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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疑惑

“快走!”

苏萼拉住想要进阳台看个究竟的铭久,然后迅速抓起自己的双肩包,来到入户门前,贴着猫眼向外查看。

楼道里没有任何动静。苏萼用纸巾垫着,轻轻打开门锁,带铭久悄无声息地出了南萍家。

楼门外已经聚起了围观群众,但都是远远地朝这边看,没有人敢近前。

因为南萍的死状太过凄惨。

“这下不太好办啊……”

铭久透过楼宇门的小窗望着远处围观的人群,那些人就像站成了一个包围圈一样,楼宇门也被围在其中。此刻,无论多不起眼的人从楼里出去,都会立刻引起围观者的注意。

可就这样一直站在楼门口,似乎也不是办法。总有人会进出,一旦看见他俩,便难免会在意,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下。

“我看见一个穿西装的高个儿男人,还有一个又矮又胖的蘑菇头女孩……”

“我敢肯定,他们绝对不是这里的住户……”

“我觉得他们有点儿可疑……”

警察调查时,也许会有人说这样的话。

死神界的成员虽然必须要与人类打交道,但给人类留下过于深刻的印象,却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铭久正束手无策间,苏萼忽然向身后一指。

“去那儿看看。”

此前铭久并未注意到,竟还有一段楼梯通往地下。

两人拾级而下。地下有一段狭窄幽暗的走廊,两侧是一扇扇斑驳的木门或铁门。门上方的标牌虽沾满灰尘,字迹倒也依稀可辨。铭久推断,这应该是与楼内住户一一对应的小仓库。

苏萼沿着地下走廊一路向前,铭久紧随其后,两人很快有了意外发现。

走廊竟一直通到相邻单元,中间并无阻隔。

于是两人便从相邻单元出了这栋住宅楼,几乎是贴着围观群众的后脑勺跳出了“包围圈”。

“运气不错。”苏萼庆幸道。

铭久的心思则仍停留在南萍身上:“明明说要继续坚持的,怎么突然又……”

苏萼瞟了他一眼:“你以为她是自己跳下去的吗?”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你是说……”

苏萼没说话,却朝不远处努了努嘴。

铭久顺着苏萼示意的方向看去,两个身影站在那里,其中一个身形细得像竹竿儿,九分裤的裤脚下露出雪白的脚踝。

原来是霍来。

霍来一如既往,面色阴郁。旁边那人则与他完全不同,笑容极其灿烂。

“真巧,在这儿又碰见了。”成杰说。

“是啊,真巧。”铭久说。

两人自秀水街分别至今,还不到一整天。

“你挺忙的嘛,”成杰说,“早上都没去公司签到。”

“嗯……可惜从昨天到现在,一单也没做成。”

“一单也没做成?不可能吧?”

“确实是一单也没做成。”

“唔……”成杰的微笑中现出一丝得意,“我刚刚完成了第四单。”

“这么多?”

一阵警笛声从身后传来,铭久回过头,一辆警车正驶近南萍家楼下。

铭久猛然醒悟:“你是说……”

“你才反应过来啊?对,就是我给她执行死亡的。”成杰说。

霍来轻轻咳了一声。

成杰连忙改口:“是我请霍来大人为她执行死亡的。”

“怪不得……”铭久嘀咕道。

成杰问:“怎么,你也想做她这单来着?”

“嗯,不过是以她为施怨者。”

这时霍来看了看手表:“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说罢即冷着脸转身离开,对那三人根本没拿正眼瞧。

成杰看着霍来走远,然后对铭久道: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的工作方法有问题,有简单的不做,专挑难的干。”

“也许吧。”铭久说。

似乎是觉得铭久的反应太过平淡,成杰继续说道:

“沈煦那边毕竟有她妈这面暂时性的‘免死金牌’,南萍这边则是寡妇一个,没人疼也没人爱,你直接把她当受怨者多简单啊。你看我,直接联系沈煦那边的水军,给南萍编点儿新的黑料,稍微一煽动,那些无知的人类就化身为所谓的正义使者,争着抢着给她施加咒怨。从接单到现在,一个来小时就全搞定了。”

“还是你有办法。”

“这才哪儿到哪儿,还大有提升空间。”

成杰嘴上虽这么说,表情却更加得意。

与成杰分别后,苏萼和铭久聊起了成杰。铭久说成杰业务能力强,而且很有想法,有朝一日必将成为咒怨执事中的佼佼者。苏萼却不以为然。

“他只会耍小聪明而已。”苏萼说。

“是吗?这我倒没出来。”

“你记不记得,刚才你发现他的‘第四单’就是南萍之后,他是怎么说的?”

“您指哪句话?”

“他是不是问你,‘你也想做她这单来着’?”

“嗯……好像是。”

“乍一听,好像他事先并不知道你在做这单业务,可后来他得意忘形,说他从接单到为南萍执行完死亡,只用了一个来小时——这不就矛盾了么?”

“哦……”

铭久这才想起,他与苏萼确定做这单业务后,便立刻联系了当值的统计执事,那时距现在已经将近三个小时,考虑到咒怨统计系统一向详尽的信息显示风格,一个来小时之前才接单的成杰,很难看不到自己业务中的受怨者南萍,已被铭久作为施怨者来发展。

“或许他一时大意,或者是注意到之后又忘了吧。”铭久说。

“我觉得不大可能。”

“那也无所谓。谁让他工作效率更高呢?”

“那他也不该装糊涂。抢业务又不违规,抢都抢了,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大家都是为死神界服务,本来也不存在谁抢谁的业务。”

“你倒是想得很开嘛。”

“本来就是这样啊。”

“你的同事们可能不会这样想,至少不会都这样想。”

“不可能吧?我们又不像人类,有那么多欲望。”

“理论上是这样,可是,现在的死神界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铭久看着苏萼:“哪里不一样了?”

苏萼绷着脸,目视远方:“以前不会有成杰那样的执事。”

“是吗……可我觉得他很好啊,一名出色的咒怨执事,不就该那个样子吗?”

苏萼收回目光,盯着铭久:“你知道为什么会有咒怨死神和咒怨执事吗?”

“呃……不知道。”

苏萼忽然缓和了脸色,朝前一指:

“等到了前面那家甜品店,我再慢慢给你讲。”

几个星期之后。

尽管效率仍然不算高,但铭久的业务量始终稳定,办结率也有明显提升。

这段时间里,铭久也算见识了人间百态。

比如有一单业务里,被执行死亡的是一名退休警察,他在职期间曾制造过一起冤案。虽然他似乎并非有意为之,却让一个无辜的男人身陷牢狱,不仅蒙冤受辱,还因此妻离子散。尽管真相大白后,蒙冤者接受了办案警察的诚恳道歉,也获得了高额的金钱赔偿,并彻底洗刷了污名,但他失去的青春丶亲情丶友情却永远无法得到弥补,他在牢狱中所经受的身心创伤也永远无法平覆。他因此恨透了那位警察。他始终无法真正原谅那警察。每当伤痛发作,他便向那警察施加咒怨,如此一晃七年。

当铭久联系霍来以“误食”的方式为那位警察执行死亡之后,蒙冤者得知警察是误服药物丶在睡梦中去世,竟说了这样一句话:

“睡着觉就死了,一点儿痛苦都没有,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还有一单是学生向老师施怨。该老师是贫苦出身,坚信努力学习才是改变人生的唯一途径,所谓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他认为学生的唯一任务就是学习,与学习无关的事绝对不能干,一点儿都不能干。

多年前,这位老师在某中学任教时,班里有一位学生很聪明,也很要强,却偏偏没生在一个好家庭。某天学生的父母离异,各寻新欢,谁都不要他。学生突遭至亲背叛,便自暴自弃,学也不上,整日和社会闲散人员混在一起,偶尔为了填饱肚子,也会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

倘若不是那位老师,这位学生恐怕会一直跌向人生谷底。那老师知道他是棵好苗子,放弃可惜,于是亲自蹬着自行车,跑遍市内的“三室一厅”,最后在一间录像厅里,把刚刚染了黄毛的学生从小流氓堆儿里薅回了家。后来学生在老师的养育和约束下,学业终成,而后立业成家,这段师生情缘亦被外人传为佳话。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丶时代的变化,学生当年被压抑住的个性开始渐渐觉醒。

看到当年一起抽烟喝酒丶打架斗殴的小流氓们非但没从不良少年长成不良中年,和他一样有业有家,而且一个比一个过得轻松丶一个比一个活得潇洒;对比之下,自己虽然工作稳定,但工资不高,社会地位也很有限,还被单位里的种种制度和规则束缚着,每当想起这些,他就不免烦躁。

“要是当年我没有跟老师回去……”有时他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看到初恋女友两次嫁人,却没能收获一段幸福的婚姻,他无比痛心。虽然女友始终是他心中至爱,女友也仍对他有情,但毕竟他已有家小,旧梦难以重温。

“假如不是当年老师以妨碍学业的名义棒打鸳鸯……”他不止一次这样想。

至于他叛逆期时,老师对他的每一句责骂丶每一下踢打,他也时常能够忆起。他还记得老师的亲生儿子当年同样叛逆,却并未遭受同等待遇。

久而久之,他心底的遗憾渐渐变成了埋怨。

老师上了年纪后爱磨叨,也常常居功自傲。

人前人后,他总是提起学生:“要不是我,哪有他的今天啊?”

每当老师往事重提,便不免揭开学生刻意深埋的记忆,包括父母将他抛弃。

如此一来,学生便有意无意地疏远了老师,逢年过节探望,也不如从前亲密。

于是老师又常在人前人后唠叨:“现在的人,都不知道感恩哪!”

久而久之,学生心底的埋怨就渐渐成了咒怨。

无法否认,那位老师的确改变了这位学生的人生轨迹,但这种改变到底是好是坏丶好处多还是坏处多,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有资格评说。

不过,当那位老师骤然离世时,这位学生还是流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悲伤。

顺带一提,那位老师,死于见义勇为。

并不是所有业务都得以顺利完成,有一位瘫痪在床的老头儿,虽儿女成群丶子孙满堂,却没有一个不把他当作累赘。他老伴也嫌他累赘,一天到晚骂他事儿多,让自己陪着活受罪。也不怪大家埋怨,这老头儿的确能折腾人,有人给喂饭,有人给擦洗,方方面面都被照顾得很好,却还见不得人闲。躺在床上时,他要坐轮椅;坐进轮椅时,他又想上床,于是照看他的人每五分钟就要抱着他在床和轮椅之间打一个来回。晚上也是如此,因为他一天到晚都不怎么睡。如果不由着他,他就叫唤,没完没了地叫唤,直到有人肯顺着他才算完。

如此一来,不要说老伴和儿女们受不了,就连那些比一般人都有耐心丶有体力的护工也不愿意伺候他,给多少钱都不伺候。

其实,这老头儿年轻时一样让家人们操心。那时候他虽然头脑清醒,身体强健,却总是在外招灾惹祸,让家里的老老少少成天提心吊胆。或许从那时候起,针对他的咒怨就已经开始了。

可是,直到他老伴都去世了,他还依然活得好好的。

只因这世间还有一个完完全全地爱着他的人,哪怕众叛亲离,这个人对他的珍爱都始终如一。

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按说见得多了,铭久应该更加见怪不怪才对,可是恰恰相反,见得越多,他越有疑惑。

那天,苏萼给他讲了咒怨死神和咒怨执事的由来——据说是众神之长为了化解人间仇怨,才让死神界的主神单独培养了这两个群体。只是时至今日,这两个群体的规模已经远远超过了众神之长的预期。

可似乎无论咒怨死神和咒怨执事们怎样努力,人间的咒怨都只增不减。

“到底是人间的咒怨太多,所以才需要这么多的咒怨死神和咒怨执事,还是因为咒怨死神和咒怨执事太多,人间的咒怨才随之增多了呢?”

常常是在为某位受怨者执行完死亡之后,铭久便冒出这样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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