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孟拂枝的伤口恢覆得很好, 第二天白天行动已经完全自如了。
她喝了点粥,一边挂着吊水一边接着钟初凛的电话。
“真的不用来,你安心忙着吧。”
孟拂枝无奈叹息, 嘀咕道,“你都不在申江呢!”
钟初凛把飞机当的士打,孟拂枝知道她最近有多忙, 不肯耽误她时间, 聊了阵近况,对方才终于作罢。
中午的时候, 有小哥送来巨大的花束和果篮,钟翊把花离病床远远地安放, 拾起卡片,落款是钟初凛。
孟拂枝不看也知道,随口安排:“这花就不抱回去了, 你待会儿放楼下大厅, 需要的自取吧。”
钟翊顺从点头,孟拂枝垂眸放下碗勺, 他把床上的小桌子一并收拾了, 又听她道,“待会儿崔景曜要来。”
他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 见她依旧盯着自己, 擡头问道:“需要我做什么吗?”
“……”孟拂枝原想让他回避,结果没有说出口,随意诌道,“我想吃顺德斋的枣花酥。”
手术后她胃口一直不好, 难得有想吃的,钟翊迟疑了一下, “现在还不能吃这个。”
孟拂枝顿了一下,“我可以看你吃。”
话说到这个地步,钟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从医院到糕点铺来回至少要两个小时,他看了眼时间,没提可以点外卖,主动出了门。
钟翊没走多久,崔景曜敲开了病房门。
他神情凝重地慰问病情,孟拂枝见状好笑:“别那么严肃。”
崔景曜依旧担忧:“这几天你就一个人住院吗?”
“小手术,我马上就能出院了。”孟拂枝下床走动起来,想的却是出门的钟翊,这个点顺德斋多半大排长龙,他到了也不知几时能回。
明明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可这样一支开,好像真的做过什么亏心事一样。
孟拂枝忍不住皱眉,一不小心走了神,被崔景曜唤回:“出院要我来接你吗?”
她笑着摇头,婉拒后他便不再多言了。
孟拂枝猜想这样的慰问流程对崔景曜很折磨,这样的场景对话于他太过陌生,甚至有几个问题僵硬得像是照抄背诵下来的,放在平日她或许能会心一笑,可这会儿却没有这样的心情。
崔景曜收到让他回去的答覆后,如释重负一般恢覆了几分神采,走到门口了又扭头问她,“等你恢覆了,我们还能一起吃饭吗?”
过了好几秒,孟拂枝才回:“当然。”
和崔景曜交谈是一件很累的事,从前她只觉得他过分单纯,可如今再看,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极度的自我中心。
孟拂枝有时候会很羡慕这种人。
钟翊回来得比她想象的要早得多。
孟拂枝闻到了浓郁的枣花清香,暂停了游戏探出头来,“今天人很少吗?”
“没有排队。”钟翊没细说,也没拆开包装袋,孟拂枝朝他点点头,“怎么不吃?”
枣花酥就是要现做趁热才好吃,她深吸一口气,被勾得有些馋了,起身坐到了桌前,拆开后忍痛推到他面前,“你吃吧。”
钟翊莞尔,“阿姐真的只想看我吃?”
他坐在小桌的另一边,把它重新推到了她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捏住一小块酥饼,然后脑袋凑近了,一低头,张嘴将它含入口中。
孟拂枝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少年却依旧混账地冲她笑,“确实很香。”
那一笑如朝阳雨露,冲散了积年难散的阴云雾霭,清爽得如一碧如洗的天空。
孟拂枝话到嘴边,最终还是没能教训出来。
指尖枣花香气四溢,还带着些许残渣,钟翊作势要舔舐干净,舌尖刚一触到,孟拂枝就跟过电一般反应过来,匆忙缩手,甩开了人。
“钟翊!”她喊他的语气严肃了起来,皱着眉头——她老是这样喊他。
钟翊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单手支颐,只轻轻“嗯?”了一声。
像带着钩子,一直挠到人心尖尖。
孟拂枝深呼吸,移开目光:“不要惹我生气。”
钟翊立马乖乖了,“我不会惹阿姐生气的。”
他知道她没有生气,但他不会拆穿她。
孟拂枝确实生不起气,他这两天陪着她也消瘦了些,没吃好也没睡好,她从前总觉得没什么是不能独自承担的,可真的住了一次院后,才发现那想法有多天真。
她无法想象自己拖着痛到脱力的身体去排队检查,去开各种单,也无法想象术后的护理一个人该如何熬过去——她在国外一个人进医院时,就是定很多的闹钟,写长串的备忘录,以此来提醒神志不清的自己。
那时她也会想,要是有个人能赶到她身边就好了。
一个能不顾一切,奔向她的人。
像是童话一样,孟拂枝幻想过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成熟的,体贴的,叫人有安全感的。
程明远完美符合上述标签,可他过了许久才回她未接电话,“今晚加班,你先请一位护工,钱不够告诉我。”
他的时间比护工值钱,一个理性人应该花钱购买专业服务,而非主动去做赔本生意。
孟拂枝那时并没有生气,她甚至说服了自己认同这一套逻辑,毕竟美国护工真的很贵。
可还是会觉得失落。
枣花酥的香味萦绕着,孟拂枝仔仔细细洗了手,出来时说想要出院。
检查做完,医生同意了,钟翊便为她收拾起东西,不再坚持。
单人间条件再好也比不过家里,孟拂枝不喜欢医院,她想念自己的小公寓,想念里奥。
出院手续也是钟翊去办的,她问他花了多少钱,钟翊回问:“阿姐还要和我计较钱吗?”
“你还是学生。”孟拂枝回完,又默默补充,尽管是月入百万的学生。
作为一个月入堪堪过万的贫穷青椒,尤其还比他年长这么多,孟拂枝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钟翊仿佛看穿了她的念头,轻笑:“阿姐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成年人吗?”
不是学生和老师,不是弟弟和姐姐,只是一个成年人对另一个成年人,男人对女人。
孟拂枝眼皮微跳,一时找不着辩驳的理由,钱是他自己赚的,又不是从父母那领的,怎么支配都是他自己的事。
“我还住得起院。”她觉得自己这话很不好听,像是在呛他一样,可她也不想收回,平白低了气势。
钟翊闻言只微微摊手:“我没有这样想过。”
她要给他转账,这才想起两人没有交换过联系方式,一直以来只有一个单薄的手机号码。
她难得松口,钟翊不客气地把能加的社交账号都加上了,孟拂枝望着那跳出的新头像,白色打底,中间小小的一枚普通魔方,线条简单。
下一秒,他把这几天记下的备忘录全发了过来,分门别类整理好,全是和她有关的术后注意事项。
“怕我不在你身边。”钟翊这样解释。
孟拂枝看了一会儿,不知为何鼻头一酸,勉力维持笑意,“写得也太啰嗦了。”
他知道她不是听话的性子,所以一条条解释了原因,力求把规定说透,而不是死板的规定必须这样禁止那样。
孟拂枝没有立马读完,匆匆退出页面,把上回梅钦给她的转账原封不动地转到了他银行卡。
钟翊收到提示,垂眸看她:“阿姐给得太多了。”
孟拂枝不看他:“谁叫你喊了这么多年阿姐呢?”
她对他一点也不好。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孟拂枝忽然觉得很对不起,他对她近乎讨好,可她却总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冷酷得与平时判若两人。
钟翊闻言一语不发,片刻后,轻声道:“阿姐对我一直很好。”
东西收拾完后,孟拂枝同他一起下楼,住院部的电梯白天时刻不停地繁忙着,两人用的是医护电梯,楼层中途停下,又进来一名戴着口罩的白大褂。
孟拂枝正回着手机消息,注意到来人视线,忍不住擡头,骤然对上了一双熟悉而陌生的眼睛。
电梯“叮”地停下,她楞了几秒,钟翊转身停下,“阿姐?”
那医生这才注意到他,眼底闪过惊讶,一边走出电梯一边摘下口罩,朝孟拂枝露出怀念的笑容:“好久不见。”
时间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他的声音也变得更低沈了,再没有当年的学生气,俨然就是一名叫人信赖的博学医生。
白大褂上铭牌清晰,“郑霄,肿瘤科主治医师。”
孟拂枝没想到这都能碰到旧友,一时无言,任对方寒暄起了近况。
“刚才我还以为认错人了,你什么时候回的申江?怎么来医院了?”
当年分手时两人都年轻气盛,闹得不算愉快,但时至今日,该放下的早就放下,孟拂枝找回了状态,淡笑着回了几句。
郑霄照例宽慰了几句她的身体状况,又亮了亮自己无名指上的订婚戒指,笑道:“我年底就要结婚了,你要是赏脸的话,可以过来吃顿喜宴。”
孟拂枝面露惊讶,片刻后哑然:“恭喜呀。”
郑霄比她长几岁,已经到了三十而立的阶段,结婚生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这些年来,似乎只有孟拂枝依旧没什么变化。
闲谈没两句,郑霄的视线转向不远处等待的俊朗男生。
那是一张叫人印象深刻的脸,他不消多时便回想了起来,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语气不无感慨:“你这个弟弟是真的很黏你啊!”
孟拂枝闻言头皮发麻,见钟翊走近,生怕他要语出惊人,当下就要告别,不料却被他突然单手拉近——钟翊瞥了郑霄一眼,大庭广众下握紧了她的手腕,牵着她径直往门口走。
手指扣得极紧,孟拂枝话还没讲完,下意识扭头,却见到郑霄睁大眼睛,微张着嘴望着两人。
最后,她被迫回以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