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县试(五) 直接贬官了,我们一起参加……
苏从斌没说话, 只把自己当时因登闻鼓这突发事件没来得及付出行动的事——荣府仆从,全都发卖,一个不留, 率先付出行动。
“到底是真假少爷后续,故此为父向天借了锦衣卫的威,打算直接查抄侯府。”苏从斌带着苏敬仪回到侯府后,瞧着神色依旧敷衍,仿若不知道卖身契在谁手里, 不知道主子是谁的门房,面色沈了沈。
门房还小声嘟囔着:“大清早来来回回的,搞得自己真正经上朝办差一样, ”
听得这声压低的, 却也听得见的埋怨话语,苏从斌唇畔划过一抹冷笑, 慢条斯理自己带在身侧的苏敬仪, 一字一字带着告诫:“一次不忠, 百次不用,你得记住。”
苏敬仪看了眼面色沈沈,带着显而易见杀气的侯爷, 再扫眼神色依旧怠慢,似乎连察言观色能耐都没有的仆从, 深呼吸一口气,郑重点点头。
竭力让自己去理解封建,去理解封建的人权!
且就算从公司管理角度来说,像门房这样连给自己发钱的老板是哪一个都没搞清楚的话,也是可以炒鱿鱼的!
所以要去理解。
眼下不过炒鱿鱼的规格稍微高了些,稍微专业了些, 有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执行而已。
就在苏敬仪感慨万千时,他便听得铿锵有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顺着声音擡眸望去,苏敬仪瞳孔不由得睁圆了。这……这前来的不愧是专业抄家队伍!
个个身形魁梧,带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强大气场。穿着统一的,带着皇权威慑的飞鱼袍,更让这一股杀气添了不容置喙的强势威压。
这一队人马来到侯府门前,就仿若天兵天将将领凡间一遍,有种拿捏蝼蚁的压迫感。
原先懒懒散散的,带着些不屑打着哈欠的门房这一刻完完全全面色刷白,甚至吓得屁滚尿流滚出来,跪地叩拜着:“见……见过……大人!”
亲自带队前来的钟刑端坐高头大马之上,并未下来,只俯瞰眼跪地的门房,而后一挑眉看向苏从斌:“苏侯爷,可真的确治家不严啊!竟都不打开大门,让我等好好查一查吗?!据你家老太太说,我等锦衣卫办事不利,没查透苏敬仪的身世啊!”
“来人,给我砸开这侯府大门,让本指挥使好好问问相关人员,到底哪来的证据指责我等办事!”
这话语一声高过一声,咄咄逼人着,带着秋后算账的威压。
且随之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上百锦衣卫当即化作离掀的箭,毫不犹豫奔向苏家。侯府许久未开的大门发出“咔嚓”一声,似不堪重负一般。甚至还有又有一队人马前来,以大门为中心,向左右散开,将偌大的侯府包围个水泄不通,仿若连一只蚂蚁都不想放过。
原本附近勋贵子弟想要一如既往围观苏家的热闹,闻言想到了两日前因为登闻鼓戛然而止的争执,想起侯门前的一出大戏,吓得脚底跟抹了油一般,直接飞奔逃离。哪怕他们这一刻恨不得在现场,看看荣玉娇踢到铁板是什么表情,但锦衣卫的热闹他们没命看啊!
与此同时直面钟指挥使威压的门房直接两股站站,吓得尿都出来了。要知道锦衣卫查案,那可都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难得查一回案件,留了活口。这……这老夫人……呸,果然奴才秧子出身的,就眼皮子浅的,当众都可随意污蔑自己儿媳妇亲孙子,但愿抄家就抄他们,不要连累他们这些无辜的奴才……
就在门房哀叹连连,祈求上苍时,也本安排好的机警的仆从见状,赶忙转身,急匆匆去向正院,去跟荣玉娇汇报:“老太太,不……不好了,出大事了,这……也不知道侯爷到底惹了什么祸端,锦衣卫来抄家了!”
荣玉娇听得这话,一夜未眠的困乏眨眼间烟消云散,双眸带着些厉色下意识的开口:“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定国公不就是图有人祭祀吗?”
怎么会直接把苏家,把自己有所亏欠的妹妹礼法上的儿子,教导过十年的儿子,临终还托付过的儿子,给抄了呢?
惊诧着,困惑着,荣玉娇反手死死摸着自己的诰命服,和合帝特赐的诰命服,磨着牙再一次开口,眼里迸发出一抹疯狂的狠厉,一字一字自我笃定着:“绝对不可能!走,一起去看看!”
说往,她迫不及待派人去叫在厢房补眠的苏从文夫妇。
瞧着夫妇两也一脸惊悚不敢置信模样,荣玉娇愈发觉得自己底气十足,愈发觉得这回或许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吓一吓他们而已。
就好像十年前,都在谣传要杀了苏家满门,可最后不也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吗?
回想着从前也曾有过一段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结果安安稳稳的例子,荣玉娇带着傲然迈步。一步步的,她甚至走的还有些从容和稳健。
而跟在她身后的夫妇两面色却有些踌躇。
“咱们要不去陆家避避风声?”苏从文青着脸,瞧着亲娘一身威不可犯的诰命服,回想着人先前的话语,有些打退堂鼓,轻声开口:“母子俩到底没有隔夜仇,可若是连累我们呢?那我们出气呢?且还有苏瑜这个现成的把柄在。”
苏陆氏一想到自己的长子此刻还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着,甚至绝了国子监贡生的名额,当即面带些阴鸷,咬着牙道:“我倒是看老太太说得对,那苏敬仪就是个扫把星!”
苏琮抢了她儿子的爵位可能性也就罢了,到底是天才,好好培养或许是个阁老,也能照拂他们一二。结果呢,苏敬仪就是个言行粗鄙的,甚至还扛着米田共那恶心玩意打群架,如此一来苏从斌肯定要替亲子谋划,肯定要琢磨着用到贡生的名额。
所以苏从斌肯定是见死不救,肯定是没用心去开口求请,否则苏瑜怎么会被赶出国子监啊?
她可是有风声的,苏从斌被贬官,也是贬成了国子监司业,甚至直接还手握实权了!
越想,苏陆氏就觉得自己心中梗着一口气,难受至极:“若是走了,岂不是就说明我们输了?分明当年你也有机会当侯爷的!”
“那定国公抢了你的侯爷,没道理还不庇护苏家,没道理咱们要被抄家!”
苏从文听得这一声声带着偏执怨念的话语,可他却不敢顺着发妻的话语回想过往,回想自己差点到手的爵位。甚至一见自己妻子一脸转牛角尖的模样,他当即毫不犹豫转身,“果真小门小户的,也就这点眼皮子在。”
他当年虽然没被苏从斌教育过,但却是被二哥打过。
那个二哥,向来叛逆向来桀骜,甚至都敢“叛”出门,在外十五年都不回京,甚至宁可龟缩宁可不升职都不愿低头。
闻言,苏陆氏愈发委屈不已。她家也是皇商!甚至还能源源不断的赚钱提供给苏家,否则苏家哪来的钱维持这份侯府体面?
“你给我说清楚——”苏陆氏扭头追赶上苏从文,打算要跟人论个清清楚楚。
而荣玉娇听得背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气得面色铁青,示意自己的心腹把夫妇两一定揪回来!没有这对夫妇,怎么想的她对苏从斌的贡献——苏从斌是长子!要不是她,苏从斌都不知道有没有今日的富贵!
被惦记的苏从斌此刻尚在主院,跟钟刑寒暄几句过后,便硬着头皮逼着自己去看专业抄家队伍,从府内得体仆从,从府内几代家生子等等屋中抄出来的金银摆件,古玩字画,神色覆杂。
昔年学过的《阿房宫赋》中“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到底是何意,他今日算真真实实理解了。
苏家往上三代,起起伏伏,但到底也都算曾经掌握一方军权。虽有败仗,但也打过胜仗。按着太丶祖爷的规定,主帅也是有权分一层战利品的。
更别提开国时期了,超品荣国侯可是直接炸了一座城,毁了北狄的根基。那时候,所得财产可以用不计其数来形容。甚至荣国侯非常大气,让皇帝分配,故而才有超品一词,才以侯得丹书铁券,其他几家国公,其他侯爷都毫无怨言。
所以……所以当侯府公中空空荡荡着,当府内仆从却一家家的金银珠宝,甚至还有田契堆积厚如拇指时,苏从斌心都差点坠入冰窟中了。
得亏……得亏这回是他自己豁出去抄了家。
否则就仆从拥有百亩良田,苏家都可以直接问斩了。毕竟太丶祖爷对田地看得比较重,对田地规定也比较严苛,就唯恐其他人侵丶占了老百姓的田地,让老百姓变成流民,变成浩浩荡荡的起丶义丶军,进而重覆了他农民占地为王,登基称帝的道路。
瞧着苏从斌握着一堆田契,面色青紫来回变化,苏敬仪有些纳闷,扭头看看满地的,他一个富n代都形容不出奢侈的金银珠宝,甚至还有拳头大的夜明珠啊!
“爹,您……您别自顾担心啊,像刚才一样跟我上上课。”苏敬仪冲钟刑恭敬行礼过后,瞧着人没反应,便自己大着胆子离开座位,来到苏从斌身边,悄声问:“这夜明珠这珍珠还有黄金,更值钱吧?!”
“律法上,田地更值钱。”苏从斌小声的诉说相关规定。
苏敬仪表示有数了,太丶祖爷在防止土地兼并!但随着太丶祖爷离开,某些好的政策自然而然变味了,甚至有人也渐渐胆大起来了。
“那得杀一儆百!”苏敬仪想了想,“这些抄出来的东西,是我们的吧?那我们把这些金银珠宝全都捐给灾民,在皇上眼里算不算戴罪立功啊?”
苏从斌听得苏敬仪这话,缓缓擡眸看向一言不发的钟刑。
钟刑迎着苏从斌期期艾艾的小眼神,难得开了口:“先把你家那几个人的问题搞定。否则你也没资格想日后!”
迎着这一声意味深长的警告,苏从斌表示自己有数,朝人鞠躬致谢过后,便喑哑着声道:“眼下查出来的罪证,我能交给安定伯他们吗?”
“什么?”
“安定伯他们可以打自己的孩子,但知道苏瑜用钱撺掇儿子动粗,自然将怨气对准了给苏瑜钱的陆家。这皇商陆家也经不起查。但我想添一把火,给他们一个引子。”苏从斌言语带着些冷意:“我害怕春风吹又生,所以这回想要斩草除根,将三房所有人一同处死!”
迎着如此杀气腾腾的话语,钟刑倒是眉头一挑,带着欣慰看向苏从斌:“侯爷,难得看你这么硬气啊!”
“钟指挥使谬赞了。当然我也是给他们一个自我反省的机会。”苏从斌缓缓的,觉得自己捏着越来越多的罪证,甚至还有包揽诉状的罪证,觉得自己这一刻彻彻底底冷酷无情:“他们几家也都几代经营了,或许有些问题。自我整顿后,才能更好的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钟刑闻言,屈指在桌案上敲了敲:“这兹事体大的,容我派人去请示上意。”
“多谢钟指挥使。”
苏敬仪克制不住的脑袋来来回回转动,总觉得……总觉得自己……自己这一刻……这一刻是亲眼目睹了什么叫封建社会,人命草芥。
上位者的几句话,就……就轻轻松松的决定了一人,甚至一族的命运。
钟刑倒是敏感的察觉到畏惧。瞧着向来胆大包天敢直接狐假虎威的苏敬仪这一刻颤颤巍巍的,好像从骨子里渗出惶恐,钟刑眉头一挑,带着些不解:“怎么,你觉得你爹很坏,杀亲兄弟很坏?”
苏从斌听得这声问话,看向面色不知何时苍白的苏敬仪,唇畔张张合合半晌,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开口道:“这……这些不处理好,被仇敌发现的话,甚至不把安定伯他们一起卷入其中,那或许就是我们全家都死。眼下只是……只是为父仗着些情谊,利用法不责众这个词,利用改过自新这个词。”
“那……那……那你们……你们……”苏敬仪听得一声声的死,大口大口喘着气,问:“你们……你们会把这些……这些从百姓侵占来的田,还给……还给苦主吗?”
“他们……他们活该,他们犯法,但……但爹你也真不是很清白。古……不是,这……这说治家不严。你……你要不也认了这个罪,然后……然后直接贬官了,我们一起参加县试好不好?”
苏敬仪有些崩溃,但竭力想要把……把事情尽可能的好的方向想想:“那……那咱们起码受过罚了,理直气壮的,也清清白白些。”
“反正……反正律法应该没有规定荫庇制被贬官了,不能从科举制发家再当官的!”
“否则我怕,我怕那些……那些苦主找上门,害怕你口中的政敌也找上门,害怕十几年过后,你……你万一没了,我……我撑不住啊。”
“这……这……这……我都没经历过啊!”
说到最后,苏敬仪都有些崩溃。
他已经他读过法,知道人性善恶,已经算个成年人了。可……可轻描淡写的杀人……这……这不是……他能入乡随俗的事情啊。
假设日后他因为被“拿捏”把柄,被要求一起法不责众,被要求杀人灭口怎么办?
这……这种假设也很有可能会发生啊。毕竟这是科举+朝堂的文章,是要写道苏琮做阁老的!
苏从斌看着眉眼间带着天真,带着对未来美好希冀的儿子,沈默的擡手搀扶住身形颤栗的苏敬仪,轻轻的擡手拍拍人后背,带着些安抚:“我考虑考虑贬官的事情,但这些事情非一日能够确定的。你眼下要稳住,因为对我而言,琢磨法不责众拉其他武勋下水,是为父能够想到最完美的解决办法,否则就会把这些隐患留给你了。这才是真正你无法招架的罪孽!咱们作为五代世袭的侯爵,爵田已经是国公的规定的千亩了,甚至太丶祖有令都不会爵位传承结束后,这些爵田就可以成永业田,顾名思义就是永永远远抄家都不会抄的田地,会保证我们这些开国勋贵,他的兄弟们能够子孙富贵,做个富家翁都没有问题!”
“可若是犯了十恶不赦的重罪,无视太丶祖的恩令,这爵田也会回收回去!”
声声铿锵有力,带着对未来的担忧,苏敬仪咬着牙表示自己能理解:“死道友不死贫道,我……我还是懂的!但……但……也照顾一下苦主,我……我完全法律上道德上都能接受了。”
钟刑听得这话,没忍住感慨一声:“有原则,但还真不多啊!”
苏敬仪红着脸,干巴巴的开口:“回……回大人的话,律法……律法上丹书铁券有,且……且情感上这些仆从……也不是苏从斌一个人养出来的胃口。所以……所以贬官就可以了。”
钟刑瞧着一张黝黑的脸都晕出几分红色了,刚想说几句这种事情抄家的时候他们也挺常见的。苏从斌还是属于律法思维,没想想斗争思维。但话还没张口说一个字,他就听得吵闹声,一擡眸就见下属抓着一对仆从装扮的夫妇,当即眉头一挑,“哟,这装奴才呢,嫡嫡三公子好兴致啊!”
苏敬仪闻言瞳孔一震,压下自己对封建杀人的恐惧,侧眸看眼苏从斌。
这嫡嫡调调好熟悉的啊!
苏从斌飞快手指头朝皇宫所在方向指了指。
当年皇后被废过一段时期,甚至和合帝还重新序齿,将皇后所出的,幼年早殇的,真正大皇子,以及妃嫔所出的二皇子都从谱牒上抹掉用了。用的说辞:民间早殇儿童都不进祖坟,皇家也如此。
因此武帝才成为大皇子,确切说当时是——庶长子。
而宠妃虽当时未成为皇后,却享皇后实权,宠妃儿子三皇子蹦跶,就用废后不是嫡子来戳武帝爷的心肝脾肺肾。
所以钟刑,帝王心腹亲自来嘲讽,完全可以理解的。
苏敬仪表示不懂,但这一刻还是十分同仇敌忾的,竭力瞪圆了眼扫一眼三叔,扫一眼先前匆匆一撇,没来得及好好打量的三叔。
三叔就小白脸模样,长得还行,可除此之外,瞧着人胆怯的模样,甚至还不如小说里的描写,起码带着些精明狡诈之气,甚至能够次次挑准“苏敬仪”的嫉火。
被腹诽的苏从文直接冲着钟刑跪下,连连磕头,“大人饶命啊,我……我没有的,不是……都不是我想要的,是他们利用我,是他们利用啊。哥,大哥您说句话啊,大哥您……”
看着接连哭喊,一声声哥喊得亲热的弟弟,苏从斌眼里带着些寒意:“苏从文,当知道苏瑜考中秀才时,我那个时候是真的开心,甚至我告诫苏敬仪好好学《三字经》,好应对你们父子俩的考校,或者说是炫耀。我能允许你们炫耀——”
语气克制不住的加重几分,苏从斌目光死死的盯着双眸含泪,带着惬意的亲弟弟:“甚至琢磨着你们要是在我亲儿子回归宴会上骄傲显摆几句也可以。因此苏家第五代就这么些人,苏瑜也算年少有为了,苏家未来可期盼。”
苏敬仪听得这话,回想着自己一路苦读的行程,眼眸微微眯了眯。
而被死死的盯着的苏从文瞬间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传来,瞬间席卷了他全身,甚至冻住了他的哭诉求饶的话语,让他只能呆呆的看着苏从斌,看着自己从前哭一哭闹一闹就能放过自己的哥哥,一个窝囊废却好运的大哥。
“我是苏家的家主,我从小被告知我是苏家的家主。甚至我被你爹!”苏从斌双眸猩红,强调一下身份:“被你爹说我幸运,幸运成为长子,成为记名的嫡子,所以我要让着你,让着你这个一无所有的弟弟!所以那个时候,我回京城的路上一直都是压着我亲儿子,让他学。没想过去呵斥你们。”
“可……可你们呢?”
“好有钱啊,有钱到我们还没回京,你们就琢磨骂苏琮口口声声的贱,骂苏敬仪贱。”
“所以,你当我苏从斌得贱成什么样,得让你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