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县试(八) 尚公主,这是他一辈子不敢……
问候不了苏从斌祖宗十八代。
苏敬仪只得眼神幽怨的瞅着亲爹, 希冀人能明白自己亲切的国粹。
“其他考生得重新学。重新学的过程可艰难了,因为他们得遗忘掉自己都根深蒂固的内容。”
闻言,苏敬仪看看自己的手, 对此重重一点头,表示认同。
肌肉记忆,真是超级难改。
瞧着苏敬仪终于理解了,苏从斌擡手摸了摸人脑袋上稀疏枯燥染色的黑丸子头,低声道:“最为重要一点, 每逢科考变动,那些科举立身的文人世家都会谨慎的,不会让自家子弟下场。因为他们除却榜上有名外, 还要争名次。”
苏敬仪有瞬间都觉得自己是“聪明绝顶”了, 双眸一亮,静静的望着胸有乾坤的亲爹。
苏从斌有理有据分析:“因此等你县试, 大概世家子弟能少一半。”
“甚至有些寒门子弟也不敢下场, 会观望。毕竟县试年年都有。一年耽搁而已, 算不得上大事。”
“这样一来,没了实力派考生,你不就可以一次团榜高中?”
“咱们又不求排名, 倒数第一就挺好。”
最后三个字,苏从斌说得是那个意味深长。
这也是他自己的规划——“威慑”实力派考生不敢参加考试, 他苏从斌还愁不能一路榜上有名?
反正不求名次,只求榜上有名!
被希冀倒数第一的苏敬仪迎着苏从斌三分精芒七分慈爱的目光,心跳猝不及防的加快跳动了起来。或许对学渣而言,归属感就……就这么的简单?
这个亲爹能够规划孩子未来,也能够听几句孩子的建议,就显得很尊重孩子了。
是个负责任的好爸爸!
感慨着, 苏敬仪释然的笑笑,让自己开心的点头若小鸡啄米:“爹,倒数第一这个可以有!”
“但你也要认真苦读。这三年你势必要苦的。且最好三年后就顺遂县试榜上有名。这样,勉强算童生。也方便相看。”苏从斌瞧着开心到尾巴都要翘起来的苏敬仪,唯恐人放松下来游手好闲不读书了,又连忙板着脸叮嘱:“为父最多给你两年县试时间。你十五岁必须要过县试。否则你年龄大了,不好说亲。”
冷不丁又又听到有关“大龄剩男”的担忧话语,苏敬仪眉头紧拧:“先前琮哥跟我也提过,这世家贵胄都是早早相亲定下来。可爹,我说句胆大包天的话,我娘比您年轻个十岁吧?!那我一个男人,我事业为重,需要那么早就操心婚事吗?”
古代续弦都不要脸的,老男人找小姑娘!
苏从斌迎着亲儿子几乎写在脸上老牛吃嫩草的表情,来回反覆深呼吸一口气。他往外看了一眼,又定定的环视厨房,最后看着苏敬仪先前给侍卫唱乞讨歌的青花碗,沈声道:“咱们家先前的情况,是武官排挤,文官是一半忽视不表态,可有些文人却是吹捧的。毕竟爱情啊,是文人讴歌赞美的对象。而你祖父大义上无措,家务事只是不拘小节而已。”
“因此所以我一直压着苏家第五代学文为主,姑娘们也尽可能的嫁寒门二代。可现在不太一样,正经文官肯定会因为孝这事避开苏家,文人也会呵斥。”
苏敬仪顺着苏从斌的视线,看向八仙桌上的青花碗,颇为不解:“我的婚事要早早定下来?跟这个碗有关系?”
“是想婉转说一句你性情要沈稳点。至于婚事,倒是的确因为这场动荡,我有些愁。”苏从斌唯恐苏敬仪不知天高地厚,所以将前因后果也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最后瞧着苏敬仪簇着火焰的眸子,他倒是更加安心的松口气:“连你都知道动怒知道军需的重要性,武勋自然也后怕不已,自然也感谢帝王。当然他们也会因此对苏家稍微会改观一点。”
“我苏家祖上到底血性汉子。就连你祖父,也是死守不退。因此可能会有武勋朝咱们家释放善意。等你二叔再升迁,那咱们也还算家里有武将,是武勋后人。因此你的婚事,也就可以在老亲故旧中找了。”
顿了顿,苏从斌声音低一些道来急切的缘由:“武勋贵女,一般而言及笄之前没有定下来,又遇到选秀的话,就会直接送进宫。这样算向帝王示自己的忠诚。婚事也就由帝王做主了。”
“皇帝为皇室为勋贵子弟指婚,可能好的贵女就轮不到咱们家。”
苏敬仪表示自己懂:“僧多肉少!”
说罢,他瞧着苏从斌推心置腹的分析,手把手教导他相关人情世故了,于是他眼眸滴溜溜一转,脑袋还四处转悠了一圈。一副要说惊天大秘密的架势。
见状苏从斌从担忧未来瞬间想到某些事,吓得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开口的声音都有些颤:“你……你不会要告诉我你有心上人?”
“爹这个玩笑不好笑!”苏敬仪板着脸强调一句后,离苏从斌更近了些,悄声:“爹,我能胆大问一句,我要是长俊俏了,能尚公主吗?听说驸马爷都是虚职的,或许就适合我这样普普通通才智的却有个好祖宗的未来爵爷。”
说着,苏敬仪瞧着亲爹只是好好的丹凤眼成圆眼了,却也没立刻反驳。于是他刻意拉长了音调,带着人展望美好未来:“娶公主富贵三代,咱们保住爵位,或许第六代有聪明伶俐的崽,或许第七代祖坟忽然冒青烟呢?跟其他家族联姻,都不好蹭宫宴啊。可要是尚公主,咱们蹭宴会眼见都能蹭出来。先前琮哥跟我介绍了,他蹭过好多宫宴,外国使臣脑袋是金色的。”
见多识广,这个词,得要金钱,在古代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更需要人脉!
像他苏敬仪对皇帝也没太害怕,还有心思飈一下戏,维持自己狗崽子的人设,是因为跟着首富老爸参加过国宴,见过各位大佬。甚至教育部大佬还笑眯眯的关心苏敬仪的学习,问苏敬仪要不要继续努力,加油考个研究生;广娱局的大佬赞他娱乐圈之光;跟西方某些国家的帝王都一起吃过晚宴,听大人们聊千亿投资的事情。
眼见胆识就无形之中锻炼出来了。
可要不是有首富老爸带着,像他自己参加个选秀,都差点被潜丶规则了。
所以人脉,很重要。
在古代这个天然能够讲血缘亲戚情谊的时代,公主是最最最最好苏家第五代真少爷媳妇人选!
武帝整本书贯穿始终,就四子三女。
女儿好像跟他年纪差不多。
苏从斌定定的看着苏敬仪,看着苏敬仪眸光迸发出强烈的天真光芒,看着苏敬仪浑身洋溢出来的精芒,看着……倏忽间苏从斌都听到了自己噗通噗通,一下比一下强有力的心跳声。
尚公主,这是他一辈子不敢设想的事情。哪怕知道苏琮有过目不忘的天赋,他也不敢胆大包天谋求公主。可官场也的的确确有句话,从龙保三代权势,尚主保三代富贵!
所以……按着这个假设……苏家若是尚主成功,的的确确可以保三代眼见。比如皇宫藏书阁。别说寒门子弟一辈子不敢设想了,便是地方书香世家也无权跨入这道门槛。而苏琮可以进去,有救安乐侯的情谊,亦也是太后娘娘点头首肯。
可……
苏从斌擡手重重拍了一下自己满头包的脑门。
疼得抽口气,甚至他这一刻宛若置身凶险的御河,逼着自己竭力冷静下来:“苏敬仪,别想着话本了。以后你做梦都别做这样的美梦!”
“为……”苏敬仪还没张口问出缘由来,就见苏从斌一字一字,轻的像蚊蚋一样,小心翼翼解释起来了。
“本朝驸马爷,就两种情况。第一种像镇国公,天降武曲星,天赋异禀,战功赫赫。先帝为安抚武将,才许的公主。第二种,就是彰显帝王跟朝臣的友好了。比如定国公,世代忠良,帝王外祖家,两代承恩公家族。为彰显情谊,亲上加亲,帝王才会下降公主。”苏从斌声音更低:“比如首辅阁老,帝王倚重的治世能臣,但能耐又不像文正公张青天那般能够配享太庙,能得爵位荫庇子孙。帝王为表知道阁老功劳,用公主爵,给阁老家保三代富贵。”
苏敬仪想了想亲爹罗列的尚主要求,颇为激动的看着苏从斌,“那您努力啊!”
这当驸马标准是看爹,那真是注定苏敬仪要躺赢啊!
“十年内,我得一路顺风顺水高中,得把国子监经营妥当,找出好几个务实的,帝王中意的,还无党派的,纯帝王人才;得加上琮儿,粮种亩产告,还推广全大周,还一路高歌,直接六连元;还得加上你长姐,在宫中跟皇后搞好关系。”苏从斌看眼眼睛都快迷成一条缝的苏敬仪,瞥了眼人小小的丸子头:“还得加上你自己,起码二十岁成为举人。”
“咱们四方努力,外加厚颜无耻往外传言,以身作则才是真教养,血脉不重要,耳濡目染才重要等等等,擡出娘亲来。你才有可能,成为驸马备选人员。”苏从斌边说擡手按住苏敬仪的肩膀,一字一字告诫,亦也是自我告诫:“儿啊,重新崛起得三代!”
苏敬仪望着苏从斌理智冷静的双眸,缓缓拍拍胸膛,压下自己吃软饭的心,问:“那琮哥呢?”
苏从斌闻言直接毫不犹豫:“除非跟镇国公一样,功劳耀眼,帝王安抚,许元后女。否则就琮儿敢敲登闻鼓,敢敢利用制度唰满朝文武的能耐,皇帝都怕他卷入夺嫡之争中。到时候不是女婿,而是皇子助力!”
说罢苏从斌瞧着苏敬仪瞬间咻咻亮的眸子,带着些杀气警告道:“元后女,武帝长女,自幼养在定国公府,也早就定亲了。”
当初无人看好武帝,先帝也不干人事。婚事耽搁下来后,也就只有亲上加亲了。
结果先帝还咄咄逼人,因为两人成亲一年生下龙凤胎,就借着钦天监的口闹事。说长子是……是早夭的皇长子转世,要处死。
这事一出,武帝决心直接篡位了,定国公镇国公全都支持。
元后为给他们争取时间,直接动武反抗,护着孩子。结果不慎受伤而亡,就连龙凤胎也只留下一女。
武帝登基后,追封为后,追封太子,也加封长女。
唯恐后宫对闺女不利,也不想拘着孩子,更不想有人琢磨着利用公主飞黄腾达,就早早定好亲事。眼下公主都跟着定国公世子夫妇驻西北,带兵戍边,武帝对此更骄傲不已,还斩了几个叽叽歪歪的御史。
听到这段过往,琢磨尚主的“凤凰男”表示自己懂了。
长公主是武帝的真掌上明珠,是容不得任何人对她置喙一句。
“所以记住,以后做梦都别想这么美的事情!”苏从斌哪怕心里也有些蠢蠢欲动,但面上却是格外肃穆,再三警告:“否则咱们全家死也就武帝爷一句话的事情。你爷爷可是连最基本世家子弟给嫡妻的尊荣都没有!再直白些,咱们当臣子皇帝或许会考虑,但当亲家。一旦这消息传到武帝耳里,武帝能气得直接亲自动手砍死你!”
苏敬仪一个哆嗦,吓得举手发誓:“我做梦都不想了!”
“但……但爹,您自己也说了,婚姻其实首先看爹的实力!”
“鉴于咱们家的那个老爷子——”
苏敬仪深呼吸一口气,叮嘱苏从斌好好努力:“您得表现好。我面对未来岳父,才不会被人来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苏从斌眯着眼看了苏敬仪双眸,定定看了又看。确定人真没有任何“投机取巧”暗中琢磨诸如帝王猫狗双全的事情后,他才莫得感情的点点头:“放心,我这个爹会努力。你这个爹,也得为苏家第六代,为我的孙子努力!”
说罢,他催促道:“走吧,去书房。我写家书,你研磨。”
“研磨也是有技巧和学问的。”
瞅着见缝插针的“课程”,苏敬仪叹口气,耷拉着脑袋跟苏从斌回书房。略过有些凌乱的书房,他在亲爹的指点下,魔爪伸向了洮砚。
博物馆打卡才见过的绿色砚台。
“四大名砚之一的洮砚!”苏从斌介绍:“颜色特殊,碧绿的,最高级的乃是鸭头绿。手指轻轻扣,没有声音。”
苏敬仪闻言立马屈指重重敲了两下,而后竖耳听了听。
见状,苏从斌神色覆杂的点点头。
苏敬仪虽然两眼放光,一副没加过世面的小家子模样,却也敢动手敢触碰敢尝试。瞧着倒不是个畏缩,不敢去尝试之辈,反而动作从容淡定,带着好学的劲头。
暗暗感慨着,苏从斌继续介绍砚台的特点:“……发墨快而不损毫丶储墨久而不干涸。因这些特点,成了文人墨客追求的瑰宝。产地位于陜甘南州卓尼县洮砚乡,算定国公西北范围内。故此咱们家这砚台算不缺。”
“外头千金难求。”
苏敬仪双手捧着砚台,表示自己懂!
这人脉这资源,这侯门哪怕再再再落魄,还有三船烂钉子。
“你研磨,感受着下墨……”
苏敬仪听得颇为认真。毕竟以后“差生文具多”的属性再一次爆发的话,那他身边可都是千金难得一求的古董啊啊啊啊啊啊啊!
瞧着悟性颇佳的苏敬仪,第一次便研出如油的墨水,在砚中生光发艳。苏从斌满意的提笔染墨,郑重斟酌,甚至还打了一封草稿。
修修改改过后,再正式书写断娃娃亲的解释道歉信。
苏敬仪扫过亲爹笔下端正的小楷,想想自己在一张宣纸上都写不好的大字,颇为头疼的叹口气。书法,真的真的是他必须要刻苦锻炼的一关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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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从斌写完信后,还厚颜无耻的求了驻守的锦衣卫送信,希冀能够快马加鞭到达扬州。
另外他也给自己远在北疆的二弟苏从武写信,详详细细说明前因后果。
等这些要紧事处理好后,接下来帝王规定的整顿家务事的十天期限内,苏从斌拿着锦衣卫整理出来的罪证,教导苏敬仪认文书契约,辨认银票真伪,把玩珠宝首饰,分辨绫罗绸缎。
苏敬仪从手握古玩的亢奋中缓过来,只觉头昏脑涨,两眼发蒙:“亲爹,我不是苏琮,我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哪怕他有富n代教育打底,哪怕他也不是真的文盲,可骤然一下子塞鸭子一样填塞那么多知识点,脑子是要炸的!
“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崽啊!”
“也不需要你过目不忘,就有个印象便可。”苏从斌觉得自己对苏敬仪的要求真的很低:“正所谓孟母三迁,求个耳濡目染。眼下为父也是这个道理,你跟着核查跟着清点。那么多银子称下来,你秤总会用?账总会算?且心中有没有怒火?”
拉长了音调,苏从斌指指清点好一箱又一箱的罪银,弯腰与苏敬仪四目相对,字字咬牙切齿,循循善诱:“这些本该都是你的。”
“你的祖辈辛辛苦苦攒着金银,就想给孩子留个保障。结果这些刁奴想着宰相门前七品官,想着背靠大树好乘凉,想着你拥有那么多,那可怜可怜我也是应该的,我伺候也专心呢,所以就今日拿一点,明日拿一点。”
“以致于你这个本该拥有的继承人,什么都没有了。”
说着,苏从斌还举起账册。
看着映入眼帘的,厚厚一叠账册。里面详细记载各种罪证,折算起来近百万家产,苏家三代将军大半的积蓄,苏敬仪这一刻忍不住真代入了,牙齿都咬得咯吱咯吱作响:“好生气啊,好想问候祖宗十八代!”
苏从斌迎着苏敬仪燃烧怒火的眸子,微不着痕的吁口气。
苏敬仪信奉律法,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百姓同情怜悯也都可以。但苏敬仪是苏家未来的家主,他得让苏敬仪“护食”,护住苏家眼下仅有的一些金银遗产。而不能跟某些脑子有病的寒门子弟一样,天生对世家就仇视。要知道世家也是由寒门而来,一代代苦心经营发展而来的。
感慨着,苏从斌又盯梢教导苏敬仪几日,确定人真有护食意识后,便放心去上朝,去请罪了。
原以为能够松口气的苏敬仪,能够安安心心练字的苏敬仪,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亲爹是真一口气想要把“政斗”这课程一口气给填补上。
是每日叨叨叨的,给他讲“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君臣反覆拉扯斗争的步骤:
第一步丶帝王单独召见武勋,参观超品荣国侯府,用一句盛世顶门立户男子汉让所有武勋对未来充满了奔头。有以苏家例,教育武勋处理好自己麾下的破事,以及家务事。至此,武勋是对武帝死心塌地,忠心耿耿。如此一来,文臣们就惊了,就怕了,就酸溜溜了。
第二步丶酸溜溜的文臣们用《二十四孝》进度试探帝王心意;当然也有人直接当庭状告武勋,状告苏从斌治家不严,侵占良田,有损太丶祖爷定的规则。对此,苏从斌当场毫不犹豫认罪了,武帝也毫不犹豫直接薅官。但还有些文臣死追着苏从斌追着苏家不妨,要苏家夺爵抄家流放。
第三步丶暂且团结一心的武勋瞧着“经典教育案例”被文臣集团追着怼,有点兔死狐悲了。就连新贵武勋也有替苏从斌求情开口的。最后整个武勋集团泪眼汪汪哭诉,镇国公做了陈词总结,有罪该罚,但也请允许他们戴罪立功。比如将所有抄出来的银子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直接免农税一年。
另外苏从斌是该作为典型,便暂且收回丹书铁券,免得家族众人以此为傲,倒失去本分敬畏之心。但帝王先前也金口玉言过,苏从斌需以身作则。故此荫庇制的官没了,就许苏从斌从科举,让苏从斌自己科考!
对此文臣们自然跪地各种参奏。
闹到最后,老国公颤颤巍巍坐着轮椅上朝了,上奏了。
老人家功劳大,辈分高,一段话是毫无顾忌。
道——
一个武勋子弟倘若能够在文科中取得名额,不拘第几名,都已是十分难得,彰显人知错就改之心了。若是文臣追着不放,倒显得是害怕武勋子弟武转文,倒是在控制科考,在排挤他们这些忠君爱国的武将,倒是分不清什么叫术业有专攻。苏从斌他爹作为武将,没有失职。那就是忠君之辈。而苏从斌所犯不过治家不严的罪,丹书铁券都暂且收回了,还不算惩罚,那什么叫惩罚?
且文臣呢,连帝王金口玉言的二十四孝,都过去半个月了,那么多文曲星聚集在一起,都还没拟个初始版本。却是比苏从斌更可恶,是对整个朝廷对国家失察,对帝王敷衍。
就是在无视帝王威严,完全不懂忠君爱国怎么写,完全就是孔子的人,只听命与孔子。要不他干脆去后宫请太后娘娘出来垂帘听政得了。反正都是孝!
还得太后娘娘当庭跪着听他这个爹的说话!
苏敬仪:“…………”
苏敬仪:“…………”
听完转述后,苏敬仪除却佩服两字,就发现自己没其他词语来表达震撼心情了。只不过他好奇:“爹,我就不懂了那些文臣磨蹭什么啊?还得你们请出老国公压阵?”
“公审那日,那首辅阁老不是说得挺好?”
“说归说,做归做,距离成文成法,那更是有一定流程和距离。慢慢磨,都能拖拉个十年。”苏从斌说着轻笑一声:“文臣,也是想要话语权的。而武帝上位倚靠武将,还开海贸赚钱,对朝臣尤其是文臣而言不像历史上的明君。他们想皇帝最好就是垂拱而治。”
“而武帝却是铁血帝王,要手握权力。”
苏从斌说完,似想到什么事,低声:“武,按着常理算谥号。”
苏敬仪茫然且无辜的眨眨眼。
“谥号就是盖棺定论,就是死后由继任者和朝臣根据功过商讨,拟定出来的赞美或者贬低词汇。”介绍过概念后,苏从斌声音更低了些:“武帝登基后,对此嗤之以鼻,说这玩意是“子议父丶臣议君”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举,所以他没给先帝定谥号,而是自己给自己定了谥号。刚强理直曰武,威强敌德曰武,克定祸乱曰武,刑民克服曰武,夸志多穷曰武!”
说完,苏从斌抽口气,带着自己都察觉的后怕:“得亏当日苏琮没有提这点。否则真又血雨腥风。”
武帝自打上位后,几乎件件事都很“武”,文臣有人惧怕亦也是有臣服武帝魅力的文臣希冀武帝能够更好,去成为明君去缔造先贤推崇的大同社会。
但武帝其实最为厌恶的就是所谓的忠诚,所谓的信仰,张口闭口的仁义道德。毕竟他幼年,甚至青少年时期过的可都颇为艰难。当时可没几个饱读圣贤书的文臣嚷着公平正义,嚷着济世救民。他自己的思维更倾向于“学成文武艺,或与帝王家。”
听完这些前因后果后,苏敬仪同样小声发表自己的看法:“太覆杂了。”难怪武帝宁可被薅虎须,都要压文官,逼着文官要拿出孝的制度来。
“你慢慢理解。但到底也要心理有数。官场,确切说就是看谁知道的信息多,谁更能揣摩圣意。”苏从斌说着,眼角馀光又看了眼青花碗。
想想自己一夜的感同身受,他郑重教导苏敬仪学会区分对待:“务实能干的纯臣你纵不交好,也要敬意。可朝臣更多的也只是官。先为自己谋划的官而已。因此对口口声声的为民请命,你要悉心辨认,不要因对方说得天花乱坠就觉得对方是好人。”
苏敬仪感受到苏从斌的慎重,颇为机警的回应,“我会记住的。官场,讲的是站队,讲的是圈子,是利益。比如您,目前算站队站的对对的,才保住小命保住富贵。”
被用来举例说明的苏从斌神色覆杂的看眼一点就透的亲儿子,擡手拍拍人脑袋:“聪明绝顶,有时候不说出来更安全。”
苏敬仪:“…………”
苏敬仪迎着人的告诫,点头过后,又愠怒表态:“我头发会长出来的,乌黑亮丽!爹,您可以威胁可以骂我,但以后不要拿我头发作威胁!聪明绝顶那是秃头了!”
作为脸够帅的爱豆,他是撑得住板寸头的!
板寸头和秃头是两种概念!
看着对自己容颜倒是格外关注的苏敬仪,苏从斌没好气的又擡手拍了一下苏敬仪脑袋。
苏敬仪先前枯黄的头发请了剃头师,请了吉日剃掉了。眼下整个脑袋光溜溜的,又有护发的药脂涂抹,以致于苏敬仪脑袋瞧着跟个黑鸡蛋一样。看着就亮,就想敲一下。
感慨着,苏从斌自觉官场厚黑学铺垫差不多了,便话锋一转,道:“明日行刑。帝王下令所有武勋子弟,还有军需供应商全都现场围观,看看前车之鉴。你也得去!”
说着,苏从斌回想着苏敬仪当时情绪崩溃,整个人都惶然无措的神色,还是有些担心:“必须得去现场看着。武帝还叫了画师,下令将这些人临死的模样画下来。吩咐每家都挂着,家里有纨絝子弟的,床头都挂一副避避邪。”
苏敬仪闻言,逼着自己含笑点点头。
一个不屑被后人评价,连死亡评价都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帝王;一个说得出做得到,在位十年励精图治,收回城池打出天下安定的帝王,他扪心而论是信服的。
且苏从斌有罪,苏家有罪,也都丢官了,甚至丹书铁券都暂且被回收了。
非但苏家,其他家族整顿抄出来的银两,外加帝王提供了一部分,都用于全国农民免税一年。
这样的结果,他也信服。
所以,明天不就是观刑嘛,他是理直气壮的,没什么好怕的!
当然想是这么想的,但翌日当苏敬仪来到刑台,来到帝王指定的看台观刑时,他倏忽间就又有些紧张了。
他的眼前,是一个个死刑犯,一眼都数不过来的死刑犯。
据介绍陆家军需以次充好曝光后,是直接夷三族。
甚至陆家的出嫁女,也都杀。
所以苏家三房是整整齐齐也都上了断头台。
另外还有刁奴背主,肆意弄权的。除却苏家的一百三十恶仆外,还有安定伯丶宁平侯丶忠兴男……十八家武勋自抄自家,确切说也有些是割腕断臂送上断头台的奴才和门客。
因此这一次砍头人之多,一次砍不完,分上下两场。
第一场,杀军需作乱者。
第二场,杀恶奴。
想着自己被告知的安排,苏敬仪缓缓吁出一口气,让自己去看看被“杀鸡儆猴”的猴子。
飞快朝所有扫了一眼,他就发现这一刻看台众人年长者倒是从容淡定,但年轻的很多人明显都是被家里训诫过的,个个神色带着“感同身受”的害怕丶恐惧丶反思。当然也有愠怒愤慨,带着浩然正义之气的。
可不管个人到底什么情绪,这偌大的看台因为帝王的命令,或许还有锦衣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驻守。因此气氛是凝重的。
置身这样的环境下,苏敬仪感觉自己有些压抑,有些不知该怎么形容过的情绪。所以他只得逼着自己眼角馀光去看台下围观的百姓。
百姓们倒是直白而又真挚的愤慨,讨伐:“得亏老天开了眼!我儿子当年就是死在护北战役。以为那些军需恶贼都收拾干净了,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杀得好!白享了这么多年的富贵,早该死了!”
“这血脏的,我怕解了都得了脏病!”
“…………”
苏敬仪听得声声入耳,带着百姓发自肺腑情绪的话语,也克制不住想要喊两嗓子宣泄心中的压抑的情绪。但到底不能开口。因此他让自己好奇。
因为老百姓,尤其是第一排的老百姓拿个碗,有些甚至手里拿个馒头。个个神色亢奋,甚至带着迫不及待的诡异光芒。一点不像电视剧里拍的那样,群情激动扔臭鸡蛋扔烂菜叶子!
困惑着,苏敬仪确定自己隔壁有人小声告诫败家子后,他也哪里不会点哪里,问亲爹。
苏从斌闻言,低声:“据说人血馒头能治病。罪犯的血还有肉,也能吃。”
苏敬仪反手死死按住自己脑袋,克制浮想,喑哑着声问:“不是……不是话本都说扔石头表达对罪犯的愤怒?”
“不怕砸到衙差?百姓扔石头叫扰乱刑场秩序,会被杖则的。”苏从斌小声说完后,告诫:“道听途说的少信!”
苏敬仪:“…………”
苏敬仪有瞬间庆幸自己没问出臭鸡蛋,当即毫不犹豫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正交流间,他就听得肃穆的拍案声,而后便是更加威严的一句“午时三刻已到,行刑”。闻言,苏敬仪下意识的看向断头台。
就见一个年轻人,带着些阴鸷双眸死死的盯着他。
仿若死不瞑目一般。
对此,都不用苏从斌开口介绍,他也知道对方是谁了。
因他出生,断了兼祧侯爷梦的苏瑜。
不过随着这一场行刑,是彻彻底底告别小说了。
苏敬仪想着,咬着牙,坤长了脖颈,让自己去看刽子手扬起的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刀。
看着飞溅的血水,看着“咣当”一声滚滚落地的人头。
到最后自己视线所及,皆是血色。
苏敬仪一个寒颤,反手摸了摸自己脖颈,克制不住大口大口的喘气,感受着新鲜的空气,感受着渗着血腥的气息,他缓缓闭上了眼。
原以为自己很勇敢,可……可到底要矫情一下的。
真的,这一刀是彻彻底底砍死了苏敬仪的优越感;也熄了苏敬仪做梦回家的心。
他是真正的成为大周朝的超品荣国侯继承人。
侯门大少爷!
苏从斌看着苏敬仪面色青青紫紫来回变化,额头也吓出些密密麻麻的汗珠,唇畔一张想开口安抚几句,但想想苏敬仪一下子猫狗双全的机灵劲,还是什么都没说。
眼下什么都懵懵懂懂的苏敬仪,对帝王有畏惧,对律法有畏惧,就挺好。
其他的,可以慢慢学慢慢教导。
想着,苏从斌缓缓转头,看向死不瞑目,似乎还在睁着眼楞楞看着他的亲弟弟,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
一个时辰后,苏从斌领着从画师手里得来的三房五人的死相图,慢条斯理的亲自一幅幅挂在佛堂。
“老太太,您福大命大没死。从今后就好好的陪着您的儿子一家五口。”苏从斌瞧着半月过去,神色都有些颓然的荣玉娇,含笑道。
断了一臂只是被粗粗包扎过的荣玉娇白着脸,带着恨意:“你会不得好死的。有本事你也干脆杀了我!”
“不敢杀,害怕下地狱被你父亲责罚吧?”
“倘若真有地狱,我的太爷爷我的祖父,可能在暴揍我的父亲,你的好相公。”苏从斌回应了一句后,看向门口的青衣嬷嬷,道:“我专门用锦衣卫诏狱请来的两位嬷嬷。”
说完,苏从斌就毫不犹豫转身离开,完完全全不在意荣玉娇是什么态度。
荣玉娇见状气得的要追上去怒骂,甚至瞧着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想要哀求一句人回心转意。结果她都还没来得及动手,嬷嬷直接一巴掌打过去:“夫死从子没听过吗?”
“好好替你儿子念经。你的宝贝儿子看着你呢。”
荣玉娇迎着猝不及防的一声巴掌,捂着脸愤怒时,却撞见了苏从文那直勾勾望过来的眼。
那一双仿若在说“你为什么还能活着”的眼睛,吓得她浑身哆嗦。
吓得她想要尖叫。
害怕的尖叫!
听得身后响起撕心裂肺的喊声,苏从斌扫了眼紧闭上的院门,缓缓吁出一口气。
苏家所有龌龊事,全都过了帝王明路了。
养着荣玉娇最大的用处就是——方便苏敬仪日后娶妻用。要是苏敬仪考不上县试,又没什么合适的亲事。那苏敬仪不能被“挑”剩下,只能是因为“守孝”耽搁了婚配的最佳年龄。
想着,苏从斌觉得自己对苏敬仪学习的要求是真的真的低。
可还不到一炷香时间,苏从斌瞧着书桌上一溜烟的四块盛着墨水的砚台,瞧着苏敬仪还颇为专心的研墨,没忍住抽口气,一字一字问:“你干什么?”
“练习研墨的手感。”苏敬仪擡手点点一字排开的砚台,“安徽歙砚丶山西澄泥砚丶甘肃洮砚,还有四大名砚之首的端砚!我都集齐了!”
集砚台集古玩,跟集各色跑车,拥有私人飞机一样,可能就是一种范!一种瘾!
“你练的大字呢?”
“我墨水都还没研好啊!”
苏从斌:“…………墨水会自然风干的,你知不知道?等你磨好,这墨水早就干了,不适合写字了!”
苏敬仪一楞,看看自己辛辛苦苦劳动的成果,委屈无比:“我……我……我就应该拿个瓶子装起来。”
钢笔墨水他有好多种的!
他就是想看看哪一种砚台研出来的墨好用,想做个测评!
“你最好不是给我拖拉磨蹭时间!”苏从斌磨牙:“我可是要给琮儿写家书告诉苏家发生的事情,以及我要参加科考的前因后果。你的作业还有信,要是来不及,我就不给你附带进去了。”
闻言苏敬仪急急忙忙提笔:“我写!”
说话间,苏敬仪赶忙拿出宣纸。
真的,他纸张都选好了,很漂亮的,据说最好的那一种,带着香气的!
苏敬仪认真握笔,一笔一划有些歪歪扭扭,但确保每一个字都是苏敬仪最最最真心的想法【哥,你记得学画画。那农经图片和田里的高——】
粱字繁体字不会写,苏敬仪也就擡手沾了点墨水,以指尖为画笔,画了个大概高粱的模样。
而后继续往下写【不一样。所以你要画得很像,就方便老百姓看图了。另外我很好,学习特别苦,不过我发现自己长高了。你长高了吗?记得脱鞋量一量身高。否则咱们标准就不一样了。我就不能以你为目标,努力长高长英俊了。】
就在苏敬仪写信,琢磨苏琮到底能长多高时,苏琮被送到了山东府城。
一路坐船的晕眩感还在,他都还没来得及感受脚踏实地的安心时,就见为首的锦衣卫思恩朝北抱拳,一脸恭敬道:“皇爷吩咐了,你从旱灾最严重的山东一路南下。一百两银子,就是你的全部家底,你要自己想办法到达琼州。时间不限,但你必须自己到达。”
伴随着这话,侍卫捧出十锭银子。
见状,苏琮也恭敬的朝北行礼,叩谢皇恩。
但还没等他双手恭敬接过路费,就见思恩开口了:“我那么辛苦,我拿四十两。”
苏琮一楞,还没等他问出声,就见拿托盘的锦衣卫也开口了:“我拿三十两。”
而后随行的锦衣卫一个接着一个道:
“我就拿二十两。毕竟官小。”
“我……”
苏琮看着最后到自己手里的一锭银子,茫然的眨眨眼:“敢问大人,你们这是?”
思恩擡手一个个指过去:“这叫层层剥削!”
光明正大剥削的众人异口同声:“官场潜规矩!你难道没见你爹孝敬过我们吗?”
“可……我……我手里就……就十两银子了!”
这一刻苏琮差点都克制住自己的怒火,想要骂出声。潜规则也不是这样潜的!
“小官据说就这待遇。你家虽然落魄,但你也没缺过钱吧?”思恩斜睨着苏琮,道:“所以你要懂,要感同身受,你别想着什么大道理。皇爷说了自己都养活不了,你靠什么去养活一县百姓?”
听得这一声带着帝王期许的话语,苏琮瞬间觉得自己内心燃烧了熊熊斗志:“回思恩大人的话,我在东华书院求学期间是看过寒门子弟,也跟不少师……”
舌尖一咬,苏琮艰涩的改口:“跟同窗讨教,也偷偷竖耳倾听过,听闻过。寒门子弟很多以写话本抄书为生。光靠这点,我就能养活自己。”
闻言年长的锦衣卫笑了:“知道为什么要把你们带到省城才丢下吗?就这天真模样,放在真受灾区,没准都活不下去。”
“算了,废话不多说。主子有令,你戴罪立功的第一步就是自己活着到琼州。别想着游学别想着我们来救你。出事了,你死了就死了。只有活着才叫天才!”
说完,他连看都不看苏琮是什么表情,毫不犹豫一挥手,而后带着众侍卫策马扬鞭。
马蹄掀起的黄土沙尘瞬间飘得三丈高。
苏琮挥挥手,往后退了好几步,确定躲开了沙尘后,才有些呆楞的看了眼立在自己身侧,神情有些臭的思恩大人。
以思为号,父亲介绍过是帝王昔年在北疆微末时期收养的孤儿。
且思恩如此年轻,却能成为同知,应是武功不错。
故此一路神情都倨傲无比。
“别想着我会救你。”思恩冷冷道:“主子让我跟你一起,也不过是为了锻炼我罢了。”
虽说命令是要保苏琮狗命。可他就不服。
他也有天赋的。
瞧着人眉眼的桀骜,苏琮眼眸转一圈,难得从前的谦逊,傲然开口:“我曾经是文武双秀才!我靠自己都能活下来,更别提敬仪弟弟说的江湖经验,我也记住了!”
“那就最好!”思恩闻言,瞥了眼苏琮:“刚才忘记说了,十两银子,是你我两个人的。所以你想想怎么赚钱吧!我负责张嘴吃饭!”
“以及一路上匿名,我们是商户。别想用苏从斌给你的侯府信物,琢磨在地方狐假虎威借力而为。”
苏琮:“…………”
苏琮闻言狠狠深呼吸一口气,硬着头皮伸手拿过路引户籍等证明“身份”的文件,慢慢进城。
交了三文入城费,苏琮打听过后,来到城中最大书坊,恍恍惚惚的看向小二推荐的最最最便宜的左伯纸。
他书童习作用都不用这种劣质的纸张,用桑皮和麻料做的纸张,要五十文一刀。
一刀也只有二十五张。
也就两文钱一张。
而写话本起码也得一百张以上,外加上买笔墨……
苏琮看看自己掌心的银锭,发觉人生头一次明白什么叫贵!
不,
明白什么叫价格!
原来除却金石古玩外,买东西也是要看价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