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钟太太给孟拂枝寄了礼物。
早上起来, 一开门便看到半人高的快递纸箱,里头全是各式各样的礼盒,有补品有衣物, 孟拂枝花了好一阵才拆完,又算着时间给钟姨打电话问好感谢。
隔着玻璃门,钟翊不知道在厨房里倒腾什么, 她一边打量着他的背影, 一边断断续续回覆着钟姨的话,“……补品我收到了……真的没事……”
钟太太是这几日从钟初凛那边听说的, 知道她住院大惊,打包了一堆贵重的滋补营养品过来, 孟拂枝从不吃这些,可也不愿拂了长辈的好意,只得应下。
玻璃门后的背影挺拔, 即便穿着宽松的套衫也不难看出劲瘦有力的窄腰, 她移开目光,听到钟姨谈起母亲才眼皮微跳。
孟琦贞还不知道, 孟拂枝不让她说, “她工作忙,本来就是小事, 告诉她也是平添操心, 就不麻烦了。”
说不准还要跑一趟,孟拂枝可没心情接见她。
钟姨还要劝,她便讨巧地再三保证一定照顾好自己,乖顺得不得了, 钟太太重重一叹:“好好休养,别累着自己了。”
孟拂枝满口答应, 又关切问起长辈的身体,聊了一阵近况,钟翊端着一碗红豆香芋羹出来,她随意落座,说话间一勺开胃的汤水喂过来,她瞪了钟翊一眼,然而对方只是挑眉笑,并不挪开。
她只得含了一口,另一只手轻巧地夺过他手中的汤勺,自顾自地舀起来,钟太太问她吃得如何,是不是又用外卖打发了。
孟拂枝瞥了眼新端上来的羹汤,又瞧了眼钟翊,笑意不改:“挺好的,保证没点外卖。”
通话步入尾声,她熟稔地说着漂亮话,把钟太太哄得眉开眼笑,刚一挂断,钟翊便凑近吻了吻她的面颊。
孟拂枝拍他手背,他也不躲,伸手蹭她的下巴,只问:“味道怎么样?”
“不错。”她又尝了几口,见他不问,随意道,“刚才是钟姨的电话。”
钟翊只“嗯”了一声,看起来毫不在意。
孟拂枝多瞥了他一眼,主动问:“你多久没回过钟家了?”
钟翊答:“四年。”
他自打来申江后就没再回去过了,钟鸿宇多有微词,可也总不能把人绑了去,钟太太和钟初凛干脆当没有他这个人,几年来从未有过沟通。
孟拂枝心中一算,自己竟然也快四年没见过他,异国的几年时间流速像被按了倍速,没有多少实在感,而钟翊的面孔在时光中反覆重刷,光鲜如初。
昔日的青葱少年眉眼愈发出众,过目难忘,衬得她的不假辞色格外虚伪。
孟拂枝轻咳了一声,接过他的话茬:“以后不打算回去了?”
“那不是我家。”钟翊答,所以也谈不上什么“回去”。
她放下汤勺,思忖着开口:“钟太太对你不错。”
不管怎样,还是平安养大了他,没有短过他的吃穿,孟拂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打开了这一话匣子,她明明一直盼着他远离钟家,却又忍不住为钟姨分辩——她希望他能心存感恩,但并没有劝他回去的意思。
钟翊一直望着她的视线下垂,过长的眼睫遮下阴影,“我知道。”
他看起来兴致不高,孟拂枝住了嘴,气氛一时沈寂。
她知道他在钟家过得平平,跟透明人一样,甚至可以说就是冷暴力,钟太太没有短他吃穿,可也基本不和他说话,家里其他人都靠她发工资,自然知道该看谁的脸色。
沈默没有维持太久,钟翊已经起身:“这些东西放在哪?”
钟太太送礼可不会考虑住处方不方便——孟拂枝如今算是感受到了单身公寓的捉襟见肘,多了一个大活人还能灵活凑合,但这些大物件收纳起来实在占空间,最后好一番折腾才收进了橱柜里。
除了补品,钟太太还送了两身新大衣,都是转凉后的时髦款式,颜色鲜亮,和孟拂枝平常的穿衣风格大相径庭,她翻看了眼吊牌,叹气间将它挂进了衣柜。
深秋将至,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孟拂枝转头,钟翊只穿了件套头衫,正蹲在地上教里奥指令,她靠着卧室门看了一会儿,忽地问:“你就穿这点不冷么?”
室内虽然没有风,但也谈不上多暖和,钟翊没回头:“不冷。”
孟拂枝便知道他不大高兴了,换作平时,他一定会笑着回头,说几句浑话:阿姐又在关心我了。
每次他这样一说,她都要不自在几分,可一旦不说了,她又觉得没意思,不知该如何是好起来。
大概人就是这么矛盾,可孟拂枝从不低头,他说不冷,她点点头,转身回了房间。
没多久,钟翊进来了,房间的窗帘拉紧,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她侧卧在床上,背对着门,没盖被子,闭着眼睛在休息。
钟翊靠近,动作很轻地躺下,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脑袋上。
他几乎没用什么力气,随便就能挣开,但孟拂枝只是转身换了一个方向,窝进了他的怀里。
钟翊的手臂收拢了一些,又梳理她垂在背后的长发,问:“冷不冷?”
孟拂枝点点头,被子便被扯了上来,将两人严实裹住。
室内光线幽暗,针落可闻,她听到他的心跳声,充满生命力的,让人想要依偎的。
她伸手想要碰他的脸,被他握住。
“阿姐。”他问,“哪里不舒服吗?”
孟拂枝回:“没有。”
她没有不舒服,睁开了眼睛,片刻后问:“你在钟家是不是特别不开心?”
明明早就知道答案,可还是忍不住听他亲口回答,对她来说,钟姨是很好的长辈,钟家很长一段时间里是避风港一般的存在。
可对钟翊不是这样的。
他听到这个问题似乎有些意外,“……没有。”
“没有很不开心。”钟翊怕她不信,重覆解释,“我早就习惯了。”
在去钟家之前,他的生活也没多开心,所以到钟家之后,即便再多白眼和冷遇,他也没什么感觉。
孟拂枝从他怀里钻出来了,上身擡高了些,在暗色里俯视着他,钟翊也不躲避,眼眸漆黑亮堂。
她换了一种问法:“你在钟家过得好吗?”
他还在钟家时,她也只有逢年过节才去看看,两人往来实际很少,她自诩对钟家熟稔,可对他的生活却并没有想象中的了解。
钟翊回答:“没什么不好的。”
没什么好的,也没什么不好的,对他来说仅仅是生存罢了。
他凝视着她,一双眼睛不笑的时候显得寡淡凉薄,见她迟疑,钟翊面色不显,眼底却闪过星点笑意——简直招人得过分。
孟拂枝听见他说:“阿姐在的时候,我觉得很好。”
即便没有对话,没有见面,可只要在同一屋檐下,他那颗干涸的心,便一下子活泛了起来。
他会观察她,会出现在她的活动轨迹上,会装作平静自然地搭上那么一两句寒暄。
孟拂枝不会知道,那就是支撑他在钟家度过整个寒冬的最大动力。
她一时无言,钟翊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划过她的腰际,孟拂枝觉得痒,拍开他的手,他便重新搂住她,一起躺下。
“骗人。”孟拂枝忽然道,“你刚才明明不高兴了。”
钟翊不解,发出一声鼻音:“嗯?”
“你说不冷。”她翻起才过去没多久的旧账。
他反应了好几秒,才笑道:“我真的不冷——”
但确实有点不高兴,不过原因和钟家无关,钟翊微顿:“阿姐给崔老师挑过衣服。”
孟拂枝没想到这本旧账能翻这么久远,不禁失笑,“……只是带他去店里而已。”
钟翊计较得要命,“哦,只是一起去买衣服。”
孟拂枝掐了一把他的腰,奈何没有赘肉,什么都没捏起来。
男人的鼻息扑洒在她脸侧,她亲了亲他下巴,哄道:“改天带你去买,我送你。”
说起来,她还没正儿八经地送过他什么礼物呢,孟拂枝想了又想,“你还想要什么?”
“想要阿姐。”他眼睛也不眨,答得毫不犹豫。
孟拂枝推开:“别闹。”
钟翊听话地不闹了,两人在床上安安分分地躺了许久,外面大白天,谁都没有睡意,可谁都不愿意起来。
闲散度日,虚度光阴。
孟拂枝停下纷杂的思绪,平静地感受着当下。
钟翊越来越黏她了,公寓阳台逐渐出现他的晒洗衣物,客厅里丶洗手间里丶卧室里,他的痕迹越来越难以掩盖,孟拂枝没有说他,他的行事便愈发逾矩大胆,一到夜里便拧开她的房门。
她没有锁门,他也越来越少睡沙发,孟拂枝半梦半醒间摸到熟悉的胸膛,脑袋便凑过去,相拥入睡。
清早她戳他脸颊,数他睫毛,人醒了便踢他一脚,“又爬床?”
钟翊睡眼惺忪,头埋进她颈窝里,“嗯。”
孟拂枝又踢他,被他双腿箍住,她立马不扭动了,“早上不准。”
钟翊和她讨价还价:“一次。”
孟拂枝不准,他便要撩拨她,吹皱一池春波,这才松口:“只准一次。”
钟翊闷声笑,“遵命。”
这些日子就像她松口抖落的细沙,一不留神就漏了大半,她将钟初凛的敲打抛之脑后,依旧得过且过。
回过神来已是深秋。
钟翊穿着她新挑的夹克休闲裤,深色的立领运动外套看着几分禁欲,他无师自通地掌握了叠穿搭配,走在外边路上回头率飙高。
他没有让孟拂枝付账,除了她要送他的那套定制猎装。
收腰多口袋的设计——钟翊发现,孟拂枝似乎很喜欢他的腰。
两人窝在沙发里,他拾起她搁在他腰间的手,正要起身,见到一直亮屏的手机跳出新消息,孟拂枝手指微松,眼睛阖着已经睡着了。
钟翊不过一瞥,便看到添加新联系人的红点,陆续几个,露出一排简介:[孟小姐有空见面吗~我是万兴娱乐的模特张……]
他克制地没有点开,视线挪回孟拂枝身上,她觉浅,没多久便醒来了,钟翊将一杯清水递到她嘴前,喉咙润湿后,孟拂枝开口:“你守在这干嘛?”
他没搭话,孟拂枝也没真在意他的回答,拿起手机滑动屏幕,眉毛皱了一下,倏尔松开,见钟翊不动,收了手机,瞅他:“说话。”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开口:“有人找你?”
孟拂枝自己端过水杯,上下打量他:“你看了我手机?”
“没熄屏。”钟翊也不多解释,固执地问,“你要去见什么模特?”
孟拂枝斜睨他一眼,“不关你的事。”
钟翊并不打算住嘴,她打断:“不要多问。”
她最不喜欢有人动她的手机,钟翊不会不知道,可还是忍不住触这个霉头,“……我想知道。”
孟拂枝斜睨他一眼,那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看她,没有丝毫退缩。
“朋友介绍过来的。”她翻了一下手机,垂眸轻叹,“没什么好说的。”
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她已经拒绝了好友申请,钟初凛的好意她心领了。
钟翊又问:“那你会和他见面吗?”
孟拂枝瞥他:“需要向你汇报吗?”
他无话可说,一时沈默下来。
钟翊一点也不放心她和外人见面吃饭,哪怕是上回和李朵廖良策几人一起,他也不大愉快——团队里那几个男生看到精心打扮过的孟拂枝,眼睛都直了。
即便知道他们不可能有机会,但这也足够叫他不痛快。
更别说孟拂枝那些私下的约会了。
这个月来,崔景曜每一次约她吃饭,他都必定要陪在一旁,然后主题滑向专业课题,不肯让孟拂枝多和他说一句话。
但凡是接触过这一幕的人,都感受到了深深的别扭。
“没想到你和孟老师……”崔景曜迟疑着,“姐弟关系这么好。”
钟翊看着冷心冷肺,实在不像多重视感情的样子。
发现奇怪的不止他一个,李朵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几次见面后委婉问:“……你现在住哪呀?”
钟翊的行踪不是什么秘密,校内隔三差五就有女生偷拍捞人,“经常在青教附近遛狗的大帅哥”——这一词条早已频繁登上校内论坛的热帖。
也有人拍到过他和孟拂枝同行的照片,后者虽然模样依旧像个大学生,但不乏认出的学生:“哇这是我们学院的孟老师!”
孟老师和信院的钟翊是姐弟——知情人士如是透露。
然而传闻众说纷纭,说是亲姐弟的,说是真情侣的,建起高楼各种论证,八卦功夫叫人叹为观止。
孟拂枝毕业后就再没登过申大的校内论坛,对此一无所知,只敏锐地察觉到上课时一些同学不自然的目光——但不论如何,真正敢上前问的勇士是一个没有。
还是学业大过天。
然而钟翊恐怕这辈子都不知道避嫌二字怎么写,刚一下课,他就在外头等着了,在齐刷刷投来的视线里接过孟拂枝的电脑包,笑问:“中午想吃什么?”
“……你来干什么?”孟拂枝要把包拿回来,眯眼环顾了眼周围目光,“别碍事。”
“当然是来陪阿姐吃饭。”他语气稀松平常,孟拂枝狐疑地看他,然而他就像感觉不到周围的注目,泰然自若地又拎过了她的包。
孟拂枝不想在大庭广众下纠缠,放弃了食堂用餐的打算,快步上了车。
老实说,钟翊来教学楼接她这件事,惊吓多过惊喜——就像他第一次突兀地出现在她的课堂上,大脑骤然空白了好几秒。
可惊吓过后,她却没有质询的打算,他来干嘛?无非就是……想见她罢了。
黏人。
以前有人问她,不喜欢什么样的对象,她毫不犹豫,黏人的,不论是程明远还是ethan,她谈过的每段恋爱双方似乎都独立得过分,保持着一种“成熟”的分寸。
她对那些黏糊腻歪的情侣充满困惑,然而当那对象换成钟翊,她好像又没有想象中那么反感。
蹙起的眉头暗藏着一丝淡淡的甜意,然而她的语气依旧强硬:“下次别过来了,给我发消息就行。”
后半句还是泄露了她的心情,钟翊笑起来,“今天我请阿姐吃饭。”
平时出门基本都是孟拂枝订的餐厅,他还没有带她下过馆子。
果然,孟拂枝扬眉:“你请我?”
钟翊不缺钱,两人都不太计较花销,他频繁采买,家里的东西越添越多,孟拂枝也没和他算过账,吃饭这块更是随意,谁点了单谁便顺手结了,没谁会特意算得一清二楚。
简而言之,孟拂枝不再以长辈自居,钟翊在她面前既不是自卑的弟弟,也不是凡事要抢前的“男子汉大丈夫”——她见过太多后者了,百般殷勤,吃饭必定请客,不让他们买单就跟侮辱了他们似的。
钟翊也很殷勤,可并不谄媚,坦然得叫她不好意思。
孟拂枝没什么门面包袱,但她确实多年没进过这种塑料招牌的老街小店了,那是一家本地快餐馆,老板娘手中不断忙碌,见到来人惊喜地招呼:“阿宝!好久没看到你了!”
钟翊笑笑:“最近比较忙。”
“欸!”厨房窗口又探出一个戴着帽子口罩的脑袋,中年男人高兴道,“阿宝来了啊!吃什么?”
“照旧,两份。”钟翊带着孟拂枝落座,木桌椅擦得光洁如新,这家店位置偏僻,装潢简陋,但卫生做得很好,地面瓷砖干净,一点不脏乱。
老板娘熟练地装盒打包,递给外卖员,匆忙中投去一眼,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钟翊带人来吃饭,不免好奇,笑吟吟道:“阿宝这是?交女朋友啦?”
孟拂枝已经把一圈环境收入眼帘,闻言擡头,轻笑着瞥了钟翊一眼,钟翊低低嗯了一声,又擡眸看她,四目相对,他认真道:“还没追到。”
饭馆很小,餐桌不多但坐满了大半,四下声音嘈杂,不断有人胡侃闲聊,可那短短的几个字掷地有声,在那狭小的一桌里,将周围的喧扰尽数盖了过去。
石锅拌饭被端了上来,热腾腾的冒着滋滋声,浓郁的鲜辣味四溢,老板高声吆喝:“来喽!”
又看向孟拂枝,笑眯眼道:“那就是阿宝未来的女朋友喽!今天叔请你们吃,早点在一起啊!别客气!”
孟拂枝没动,钟翊把勺子递给她:“试试。”
“你亲戚?”她挑眉。
钟翊答:“不是,是以前的街坊邻里。”
孟拂枝还记得旧西坊,心不在焉地吃了一口拌饭,“味道不错。”
“当初阿婆和他们一起摆摊,卖早点和炒饭,停在学校丶医院门口。”他过去从不提起这些,“后来阿婆去世,就再没见过了,一直到我回这边读书。”
多年过去,曾经勤恳摆摊的一家人终于在大学城有了自己的铺面,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扎下了根——老房拆迁,他们拿到了一笔不菲的赔偿款。
他们也一眼认出了钟翊,他从小模样生得好,阿婆有时候会带着他出去摆摊,顾客没有不夸的,然而这小孩却惜字如金,连一个笑也不肯卖,只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干巴巴的“谢谢”。
隔壁摆摊的刘家夫妇对此印象深刻,因而第一次见到来吃饭的某人时,他们迟疑开口:“阿宝?”
“那他们以前对你好吗?”孟拂枝轻声问。
钟翊顿了顿,见到夫妇忙碌得汗涔涔,带着笑容招呼顾客,麻利地打包递给外卖员,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中气十足,恍惚间带他穿梭回幼年的日子,阿婆的嗓门也是这样大,普通话说得不好也要赔笑着坚持。
“他们送过我炒饭。”在他饿肚子的时候,那夫妇翻炒着米饭,敲了一个鸡蛋进去,装盒递给他喊道,“快回家吧阿宝!”
那些他快要忘记的往事,在重逢后逐渐散开雾霾,露出点滴温情。
然而孟拂枝听了,手里的勺子停下,“为什么——”
既然连一顿饭都吃不饱,为什么不早点找钟父呢?
话到了嘴边却问不出口,让他来破坏钟家的和平吗?——他真的是破坏者吗?罪魁祸首明明是钟鸿宇,孟拂枝从对钟姨的愧疚中走出,眼底满是冷静的审视。
钟翊能明白吗?她望着起身接水的他,路过收银台,里头探出一个绽开笑脸的脑袋,原来店家的小女儿一直在那埋头写作业。
那小朋友显然也认识他,雀跃地问问题,好奇地看向她,孟拂枝莞尔,忽地释然。
过去她总觉得钟翊寡廉鲜耻,但事实上,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冷漠。
孟拂枝不喜跟人品有问题的人交往,她一直在评估,在探询,钟翊在她和在外人面前常常两副面孔,她并不轻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也不敢轻率地交给直觉,她必须保持谨慎,才能不落入圈套。
温水纸杯在她面前搁下,孟拂枝回神:“你和小朋友说什么了?”
“她问我你是谁。”钟翊微笑,看着心情很好。
孟拂枝斜睨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怎么答的?”
钟翊单手支颐,端详着她:“是我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
只要一想到,就会情不自禁翘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