟苏从斌掐,肯定掐得赢。

于是,他这回只弱弱抗议:“那……那中间加休息时间。比如三炷香上课时间,一炷香休息。让我喝口茶舒活筋骨。”

看着苏敬仪颇为乖巧懂事退让一步,苏琮见状微微松口气。他第一次当“爹”,第一次摆着爹的架势呢!

不过作为儿子他也真不解了,明明课程安排挺合理啊,敬仪怎么就那么多问题呢?

不解着,苏琮开口道:“那三炷香仪态课,一炷香的时间,品茶来不及,不如两炷香时间,正好教你如何品茶,鉴茶。”

苏敬仪:“…………”

休息两个字懂吗?

我……我不跟你这个十岁的,即将离别的小屁孩理论。

“喝口茶也有那么多学问吗?”苏敬仪微笑开口。

“自然,琴棋书画诗酒茶,都是世家子必备课程。宫宴上喝茶品茶,更是得谨慎。万一点到你的名呢?”

苏敬仪闻言,擡手按着额头不知何时凸起的青筋,“好,我学!”

“那有没有休息,不,休沐日怎么安排?”

“放假一天还是放两天家?有农忙假期吗?”

瞧着苏敬仪正经没片刻,又琢磨休息放假了,苏琮眉头紧拧成川,“敬仪咱们先想学习的事情好吗?假期,这宴会,便是假期啊。”

此言不亚于晴天霹雳,苏敬仪如遭雷击,跌坐在地。

他忽然想到网上流传的古代皇子魔鬼……魔鬼作息:要每天凌晨3点去书房早读,凌晨5点开始上课,11点至13点午休。且全年午休,没有寒暑假,只有在端午丶中秋丶皇帝生日等大节日才会放一天假!

一天假!

“我要假期!十天上课两天放假,不答应就让苏从斌再生一个。”

“宴会时间另算。”苏敬仪郑重强调:“否则我打滚我不起来了,我滚给你看哦。”

说罢,仗着书房有地毯,苏敬仪还真躺下,滚了一圈。甚至还擡腿凌空踹!

苏琮:“…………”

苏琮:“…………”

苏琮:“…………”

苏琮瞳孔猛得一震,一时间颇为茫然,“不……不……敬仪,你有话好好说啊。你这样不合礼仪,就……就很泼皮无赖,你……”

闻言苏敬仪心一狠,滚得更厉害了,还学自己印象中的泼妇无赖之举,哀嚎:“天地良心啊,我归家认祖归宗,我就还是个宝宝啊,哪有让孩子直接读书不休息的。”

“得勤学苦练啊,否则纵然天生才智,也会泯然众人矣。伤仲永的故事听过吗?我给你讲故事吧?”苏琮颇为担心苏敬仪不好学,日后跟苏从斌真打起来,亦或是心生怨念。因此他额头都急出汗来,带着些紧张,半蹲身,与苏敬仪视线持平,劝道:“我先给你讲故事好不好?没有不劳而获的,都得学习。你想想干农活是不是也是这个道理?”

苏敬仪不急不缓,举例说明:“可驴都得吃饱饭才干活啊!我要休息。”

“那……那咱们可以商量。上学十天就要休息两天,这……这有点不合情理!”苏琮语速飞快,介绍:“咱们一年宴会本就很多。听过琼林宴吗?我们按着规矩是可以参加的,前些年,父亲都带着我去长见识。还有皇帝皇太后皇后生辰,都是三日大庆,除却第一日要入宫赴宴外,剩下两天都会有聚会的。从腊月二十七到正月十四,这段时间都是宴会庆典。另外开国勋贵家主生辰我们还是有赴宴资格的,尤其是老定国公做寿我们都得跟随去礼佛祭拜。”

“这林林总总算一下,一年十二月,起码有三十天都在赴宴。另清明端午这些习俗佳节,夫子们也要请假回家休息,我们满打满算就十个月了。还有秋狩,我们是武勋,也会一起去的。那又有十天的时间。”

“且县试府试院试这段期间也得出门交友,感受最新的考场氛围,另外若是遇到大比之年,更要忙碌。所以又得除掉一个月时间。”

“算算我们剩下潜心读书的时间,就只有九个月。”

“一下子一百多天没了。你还要十天读书放两天假?真得不行!”

苏敬仪听得叭叭叭的算法,仗着有地毯,直接擡手捂着耳朵,继续打滚:“要放假!我听说当官都有休沐日的!当官都可以放假休息,为什么学生没有啊?”

“因为当官的都是刻苦努力,十年寒窗苦读读书来了啊!他们已经满腹学识了!所以他们就可以放假休息。”苏琮闻言,双眸一亮,赶忙道:“敬仪,你好好读书,等你以后有功名在身了,你就可以随时给自己放假了。”

苏敬仪:“…………”

苏敬仪:“不听不听,就是要放假,要有休沐日!”

苏琮劝了劝,连伤仲永的故事都讲了,瞧着似乎还有油盐不进的苏敬仪,当即眉头紧拧成川,问:“敬仪,你要懂事你要乖的。我都把道理,把有足足一百多天假期解释给你听了,你为什么感受不到时间的紧迫性?”

“父亲给我解释过后,我就恨不得时时刻刻读书。若是旁人,像你这样屡次说不听的,我都不理会了。要知道劝说你的时间,我都可以做一道很难的算术了!”

打滚的苏敬仪听得带着些情绪化的,孩子气的语调,倒是微微松口气。而后他傲然的留个后脑勺给苏琮,幽幽道:“解释一遍能听懂的话,你们这些人说什么愚民刁民不开化啊?你连我都说不服,等你以后推广海外种子的时候,你怎么跟老百姓说啊?”

冷不丁听到这一声尖锐的质问,苏琮脑中空白一瞬,脑海不期然想到自己坑坑洼洼的高粱地,又不期然想到父亲感慨见到两村打架的话语。

客观而言,他到现在也想象不出村民会集体打架。毕竟他也见过石头村的村长,甚至石头村上下看起来都颇为感恩的模样,知道给敬仪凑些私房钱。

这样看起来守礼有本分的百姓,竟然……竟然据说红了眼,扛着锄头斧头就打就砍,据闻还真有落下伤残的。若非父亲为了敬仪前途,给钱找大夫救治,否则恐怕甚至会有人命都搭上。

“我……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苏琮缓缓的挪到苏敬仪眼前,与人面对面,“可……可打滚真不好,读书也的确要长久坚持,你还是要学习的。你不能跟老百姓,跟……”

舌尖转了又转,苏琮斟酌着用词,尽量和气些:“跟一些坏坏的,有些无法讲理的百姓比。”

瞧着还不忘坚持己见的苏琮,苏敬仪吁口气,带着些欣慰:“你有自己原则,挺好的。我偷摸跟你说,有些老百姓是挺无赖的,你以后要是打交道记得要有原则,千万不能因为怜悯就苦了自己啊!老百姓也是有自己的生存之道,甚至他们更加残酷一些,会看菜下碟。石六叔是看在他媳妇的份上,整个石家村是看在娘也为村里出过力,拿出了她压箱子嫁妆的翡翠簪子,让他们拿去给县太爷送礼了。”

“他们给我钱,我也记得这恩。但客观而言,侯爷出手挺大气的,所以他们没有损失,所以他们也出得起这笔钱。”

这声声带着对自己过往生活总结,带着血汗经历的总结,苏琮听在耳里记在心里,眼圈也不由得红了一些:“好,我会记住你说的。我……我……”

有太多的话想说,却不知为何也说不出口。毕竟言语在苏敬仪还面黄肌瘦的脸对比之下,就被对比的太过苍白无力。因此他只能默默的让自己愈发成器些,成长的愈发快一些,好日后多庇佑苏敬仪。而他眼下,能在离别之前笃定的一件事,也就是硬着心肠道:“跟老百姓相处,我会慢慢学。我若是学不会,我到时候写信给你,向你讨教可好?我想敬仪作为我的义父,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这一句话,苏琮说得缓慢,边观察苏敬仪的神色变化。

果不其然就见人闻言瞬间眉开眼笑,带着傲然回应一句“必须的”,没有对过往的哀叹。甚至连整个屋内的氛围似乎都因此带着些松快。

感受着苏敬仪气息的变化,苏琮嘴角弯了弯,道:“可当义父,是不是也要学会写字,学会认字?倘若你看家书还得父亲——”

苏琮咬着牙,大逆不道的改口:“要苏从斌帮忙,他会笑话你的!”

苏敬仪听得这一根超级大大大的萝卜,再看看表情都带着大灰狼诱惑的苏琮,眼眸转了转。

苏琮这话术,这……这眨眼间就转变策略的能耐,还真是……还真是牛逼。

要是因男主角的身份定位让人这么牛逼,他可以放心躺平。要是……要是“世家子弟千百年教育,凭什么会输给穿越女/男”这种缘由的话,那他苏敬仪还真得踏踏实实,本本分分刻苦几年。

毕竟一个家族崛起,需要三代,一个家族覆兴,也需要三代的努力。

暗中琢磨着,苏敬仪问了一句:“你……你这话改变的好快,这是不是就辩伦的技巧,还是传说真管家的技巧,打一棒给一个甜枣?”

撞见苏敬仪眼里带着探索的好奇心,苏琮倒是松口气,道:“自然是学□□结出来的经验,还有管家教育啊。这些长辈都会耳提面命,以及在宴会迎来送往,我们细心观察也能暗暗总结的。先前父亲宁可听几句奚落,也会带着我,厚颜无耻的将礼法规定能跟去的宴会都去,一回不落。”

“我参加大大小小五回宫宴了,见过科举世家子弟和寒门子弟在琼林宴上的表现,我就会暗暗对比自己,进行调整。”

寒门子弟对世家的不虞就在此了。而世家的底蕴就在此了。

底层的学子有天赋又拼命也罢,倘若没有运道,恐怕琼林宴便是唯一能够参加的国宴,唯一能够面圣的机会了。而世家子弟,尤其是开国勋贵子弟,却是按礼可以列席的,可以恭祝皇帝又得天子门生恭喜大周江山永固。

“偷偷跟你说哦,大周超品荣国侯,哪怕没实权了,可咱们到底有礼法。一旦要参加宫宴,礼部捏着鼻子都得给咱们安排在上位的。所以就可以纵观底进科士林们的表现。”

“有些以为科考高中就万事大吉,行事很是猖狂,有些会游刃有馀面面俱到,给我们敬酒也颇为恭敬的。你以后去看,或许比看戏还好玩哦。”

末了,苏琮又丢下一颗超级大甜枣。

苏敬仪对此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但他只能多想想自己看过的寒门子弟科举文,想想那些一穿越就得忙碌生计,没钱读书的“穿越男”命运,才慢慢让自己去接受好好读书,没有休息日的命。

毕竟,相比之下之下,他苏敬仪勉强算幸运了。

不愁吃不愁喝,也不用动不动就啪叽跪地,甚至皇帝还当朝说姐夫呢!

想想,未来还是颇为光明的。

蹭吃蹭喝还有祖宗留下的爵位,还有荫庇制!

按时打卡上班,就行!

天生公务员,不用考试的那种!

“行叭,我不想假期的事情。现在努力,起码县试考上,让爹好好努力当大官,以后好好荫庇我!”

苏琮听得这声对未来充满热情的话语,重重一点头:“敬仪说得对!县试考上,让苏从斌好好当官!”再加上我以后好好努力,肯定能够荫庇敬仪。

到时候敬仪有“两个爹”,那岳父肯定会很喜欢的。

“那下一个,这个什么课啊?”

“正骨熏香,就相当于治病,敬仪要养一养身体……”

就在两人其乐融融讨论课程时,被希冀好好当官的苏从斌顶着被打出来的黑眼圈,老老实实跪在御前。而批阅奏折的帝王仿若未看见一般,自顾忙碌。

从天明到天黑。

武帝用完晚膳,继续批阅奏折。也不知过了多久,都批阅奏折,他显得无事画画了,忽然间听得苏从斌咕咕叫的唱响的五脏庙,于是他笔墨一顿,缓缓擡眸看向殿外,“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的话,戌时三刻。”福公公眼角馀光撞见神色晦暗让人看不出息怒的帝王,垂首小心翼翼回答。

“后宫,慈宁宫都得落钥了。”武帝听得这话,眉头一挑,视线缓缓从殿门看向一直跪地,跪了快一天的苏从斌:“没往后宫递个消息,你就敢来送死啊?”

这一声,比寒冬腊月的雨雪更为阴寒,刹那间就让伺候的宫侍都吓得面色一白。苏从斌闻言自然面色更白,但既然来了,他自然也没想着来让自己死的。

至于其他人死,就不关他的事情了。

感受着自己这一刻的冷酷绝情,苏从斌开口,还有些滴水未沾的沙哑:“回皇上的话,是臣教子不善,臣自然认罪。”

说罢,苏从斌猛得朝地上磕头。

一下连着一下,十足的用尽全身力气。

以致于咚咚的声音,在静寂的殿内都似乎鼓声一般,一声连着一声,带着回应。颇有响声冲天的震撼力。

扫了眼额头满是鲜血的苏从斌,真真实实流血的苏从斌,武帝一擡手。

见状福公公有数,一挥拂尘,示意殿内所有宫侍随他一同离开。

等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两人。

武帝瞧着还在一下一下认真磕头的苏从斌,面色和缓了些,言简意赅:“这事是不是你撺掇的?”

“回皇上的话,非臣筹划。但臣有罪。”苏从斌嗑完头,迎着自己能够感受着的热血,他才开口回答帝王的话语:“若非臣讲述过往,苏琮也不会知道往事。”

说罢,他又跪地,重重一磕头。

看着态度倒是颇为恭敬,也知道惧怕的苏从斌,武帝倒是嘴角弯了弯:“倘若一个寒门子弟,被孝道压迫,倒是一辈子蹉跎。因为他不敢。哪怕寒门子弟有勇气状告,恐怕朝臣,尤其是那些饱读诗书所谓忠君的儒家门人,恐怕立刻马上一口一个唾沫骂死。”

“所以也只有苏琮,也只有开国侯门的苏家,也只有跟朕沾亲带故的苏家,状告孝这个词。倒是会让朝臣先入为主的误以为朕要动手。”

说着,作为被狐假虎威的老虎,武帝直接拍案。

“嘭”得一声,彰显着帝王滔天的震怒。苏从斌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声音都带着些哽咽,“臣有罪!”

“别讲这些废话!”武帝再一次拍案:“朕饶苏琮一命,就是因为朕更厌恶某些所谓的读书人。口口声声忠君,结果倒好,琢磨着两朝元老三朝元老琢磨门生党羽遍天下!”

“他倒是实诚,倒是有能耐,借着读书人的德行反过来杀读书人一把。朕认可这种弱肉强食!”

“可你呢?”

“朕绕你一回治家不严,但饶不了你第二回!锦衣卫打捞一个失足掉入河里的侯爷,挺方便的。朕会开恩,苏敬仪继承爵位。”武帝居高临下看着跪地的苏敬仪,声音冰冷至极:“你死的乖巧懂事点,朕会厚葬的!”

“多谢皇上开恩。”苏从斌再一次匍匐磕头,“但求皇上在臣临死之前,听听臣一句肺腑之言。”

说罢,也不管帝王什么神色,苏从斌迎着自己死亡的威胁,他语速都飞快了些:“皇上您坦坦荡荡,三十五岁的武帝不介意弑父之名,四十五岁的武帝不介意,但六十五岁的武帝呢?他们惯爱以史为鉴。故此臣僭越,军权是您的,得永永远远是您的。得让军方明白武帝弑父,是正义。得让军方一直听您号令,而不是二十年后会分裂出什么从龙党。”

空空荡荡的大殿内,徒留了最后一句的回音。

武帝手握着龙椅上栩栩如生威风赫赫的龙首扶手,脸上神情未变,目光逡巡一圈。似乎在将满朝文武一个个看过去,而后他才目光扫至跪地的苏从斌,在人身上慢慢悠悠晃了一圈。

瞧着苏从斌一动不动,仿若石雕,仿若真做好赴死准备的模样,武帝眼眸缓缓一眯,唇畔划过一道讥笑:“你这个缩头乌龟为了活命,难得说这掷地有声,展望未来,还挑拨离间的话语。朕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御河有暗道,你也知道。”

“半柱香时间,半柱香后朕让锦衣卫抓刺客。”

“你要是能游出去,算你命大。”

“这事就彻底揭过,既往不咎。”

悬在脖颈上刀刃,再听到“彻底揭过”一词后,苏从斌是大口大口喘气。武帝的心眼,扪心而论是小的,但又挺大的。人能彻彻底底给出惩罚,出了“被薅虎毛”的这口气,也就意味着苏敬仪和苏琮,还有他苏从斌,日后……日后还是可以靠自己在官场奋斗的,只会迎来官场同僚的打压,而不是最最最上层帝王的打压。

“臣多谢吾皇开恩。”苏从斌再一次重重一磕头。

武帝幽幽的看着满脸血色,眼睛倒是黑得格外突出的苏从斌,显得挺滑稽的苏从斌,言简意赅:“不客气。”

苏从斌:“…………”

苏从斌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御书房的,又如何来到御河一角。他迎着吹拂的夜风,迎着锦衣卫密探扬起的,泛着寒芒的刀刃,深深的吸口气,看了一眼近在迟尺的河道。

这河起积水潭,止南水门,长约十里,是皇家地界,两岸水榭楼阁,景色优美。出南水门后,向东流经船板胡同,沿金口河故道,直奔通州。一路有九城兵马司官兵驻扎,尤其是南水门这交接点,驻守官兵更多。一旦京城戒严,自会重重把手。若是发现水中有异动,还会朝水中射箭,会开启水丶弩。

他要想活下来,一口气得游起码十里以上,得过重重关卡,甚至得过通州,才有一线生机。

可若是不跳河不死一回,恐怕得全家死。

想想两个都颇有胆色的孩子,苏从斌擡眸望了一眼巍峨的宫墙,浸透权势的宫墙,他深呼吸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毫不犹豫扭头就跳进河中。

原本,他也应该可以算从龙党了。

原本,他只要更豁出去一点,也可以按律去戍边,去攒一点军功。

原本……

有太多的原本可以了,结果因为孝,成了缩头乌龟,成了所有人都不耻的存在。

苏从斌一头扎进河水中,感受着突然而来的冰冷。感受着河水顺着他磕破皮的脑袋似乎要席卷他的全身,似乎要狠狠的掐死他,让他不再是被温水煮死的青蛙一般,悄然无息而亡,似乎……

呛了一口水的苏从斌本能的开始挣扎起来。

锦衣卫密探扫过扑棱的水花,垂首看着使劲挣扎的苏从斌,神色都有些覆杂:“半柱香时间!”

听得这一声冷冷冰冰,带着无限威压的话语,苏从斌有瞬间甚至还觉得自己贱得慌。毕竟这话语对他似乎还有些希冀,希冀他能够活得像个人样。

想着,苏从斌去想凫水的技术,去想自己曾经被人按压在水里,被迫的学会龟息学会凫水的技术。

就在苏从斌回想时,岸上一声声的,带着威严的话语传来——“抓刺客!”

“全城禁严!”

“关城门!”

一声高过一声,本该像催命符一般让人惶恐的话语,但苏从斌听在耳里,却不由得感觉自己忽然间像条鱼,没有任何的约束。毕竟这一刻他是为自己求生,为自己而活。不用在背负十月生育的恩情,他的血肉好像彻彻底底还给了父母,他彻彻底底自由了。

有种无拘无束的自由。

希冀着,苏从斌忍着疼痛,去游向记忆中的暗道,去寻找自己的生机,自己重新活着的机会。

就在苏从斌竭力奔向自己新生时,听到皇宫有刺客,满朝文武都傻眼了。这……这多少年没出刺客了,怎么忽然间又有刺客?

但到底有刺客,九城兵马司连夜关闭城门戒严,顺天府带着衙役亲自巡逻。

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商讨好课程安排,却等不到苏从斌回来的苏家两子后知后觉,有些害怕起来。

“不是说定国公府吗?这跪地恳求需要跪一天,连晚上都不能回来?”苏敬仪低声,询问:“跟国公府关系到底怎么样啊?”

苏琮有些慌:“应该……应该没事的。这……这太后娘娘也想祖母,她的亲妹妹,因她嫁给苏家的妹妹,有人祭祀。所以对苏家还是颇为照拂的。毕竟对一个女子而言,无子到底……到底死后都会受磨搓。太后娘娘很信佛,很信佛。”

最后一句是在宽慰苏敬仪,也是在宽慰自己。

苏琮甚至心跳都克制不住加快跳动起来,开始后怕,后怕是自己胆大妄为,是自己琢磨着小聪明,倒是没去顾虑帝王感受。

毕竟虽说他是告生父。

可目的也的的确确是让朝臣先入为主,以为是武帝厌恶自己生父。

“没事没事,咱们别胡思乱想,庸人自扰。没准是拉家常,拉的挺晚的,也就留人休息了呢?”苏敬仪敏感的发现苏琮神色不对。唯恐人怪罪自己,把压力扛在自己身上,他赶忙宽慰:“不是跟你说过吗?不要自证,不要自我否认自己,要自信,要相信自己是话本男主,有否极泰来的能力!”

“你要是愁得慌,我给你唱歌吧。”

苏琮看着眉眼间神采奕奕的苏敬仪,竭力去相信神话,但他也理解不了,这话题怎么扯到唱歌上来了?

“歌以咏志听过没?我跟老乞儿学过好几首好听的歌的,本来都打算乞讨用的。结果不用乞讨了,那我唱歌你听吧。”苏敬仪说完也拼命告诫自己不要去想苏从斌这么大个人了为什么还不回来,想了想能够唱出口的励志歌曲。

“狼烟起江山北望——”苏敬仪这一刻甚至还颇为希冀锦衣卫像传说中那么牛逼,能够在他身边窃听记录。

这《精忠报国》他就不信唱不进武帝的心坎里去!

“我愿守土覆开疆,堂堂大周要让四方来贺!”

听得这一气势恢宏,悲壮中带着热血的歌曲,一曲终了,苏琮还有些呆:“这……这……乞讨?”

“打仗打赢了吗,赏钱就多。本来想传唱的,可能那个时候有些没商量好。所以就没唱了。老乞儿看在我机灵,也能豁出去碰瓷抢饭的份上,就教我了。他说来京城讨生活的话,这种歌一出,碰到武勋多,给的赏钱就多。”

苏敬仪边说边内心默默跪地磕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没法确切说版权归属。要是你们知道的话,管我爸妈要版权费。”

就在苏敬仪连连祈求时,等刺客的武帝扫了眼密报,笑得眼底都带着些冷意。但下一瞬间,他看见详细记载侯府动向的密文,又忍不住啧啧了两声:“也难怪呢,这缩头乌龟不被逼疯,苏家祖宗都得显灵了。”

大“敌”当前,想出来的主意竟然是污蔑——污蔑苏柳氏偷奸,苏敬仪也不是苏家子。

“那缩头乌龟游到哪了?”

“回主子,在南水门。”

“还在南水门?”

“这……这戒备森严,他恐怕过不去。”密探小心翼翼斟酌着帝王先前的口吻,回答:“这到底一日未食,又年岁……”

话还未说完,迎着帝王横扫而来的锐利刀子眼,密探双膝跪地,反手扇打了自己一巴掌:“卑职多嘴,还请主子惩罚。”

武帝不语,闭眸靠在龙椅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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