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无罪推定12
教室里头又空了两个位置, 继杜永良不来上课之后,葛勋和邱丹朱也请了假。
葛勋是因为还在派出所接受调查,杜永良设局陷害顾平和的嫌疑无法排除, 将邱丹朱约到宾馆的短信是从葛勋小灵通里发出去的, 如果杜永良仙人跳做实, 那么葛勋这个从犯也别想跑得掉。
在警方的审讯下,葛勋很快就扛不住压力,一时间昏了头,竟说出“反正我没有做过, 我也不知道杜永良有没有拿走我的小灵通给邱丹朱发短信,这小灵通本来就是他给我买的,平时一直想拿就拿”的话来,无异于把锅全甩到了杜永良身上。
葛勋的话,很快就成为员警用来攻破杜永良心理防线的武器。
杜永良闻言气得火冒三丈,暴跳如雷, 立刻把锅甩了回去:“当初我和顾平和结下梁子,还不是因为葛勋那小子被顾平和抢了外校的女朋友, 三番五次求我我才出马去给他找回场子?要说记恨顾平和,最恨他的人不就是葛勋吗?当初葛勋可是被顾平和当着那个女朋友的面打成了猪头, 脸朝下被人踩在泥地里头, 门牙都被打掉了一颗!”
对面的员警说道:“但是据我们所知, 你在同顾平和的群架里吃了很大的亏,当时还放狠话一定会让顾平和付出代价。”
将近两年之前,杜永良与顾平和发起的群架,恰好也是东城派出所处理的, 在审讯这两人以前,民警就调出了当年的案件资料。
资料里头的杜永良鼻青脸肿, 他说葛勋被打成了猪头,实际上他那会儿也不遑多让,和他比起来顾平和的形象就要体面许多。双方证词都相当主观,哪怕被关进审讯室里头,被警告多次,依旧满是对对方的辱駡,不过结合围观群众的证词,警方还是拼凑出了实际经过。
杜永良带来的是一群还在读书的学生,都是学校里头不学好的类型。这些人年纪不大,体型基本比顾平和那边的社会人小了一圈,但是他们人要更多,比顾平和那夥人多了两倍还多,所以群架的最开始,其实是顾平和落了下风。
但是当顾平和的哥哥顾平准接到弟弟的求援,又带了一群社会大哥加入战局之后,胜利的天平就瞬间倒向了顾家兄弟一方。
杜永良平日里虽然无法无天,但学生和社会人放在一起,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学生总还是吃亏的。
那天要不是有热心群众报警,员警到来的又及时,任由他们打下去后果恐怕就不仅仅是鼻青脸肿那么简单了。
杜永良根本没有想到是员警救了他一命,顾家兄弟也没意识到员警阻止他们同样是救了他们,他们一方叫嚣着会让顾平和顾平准付出代价,一方也放狠话以后见杜永良一次打他一次。
最后这两方人也没有握手言和,杜永良父母劝杜永良不要和这群社会混子计较,警方则是警告顾家兄弟要是敢报覆警方一定会严肃处理。之后杜永良由于那会儿还没有满十六周岁,他带来的那群人基本也是这个年纪,所以警方只能对他们进行批评教育,又要求他们父母一定要严加管教孩子以后,就将他们放回去了。顾平和这一边,包括顾家兄弟在内大部分都是成年人,因此参与群架的人皆被处以治安拘留,随同的小弟拘留七天,顾家兄弟这对主犯则是被拘留了十五天。
杜永良觉得自己丢了面子,顾平和也觉得他吃了大亏,虽然这两年内由于活动区域不同,他们没有再起大冲突,但双方心里头都憋着火。
鉴于这桩旧怨,杜永良设局报覆顾平和,情理上是完全说得通的。
而杜永良或者葛勋中的一人盗用对方通讯设备,独自策划了报覆行动,确实也有实践上的可能。
听到员警提起往事,杜永良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就反驳道:“我那会儿气不过放放狠话,放狠话不是很正常吗,谁打架不说几句?别人招惹我以后我说他是找死,我难道真的会把那些人都杀掉吗?”
杜永良又说道:“这件事情说到底,源头就是葛勋和顾平和的冲突!跟我有仇的人多了去了,我干吗非得惦记顾平和那一个?要我说就是葛勋对顾平和怀恨在心,又怕担了责任,才非得把我也拖下水!那些卡片我就放在包里,肯定是葛勋趁我不备偷拿的,他是我同桌想要拿到很容易。还有小灵通,去喝酒去唱歌的时候小灵通都扔在沙发上茶几上,又黑灯瞎火的边上偷偷少个人也发现不了,肯定是葛勋偷偷拿的!”
由于葛勋的甩锅行为,审讯莫名其妙发展成了杜永良和葛勋互咬。
这件事情已经被关在看守所里的顾平和不知道,无论杜永良丶葛勋或者这两人合谋设局的事情能不能定性,顾平和嫖.娼与强.奸未遂的行为抵赖不掉,势必要接受法律的惩罚。之后等待他的,可能是几年的刑期。
这件事情同样没来上课的邱丹朱也不知道。她倒是不用继续在派出所配合调查,但是受了点轻微伤与不小的惊吓,又因为被乔枝看见而觉得颜面无存的她,短时间内是不会来学校了。
人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
很多事情,总是无法按照人预想的那样发展的。
“也不知道那两个人最后会怎么样。”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何沼坐在双杆上,看着远方的天际线说道。
昨夜的雪不大,第二天太阳出来以后雪很快就化了,差点停止的体育课最后照常进行。不过老师没有备课,叫她们热过身后就自由活动去了。
何沼这时候才听乔枝讲述了昨晚发生的事情,乔枝会被叫去派出所作证,显然在何沼的意料之外。
乔枝猜测:“多半不会怎么样吧。”
且不说就目前这些证据,在杜永良和葛勋咬死不认,无口供的情况下能不能给他们定罪,杜永良父母与一些政府官员的关系,与杜永良和葛勋未成年人的身份,确实是一个很大的优势。
而且真要给他们定个什么罪,也很难定,杜永良和顾平和之间的关系与传统认知中的教唆犯罪差别很大,单说定性就是一件难事。
何沼语气淡淡:“就算警方不能把他们两人怎么样,顾平和的哥哥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这话倒是不假。
警方会因为证据不足放了杜永良和葛勋,但与他们有仇的顾平和可不会相信他们说自己是冤枉的。
但是……
同样坐在双杆上的乔枝,扭头看向何沼:“你知道顾平和的哥哥是谁?”
顾平和的名字,让乔枝对他的身份有过猜测。
但直至目前,她还没有验证那个猜测的证据。
“他哥哥叫顾平准。”何沼说道,语气平淡,“何伟健最近在他开设的地下赌场赌博。”
何沼提起她生父的时候,直呼其名,语气也像是在说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人。
“赌博素来是被国家禁止的,一个敢经营赌场的人,底子绝对不会乾净。”何沼继续说道,“顾平准父母双亡,此外就没有什么亲戚,和一个弟弟相依为命。他爸妈是在顾平准十岁时候死的,那会儿他弟弟才三岁,顾平和可以说是他一手拉扯大的,说是弟弟,其实就像儿子一样。顾平准要是认准了是杜永良和葛勋害他弟弟坐的牢,这两个人以后不会好过,他可不会管杜永良爸妈是谁。”
也不知道何沼是从哪里调查来的这些事。
乔枝低头盯着地面一簇从砖石缝隙里钻出来的,还没彻底枯萎的草丛,晃了晃双腿。
“……会影响到你吗?”乔枝忽然轻声道,“何伟健的事情。”
何沼一怔。
过了会儿,她慢慢说道:“……没事的。”
说出这句话后,何沼略觉恍惚,好似不久之前她和乔枝有过相似的对话,只不过那会儿是何沼担心乔枝会被杜永良等人的为难影响,乔枝对她说,没事的。
后来,何沼又看到了杜永良用来诬陷乔枝的招.嫖卡片,乔枝也告诉她,没关系的。
乔枝的内心无比强大,她确实没被这些污糟事情影响,还成功反击了他们。
可是在意她的人,是没法因此就放下心来的。
眼下看来,乔枝这边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
她担忧地看着何沼,心情并没有因为何沼的回答轻松几分。
何沼已经长大了,何伟健再也没法像她小时候那样虐待殴打她,但是何伟健手上所犯的血案,留在何沼心上的创伤并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同时也没有人预料到,一个赌徒最后会给家人带来多大的灾难。
真的……会没事吗?
太阳逐渐落山,放学后与何沼同行了一段路程分开的乔枝,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在外边转悠。
她与何沼住的地方都在东城街道的范围里,这一片城区人口稠密,店铺林立,治安覆杂。乔枝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对于何伟健活动范围内的治安情况,监控分布,她敢断言哪怕是混迹在这片城区几十年的老民警也未必比她熟悉,但是自己家周边的情况,乔枝反而没怎么了解过。
乔枝行走在陌生的街道上,街道并不宽阔,只容两辆汽车并排通行。街边皆是商住两用的房屋,一楼是店面,楼上是民居。
街头街尾有一些小餐馆,中间则是被杂货丶五金丶维修生意占据了。何沼今晚也要去给人补习,而且学生的家在县城另一头,何沼都没来得及和乔枝一起吃饭,买了块饼就奔向公车站。
乔枝在街头随便吃了点东西,就继续往里走。
做维修生意的店铺里总是传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路过一个简陋的汽车修理店时,街道被占据了大半。一辆车停在道
路中央罢工了,修车师傅打开引擎盖正在维修。
他原先应该是有个助手的,只是助手临时外出了,他一下子就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以至于瞅见路过的乔枝,他急病乱投医道:“哎,小姑娘,能不能帮我去店里拿下东西?”
乔枝茫然四顾,然后指了指自己。
路过行人里头年龄和性别称得上小姑娘的,好像只有她一个。
“对对,就是叫你。”大冬天里修车师傅满头大汗道,“能不能麻烦你去店里拿下防冻液?我这一时间腾不出手。”
乔枝点头应了:“放在哪里?”
“进门第二排货架上头,最底下那层。”修车师傅探头探脑地想要看看乔枝走到了哪里,可惜打开的引擎盖遮住了他的视线,只能全程语言指挥,“绿色瓶盖那瓶,上头写着字的!”
乔枝很快就把他要的东西拿了过来:“是这个吗?”
“没错没错。”修车师傅松了一口气。
又拜托乔枝帮着他往水箱里补充上防冻液后,修车师傅不好意思道:“还得麻烦您把它放回去。”
“没事的,不麻烦。”乔枝说道。
一直到她离开,修车师傅还连声说了好几句谢谢。
乔枝心里却想着,实际上,修车师傅也帮了她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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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终于结束了补习的何沼乘坐末班车回到家中。
看见家中亮着灯时,她脸色顿时一变,她不在家的时候灯自然是关着的,她那家徒四壁的家也没有什么盗窃的价值,显而易见,是何伟健回来了。
他今天竟然没有泡在那间地下赌场整宿,或是在哪个小饭店喝得烂醉如泥。
何沼脸色顿时沈了下来,推门进去,只见收拾整齐的房间不出所料又变得乱七八糟,何伟健果然又翻箱倒柜了一番,只是依旧没有找到钱的他,这会儿满身颓废地坐在沙发上。
何沼瞧见过他赢钱时红着眼像只不可一世的斗鸡,这会儿这副模样,显而易见是输狠了。
只怕不仅仅是输了钱,还欠了款,借了贷。在发觉何伟健离开原先常去的棋牌室,转战一家更加隐蔽的地下赌场后,何沼就想办法调查了一下。地下赌场被顾平准严防死守,她其实没真正进去过,也没看到什么东西,不过根据一些线索大致可以推出顾平准靠着早期输钱让利的方式吸引了一些赌徒,等这些赌徒越陷越深,他立时就会露出狰狞的獠牙,叫赌徒们把先前从庄家那赢的钱连本带利全吐回去。已经深陷泥淖的赌徒自然不会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落入圈套,只会继续加注继续赌。
没有现钱没关系,顾平准会放高利贷。没钱还贷没关系,家里的房子车子可以抵债,自个儿的没了还可以用爸妈的,骗亲戚的。顾平准也不怕他们赖帐,他在开赌场以前就有着一个涉黑团夥,是靠收保护费起家的。赌场和放贷的巨大利润让他不再做收保护费的事了,手底下一群小弟自然而然转变为催债团队。暴力催收之下,又有几个人是扛得住的?
顾平准倒也不会要他们的命,然而只有在通过暴力榨干赌徒们能榨出的全部油水后,顾平准才会收手。
何沼算算时间,何伟健恐怕是已经来到还不上高利贷的阶段了。
她看了看何伟健,只见这人身上居然没什么外伤,想来是顾平准忙着为他弟的事情奔走,一时间压根顾不上何伟健。
何伟健听到开门的声音后,立刻就扑了上来。
何沼往边上一让,叫人扑了个空,还狠狠栽在地上。何伟健也就顺势不起来了,跪在她跟前痛哭流涕:“小沼,你救救爸爸吧!我知道你对爸爸有怨气,但爸爸毕竟是你唯一的亲人啊!爸爸在外头欠了一点钱,债主说还不上就要砍掉我一只手,我知道你有钱,你就当施舍我一点,行不行?你难道真的能眼睁睁看着爸爸被砍掉一只手吗?”
何沼冷笑了一声。
“我不仅不介意看着你被砍手,我还会拍手叫好。就算你成了个没手的残废,我也照样不会给你一分钱!”
“你!”何伟健被气得嘴唇哆嗦,“你这么多年吃我的,住我的,现在见死不救,有你这样当女儿的吗?你良心不会痛吗?!”
“我是妈妈喂养大的,房子也是妈妈打工买下来的,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何沼点了点心口,“倒是你,打死了我妈妈,现在还没有去死,不会良心不安吗?”
何伟健半天说不出话来。
许久之后,他突然面露凶相,狠狠扑了上来:“你到底给不给钱,不给钱老子打死你!”
他的胳膊被人往前带去,紧接着,就被重重掼在了地板上。
何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以为,现在还是以前吗?”
半个小时后。
鼻青脸肿的何伟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一瘸一拐地从屋里跑出去了。
何沼在卫生间里,一点一点,洗去手上的血迹。并不是她的血,全部都是何伟健的,她已经长大了,何伟健面对她再无还手之力,虽然不曾吃到一点亏,但手上溅到了何伟健的血,依旧让何沼觉得恶心。
水池晕红了一片。
血水流进下水道以后,何沼又冲洗了几遍手,恶心感才消散了一些。
她放任自己重重砸进了沙发里。
略微无神的目光,注视着破破烂烂的天花板。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被困在一个相同的噩梦中。梦里总是前一刻她在用木凳狠砸何伟健的脑袋,以至于凳子腿都断了三条,何伟健像条死狗一样倒在她脚下,不远处,还有她同样不知生死的妈妈。
下一刻,梦境的场景就切换到了警局。
员警为她端来一杯热水,可是她依旧浑身冰冷,整个身体好像都要失去知觉。
“……你的妈妈,昨天晚上去世了。”
“节哀。”
“不是那一次被打死的,那一回伤势没有很重,主要还是旧伤的原因……嗯,是器官衰竭导致死亡的。”
员警的话,断断续续传到她的耳朵里。
下一秒,她又来到了法庭之上。
案件全权交由检方负责,年纪太小的她,甚至直到宣判那天,才得知结果。
“……嫌疑人何伟健因犯虐待罪,致人死亡,情节恶劣。鉴于其有认罪悔过情节,事后主动承认罪行,符合从轻条件,判处有期徒刑五年零六个月。”
怎么会这样?
好像当头一个锤子砸下,脑袋嗡嗡作响,之后还说了什么话,她一句都听不到了。
杀人偿命,难道不应该是这样的吗?
为什么他活了下来,妈妈死了,他这样的人,凭什么还能活在这个世上?
时至今日,相同的梦魇还会时不时卷土重来。
何沼满身疲惫地躺在沙发上。
半晌,她摸出小灵通,给乔枝打了一个电话:“枝枝,我想见你。”
于是在半个多小时之后,洗完澡都打算睡觉了的乔枝又换上衣服到何沼家中来。房门虚掩着,一推就开。屋子里很冷,乔枝连忙把房门关严实了,不让更多冷风钻进来。
乔枝一进来就看见何沼斜斜躺在沙发上,垂下沙发的手里还握着一只空了的杯子,桌上还有一只不知道装了什么的瓶子。
喝醉了?
乔枝心想。
她凑过去,在何沼身边半蹲下,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被何沼扣住了后脑勺,下一刻她的脑袋就被往何沼的方向按去。
柔软的唇瓣相接。
乔枝呆住。
又……又被亲了!
这人怎么这样啊,为什么每一次都不和她打声招呼啊!
乔枝在心里这么喊着,实际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何沼凭着本能在吻上乔枝的唇瓣后,又得寸进尺地把舌头也探了过去。
乔枝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她很快就蹲不住了,坐在了地上。地板冷冰冰的,何沼良心发现,放开乔枝叫她坐了起来。何沼直了直身子,叫乔枝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自己的手落在她的后腰。
乔枝垂眸看着她。
“无名无分的,这算是什么?”
何沼没能立刻给出一个回答。
而乔枝很快就意识到不对了,她疑惑道:“你没有喝酒?”
她进来时看见何沼那副样子下意识以为她在借酒浇愁,也就对何沼的行为多了几分忍让,可是方才,她没在何沼嘴里尝到一丝酒味。
甜滋滋的,像是果汁。
“……我烦死何伟健那个酒鬼了,当然不会在家里放酒。”何沼想了想,甜言蜜语张口就来,“看到你,我感觉就要醉了。”
乔枝冷笑一声。
冒犯一次是冒犯,冒犯两次也是冒犯。
何沼当机立断,按下乔枝,又和她亲在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