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丶别杀道士
“是我, 赵封狼。”
很多时候，他也无法说清他究竟是赵封狼还是陈逢年。
赵封狼的回忆在他的体内生根，两个人的生命似是藤蔓一般紧密相缠, 直到某一日，他终于接受自己就是赵封狼的这个事实。
陈逢年看着罗泉, 他脸上带着有些坏的笑容, “你敢看我了？”
罗泉牙关颤动, 此刻, 他不必躲避，也不必任何符咒相助！他明白了陈逢年身边散不开的煞气是什么。
“当年...北望山...”
陈逢年点点头：“当年北望山一战, 没有活口。”
即便如今的罗泉已经年至三十, 可他想起那场起义，那些战争, 仍表现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们...他们是因你而死的。”
陈逢年垂眸道：“是。当年李宴答应我会带着援兵赶到, 但最后我等到的, 是徐白山带着狗皇帝的军队。彼时李宴已经为他所害，我未能见他最后一面。”
“这次你跟徐白山上京，是要为了梁王和世子报仇么？”
陈逢年点头：“也为了跟着我的这些冤魂。”
罗泉急切地上前, 他单薄的身体在陈逢年面前显得格外不坚定, “上天给你重生的机会，你知道这多难得的机会么？你应该忘掉以前的事，而不是去送死。”
是他不想忘掉么？
他试过了。
是他忘不掉。
陈逢年挑眉，他的神情看起来有几分嚣张, “你对我没有信心么？”
“不是！”罗泉果断道, “我跟着你, 我这些年学有所成, 能帮到你...”
陈逢年摇摇头，“你不能跟着我。徐白山只是一个目标，他背后是皇帝，我需要你在皇宫与我里应外合，太子是唯一的切入点，你只管照现在的进程来，等到了皇宫，咱们再会和。”
罗泉哽咽说：“我找了你...我找了你很久...”
陈逢年嘲笑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大男人，坚强点儿。”
罗泉愤恨地别过脸。
陈逢年拍拍他的肩，“我走了，上京见。”
他的背影消失在浓稠夜色之中，罗泉不知是自己的眼眶湿了，还是夜里起雾了。
...
陈逢年离开了金宁，阿枳也没有在此继续停留下去的理由。
白天她去了一趟牧云夹道的陈宅，大门却是锁着的，她盯着那把锈迹斑驳的锁，她的心好像也被上了锁。
如何离开这里，回到二百年后，是她现在唯一要考虑的，她没有多馀的念头分给陈逢年。在回去这件事上，倒是有一个人能帮她。
回到郡府，她先去找了罗泉。
她向罗泉说明了来意，罗泉听完，他怔了一阵，有些为难的开口：“你能不能...再停留一段时日。”
阿枳笑道：“为何？”
“陈逢年此次上京，说不定能混个一官半职，他再回金宁时地位可就截然不同了，到时候他还能亏待你啊。”
阿枳道：“他的未来不止一官半职，我更担心自己。”
阿枳停顿了一瞬。
“有一事，我忘了跟他说了，他朝你见到他，替我告诉他，日后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杀道士。”
“...你知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你还只担心你自己...”
阿枳察觉到了陈逢年心里深埋着许多秘密，可她实在背负不了那么多。
她一出生就背负着陈逢年的罪孽而活，还不够么。
“他有什么需要我担心的么？”
罗泉彻底无语了，“他待你不薄！”
阿枳淡淡说道：“我对他也不差，回去也是替他守节念经。”
罗泉也不劝了，经过这两天，他发现自己没有半点劝人的天赋。他沮丧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阿枳道：“有无轻松一点的法子让我回去？”
“那你服毒吧，城西有几个道士研制了一种让人安乐无痛的毒药，就跟睡一觉一样。”
“...不会有意外么？”
罗泉语气不善，“那也是你自找的，不是么。”
阿枳：“...你说过，毁掉我在这里的肉身，我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劳烦我去之后，替我烧掉这副身体。”
罗泉瞪眼：“你对自己下手这么狠？”
阿枳道：“都是身外事。”
罗泉自幼习天地之道，转生者和穿越者存在于同一时空里，一定会有大乱发生，按理说，阿枳回去，陈逢年继续赵封狼的命运，一切才算各归其位。
但作为一个纵观全局的人，从人情的角度来讲...
他觉得，不该如此。
罗泉怅然道：“他要是能像你这么放得下...”
阿枳没有把罗泉口中的“他”和陈逢年联系在一起。
罗泉说：“你回去以后，看在咱们相逢一场的份上，好好照顾我后人。”
她漫不经心地回答：“好。”
阿枳仰头望着墙头摇晃的野草，喃喃道：“希望这一切不是一场梦...”
最后，他们计划明早罗泉以送阿枳出城为由，一起离开郡府，然后找个无人的地方让阿枳服药。
得知阿枳明天就要回去，冯华突然生出强烈的不舍。她设席给阿枳送别，为了让她一路顺风，冯华打算都准备阿枳爱吃的饭菜。
可当她试图去回想阿枳喜欢什么的时候，才发现，她对她仍然一无所知。
冯华觉得很奇怪，怎么会有人明明毫无保留，却还是令人琢磨不透呢。
答案也许是，因为她真的无欲无求。
冯华于是命人备了好酒，然后添了几道简单的下酒菜。
后来她们在月光下喝酒，冯华醉后思路突然打开，阿枳不正似这酒水一般么，看上去平淡清寡，实则浓烈伤人。
不过，人家连情郎都能舍弃啦，别说她这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房东啦。
“我说你这人啊，真狠心，真无情，也真让人舍不得。”
阿枳浅酌了半杯，就不再喝了。
今夜天上布着密云，月亮不在，她觉得缺了些什么。
“陈枳，我跟你说，我从来没有朋友...”冯华抱住酒壶，双眼婆娑：“小时候我跟着我爹在军营里，目之所及全是男人，后来我爹没了，别的女子在绣花，我在练剑，别的女子结伴逛街，我在练剑，别的女子和情郎私会，我还在练剑。后来我瞧不上她们手无缚鸡之力，要依靠着男人才能活，她们瞧不上我只会舞刀弄剑，毫无文雅可言。我知道你不把我当朋友，但是至少让我多认识你一点吧。”
阿枳的视线从密云上挪开，她注视着冯华：“你知道我最讨厌哪个节日么？”
冯华困惑地看着她。
“我讨厌过年。我高祖犯了罪孽，自我懂事起，一到过年，家族里外其他的女子都三五相聚，聊着有意思的事，我却要跪在宗庙里为他祈福。”
冯华被阿枳的故事吸引：“他犯了什么罪孽？”
阿枳道：“杀了些人...”
“你该有多恨他啊。”
“我不恨他。”她笑盈盈说，“高祖他是个好人。”
她并不思念陈逢年。陈逢年和她的故事结束了，她和陈逢年的故事还要在二百年后继续。
冯华打了个酒嗝，她刚要说话，见阿枳再次望着天际失神。冯华心思毫无细腻可言，她不知道阿枳正在等待月光。
酒过三巡，冯华已经烂醉如泥，她扶着栏杆踉跄地站起来要下台阶，阿枳怕她摔倒，伸手过来扶她，冯华摆出一个拒绝的手势：“我能走！”
阿枳不放心，去院外喊冯华的贴身丫鬟，就在她刚离开院子的一瞬，金宁郡府骤然响起兵刃之声！箭雨密集地像郡府砸来，黑衣人闯入郡府，血腥味在夜色里弥漫开。
冯华即刻清醒了过来，她拉起阿枳的手，一边躲避箭雨，一边向冯洺屋中跑去。
冯洺是太子，他一来，她便把郡府的精锐安排在了冯洺院中。郡府的侍卫和夜袭的黑衣人相互厮杀，精锐围成一堵人肉铁墙，护着几人。
冯华拍了下脑袋：“死道士还在隔壁！”
她二话不说，大步走向挂着剑的墙边，抽出剑，气势汹汹向外走去，冯洺拦住她：“华华，你去干什么？”
冯华道：“死道士在我郡府混吃等死，是我郡府的人，我得救他。”
冯洺急道：“他一个男人，要你个女人去救么！”
“哎呀堂哥你不懂，道士胆小的很，我怕他没被捅死，先吓死了。”
冯华提着剑杀出重围，一阵打斗之后，她拎着穿寝衣的罗泉过来，将罗泉扔在屋里，提着带血的剑怒气滔天地要冲出去，阿枳拦住她：“对方多少人？”
冯华摇摇头，“不知道，倒了一波又来一波，跟他妈臭蟑螂似的。”
罗泉一脸懵逼：“怎么回事啊，我睡得好好的，院子里根本没事啊。”
“妈的你睡得跟死猪一样，被捅成马蜂窝了还以为你是狗熊偷蜜呢。”
阿枳瞥了罗泉一眼，说道，“看来刺客已经摸清了郡府布局，知道太子和郡主身处何处，直向目标而来。”
冯华笃定道：“肯定是徐白山那狗贼，他前脚一走后脚就有人来对付我郡府，我郡府除了他可没别的仇人了！”
“不一定。”阿枳道：“若你所言无误，人尽皆知你与徐白山有仇，不论郡府出什么意外，都会怀疑到他头上，他根本没有派刺客来暗杀的必要。”
冯华与冯洺对视一眼。
冯洺脸色难堪道：“是父皇。我知道了梁王的事，而郡府又受梁王荫蔽，他想要将我和华华一网打尽。”
阿枳沈思着，冯华见她蹙眉，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阿枳道：“他们是有备而来的，目的，未必是要你死，还有可能是想要耗尽郡府的精锐，不必杀你，也能让你一无所有。”
冯华紧紧握着剑，她刚才经历了厮杀，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想灭我金宁郡府，门都没有。”
阿枳的力量不比冯华，她拦不住冯华，便跟侍卫和罗泉说：“拦住郡主。”
几人都怕冯华冲动，唯命是从地拦住了冯华，冯华暴跳如雷：“你们听她的还是听我的？”
“冯华。”阿枳温柔地注视着她，“你的日子还很长，不要为一时冲动断绝后路。”
冯华很想骂脏话，但她的冲动和阿枳的冷静高下立见。
安静的人说话时，往往更有信服力。
阿枳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有一个万全之策，能帮你保住郡府的兵力，也保住你。你派一支队伍护着我从后门逃出，引出潜伏的刺客，你们换上死去刺客的衣服，撤退去军营。”
冯华明白阿枳是想假扮自己，引开刺客，她哽咽住：“你...你当我傻子呢。”
阿枳道：“路上我会亮出身份，发现跟错了人，他们自然会返回郡府。”
“你...你...”
冯华被她惊得说不出话。
她一直以为，阿枳不会在乎她，也不会在乎郡府。
阿枳说：“我会平安的回家的。这段日子承蒙郡府照顾，我便以此为报，冯华，我不想欠你什么。”
冯华心里感到深深的失望。
到头来，阿枳还是没有把她当做朋友，她和她算的那么清楚。
其实阿枳并没有想这么多。
她只是分析了当下形势，做出了损失最小的决策，她还无暇考虑人情。
不过，她也料到冯华不会同意的。她一开始就看穿了冯华，她嘴上越强硬，越试图去保护每一个人，越能反映出她内心的脆弱。
内心越脆弱的人，外壳看上去就越坚硬，像是鸡蛋一样，看起来无坚不摧，但完全经不起推敲。
她看向周围的男人，道：“我要与郡主互换衣物，麻烦诸位避开。”
等冯洺罗泉他们退到外室时，冯华低落地说：“这次我听你的。”
看到阿枳在不紧不慢地褪去外面一层衣物，冯华忽然提高声音，“我认定你是我冯华的朋友，我舍不得让我的朋友去送死，但这次是为了郡府，为了我爹的部下...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周日正常更跟追文的朋友们说下下周一开始从22章倒v，当天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