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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孟拂枝没有想过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

她当然知道钟翊喜欢她, 他不是没说过比这更肉麻的情话——他说他会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爱她。

但比起甜蜜,她更觉得沈重。虽然身处校园,可她早已不是会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无知学生, 再热切的表白也只是撞南墙,沦为幼稚的佐证。

而她原以为钟翊会迫不及待地给她安上“女朋友”的名分,毕竟她见过太多这样自作主张的男人了。

孟拂枝忽然笑了:“只是这样?”

“……还是正在追的人。”他顿了一下, 有些不敢看她了。

孟拂枝没搭话, 话里话外听不出情绪:“我答应让你追了吗?”

她就是故意的,钟翊笑起来, 露出两颗虎牙:“那阿姐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擡眸间,孟拂枝撞上他投来的视线, 男生的背后是喧闹的烟火气息,翻炒锅声阵阵,他正冲她笑着, 窗边透进来的阳光明亮温暖, 那些阴暗潮湿的苔藓蘑菇突然被烘干,眼前的黯淡世界重新拼接出色彩, 连空气里的灰尘也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孟拂枝鬼使神差道:“也不是不可以。”

她正在给他机会, 两人心知肚明,可谁都不说破。

为什么呢?孟拂枝时常叩问自己, 他有那么见不得光吗?钟姨会不会勃然大怒?钟初凛会怎么对自己?她从没这么畏手畏脚, 她在摇摆——为了钟翊。

几个月前如果有人告诉她这一幕,她只会感到荒唐可笑。

钟翊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可恨可怕,再怎么样,他也不过是刚成年的大学生罢了。

她能够控制住事态的发展吗?孟拂枝的脚步变慢, 她不想伤害他,可一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怎么可能全身而退呢?她像是在走钢丝, 稍不留神就要从高空坠地——她的心跳忽然加快,拉住了钟翊的手臂。

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然而比起这样的承诺,孟拂枝更恐惧的是前方的未知,每一步都在踏空,怎么也踩不到实处,看不清当下,更看不清未来。

不确定性最折磨人,钟翊像一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引爆,而她甚至看不到引线,孟家丶钟家,她承受着远非钟翊能比的压力——他远走高飞,无所忌惮,但牵引她的风筝线还缠绕在渝州,挣脱不能。

轻轻一扯——那线如此脆弱,她为什么不能挣脱?明明早就说好不要做乖乖女了,她应该听从内心的决定,她要真正地活着,而不是做一个完美的模型人偶。

她在害怕什么?她为什么要被那个尚未到来的结局所左右?

在那一瞬间,孟拂枝突然获得了摆脱混乱的勇气,她必须去掌控自己的人生,无论工作还是婚姻,没有什么比自我更加重要。

而钟翊,仿佛伏在她脚下的一个踏板,助力她从混沌中走出,深呼吸,起跳——脚尖落地的瞬间,世界在她眼前像镜子一样重新擦亮,那些刻苦研读的日夜,饥饿孤僻的留学生涯,还有和孟琦贞的每一次交流争吵,没有什么是无意义的,它们切实地构成了她——她是独一无二的真实个体,而非概括的标签和title。

她会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她会付出代价,但这就是她的选择。

回去路上,枫林路下有学生和她打招呼,孟拂枝心不在焉地回应,钟翊和她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眼睛却不住地看她,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还是有学生多看了一旁的钟翊几眼,孟拂枝也不解释,只问他:“你有害怕过什么吗?”

钟翊微怔,旋即一笑:“害怕你永远不接受我,算不算?”

“算。”她答得平静,“把一颗心寄托在别人身上总是一件令人害怕的事。”

她又问:“你知道我怕什么吗?”

他了解她,可她要的不是一个实物,他问:“阿姐害怕什么?”

“……我害怕变成自己讨厌的那种人。”她直视前方,目光放空,孟拂枝讨厌什么样的自己?那可太多了,自厌对她几乎是一种常态,她对自己从未满意,因而常常谦虚得叫旁人皱眉,但那不是自谦,孟拂枝受到过太多打击,她是真心觉得自己很差劲。

这些年来,她也习惯了各种人教育她,就连恋爱,程明远和ethan毫无疑问都是绅士,他们会和她一起讨论,然后理所当然地独自敲定主意。

而她只负责点头,点头。

孟拂枝一点儿也不痛快,可她掩饰着,假装那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她不是金丝雀,也不是菟丝花,她无法心安理得地融入这一氛围,她看见自己戴上假面,微笑弧度标准而完美,礼仪无可挑剔。小时候总幻想自己是公主,长大后却发现自己压根承担不起那王冠的重量。

可钟翊说:“不会的。”

“阿姐不会变成那样。”他对她似乎总是有着无限信心,孟拂枝正要发笑反驳,却又听他说,“因为阿姐就是一个心地干净的人,再怎么变化本质也不会改。”

孟拂枝痛恨自己的心软,自己的言不由衷,她听过太多类似的褒扬,亦或者惺惺作态的阴阳怪气,温柔丶善良,所谓美好的品质在她熟知的圈内不过立人设的工具,个个名媛都是顶好心的慈善家,真正的纯白只会被撕咬着吃干抹净,钟翊竟然真的这么想她——

她笑了出来,眼底生理盐水几欲夺眶而出,怎么会有人说这么冒傻气的话呢?

他们之间的距离一步步拉近,钟翊的手背温柔地贴上她的眼睑,她阖上眼,一秒丶两秒丶三秒……

钟翊轻声道:“阿姐应该自私一点。”

她总是设身处地为旁人考虑,所以才会那么痛苦,那样内耗。

可他也爱极了这样的她,爱她那敏感的同理心,也爱她冲出束缚的反叛,就连她的自厌自弃,也令他着魔般痴迷。

她是如此坚韧,又如此脆弱,胜过世间一切珍宝,如剔透的玉石,世上怎么会有人忍心伤害她呢?

钟翊不放心,不放心把她的手交给任何其他人,他是她忠诚的守护者,守卫那真实恣意的灵魂,守卫那颗玲珑通透的心。

他擦过她眼角的湿润,那微末泪花很快消失不见,只有眼尾残存些许淡红。

孟拂枝问他:“要是有一天,你发现我没有你想象中这么好怎么办?我不善良,也不温柔——”

她直白地看向他,钟翊没有回避躲闪,只是轻叹:“阿姐,我早就回答过了。”

医院里那场未结束的谈话,此刻再一次掀开,可孟拂枝早已不记得残局,只有他一遍遍反刍着和她的一字一句。

他喜欢的从来不是闪闪发光的盐结晶,而是细钻点缀下真实的树枝,它或许平凡,或许丑陋,可那就是他的宝藏。

“哪怕我变得很坏?”她还是要问。

已经走到公寓了,周围再没有闲杂人等,钟翊牵住了她的手,语气忽地一沈:“哪怕阿姐变得很坏——”

他的手掌完全包裹住她的手,眼底是令人心惊肉跳的偏执,“我也心甘情愿做你的共犯,你的刽子手——只要不沾上阿姐的手。”

孟拂枝眼皮一跳,责怪的话却没立马说出来:“说什么呢。”

他做得到的,钟翊是见过血的人,她语气变得严肃,“以后不准再动这种危险的念头,坏就是违法犯罪吗?有什么是不能好好解决的?”

他已经不是不满十四的小男孩了,这是人人平等的法治社会,孟拂枝连道德问题都不肯松懈,更别提法治问题,当下就要教育他:“我不想看到什么刽子手——”

她擡起了他的手腕,擡起来:“这双手,是用来给我做饭的,知道吗?”

钟翊莞尔一笑,被她耳提面令一样故意拖长了调子:“知道啦——”

又变得端方磊落,仿佛刚才眼底的阴霾不过一场错觉。

只言片语间,上升的公寓电梯在五楼开了门,两人猝不及防地和崔景曜打了个照面,孟拂枝镇定地松开钟翊的手腕,自然地寒暄问候,“崔老师怎么在这?”

崔景曜楞了好几秒,这才连连点头回答:“刘教授住五楼,我刚去拜访走动。”

刘教授就是两人偶遇过的计算机系老教授,孟拂枝反应过来了,然而钟翊没让她应付这些问题,主动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上,崔景曜本来一肚子疑问,结果硬生生吞了回去,为学生答疑起来。

电梯关了又开,没几秒的时间便到了住处,钟翊礼貌地和老师告别,孟拂枝微微颔首。

崔景曜却按着电梯门不关,想问什么又不知从何处开口,最后,他说:“我妈昨晚遇到你妈妈了,孟阿姨问了很多关于申大任教的问题……”

孟拂枝的淡笑一暗,孟琦贞一点没变,她飞快问道:“你告诉过阿姨我手术的事吗?”

“……之前提过。”崔景曜楞了楞,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只见孟拂枝凝重地盯着他,欲言又止,“算了,是我忘了和你交代。”

她叮嘱过钟初凛,也装乖求过隐瞒失败的钟姨,没想到最后是在崔景曜这说漏了嘴,孟琦贞已经知道了吗?寒暄的时候崔母有没有提那一嘴呢,手机还没收到她的来电,但孟拂枝不敢掉以轻心。

电梯门关,她叹息一声往沙发一倒,边牧欢欣地凑近,被钟翊一手拎起挪开,代替它靠在了孟拂枝身旁。

“阿姐在害怕吗?”他问。

孟拂枝摇头,脑袋一动头发便搔得钟翊颈窝发痒,他一动不动,听她幽幽道:“我怀疑她会直接杀过来。”

孟琦贞在意她已经痊愈的小手术吗?不是,她只是无法忍受她一声不吭地自己做主,什么都不通知她罢了,从毕业开始,孟拂枝便越来越脱离她的掌控。

钟翊对孟琦贞的了解不多,脑海里浮现起一个高高在上的女强人形象,和钟太太不同,她的口吻总是不容置疑的,越是对待亲近的人,便越是不客气。

她会当众指责孟拂枝的衣着打扮,会插手她的人际交往,钟太太便是那个从中调停的和事佬,哪怕过年那几天,孟拂枝也不大和她谈笑。

外面是飞舞的漫天大雪,室内明明开着暖气,但还是感觉冷冰冰的。钟翊站在窗边,回头时陡然撞上孟琦贞投来的视线,她眼底的惊艳一闪而过,随后轻嗤道:“你就是那孩子?”

孟琦贞是文化人,不会随其他亲戚那样背地里喊他“野种”,但用词再文雅婉转,也盖不过那充满优越感的蔑视,钟翊习惯了,垂眸应了声。

“既然进了门,就要学会听话,不要给人添麻烦。”她的说教轻易地展开,斜睨他一眼,“你也不小了,应该明白道理,虽然说孩子是无辜的,但你的存在对一些人来说本身就是一种伤害,在钟家应该听谁的,应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吧?”

她是来为钟太太撑腰的,钟鸿宇也要给她面子,钟翊明白,姿态摆得更低:“明白。”

孟琦贞却不满意:“不会叫人吗?”

钟翊低头:“谢谢孟女士。”

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对话,那年他才九岁,早熟得过分,稚嫩俊朗的面孔还残留无需伪装的纯真青涩,孟琦贞多瞥了他几眼,轻轻放过了他。

他是幸运的,钟家待他虽然冷漠,但也并未有人刻意欺压过他,对此他那张过分出众的面孔功不可没——青葱得能掐出水来,年纪小小便少年感初长成。

钟翊收敛思绪,揽过孟拂枝的腰,闷声问:“她要是过来了怎么办?”

孟琦贞不知道她的公寓门牌号,孟拂枝和钟家二位千叮咛万嘱咐过,她拉了拉钟翊的衣领,“你担心吗?”

“我只担心你。”钟翊的下巴顶着她的脑袋,“你会抛下我吗?”

在这之前,这对孟拂枝是一个困难的问题,可她此刻只是笑道:“我要怎么抛下你?赶你走会走吗?”

钟翊也笑了,把她搂得更紧,嗓音却变得低沈:“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们都冲我来。”

他知道她正独自承受着压力,他想替她扛下,可她连这个机会都不曾给他。

阿姐不是弱不禁风的小姑娘,钟翊不禁亲吻她的发丝,孟拂枝从他身上坐了起来,如瀑的长发淌下,撩拨过他的心弦。

她察觉到他的反应,无声一笑,故意起身,却被他拉住了手腕,“阿姐……”

有点像撒娇,偏偏孟拂枝就吃这一套,“嗯?”

他忍住欲望,不自在道:“要去哪里?”

孟拂枝偏头思索,眼波流转间和他撞上,微微一笑:“想喝酒。”

一颦一笑,惊心动魄,钟翊隐忍的弦骤然崩断,按住她的后脑勺,不加克制地吻上去,牙齿磕撞到,凶蛮掠夺,孟拂枝急促地调整呼吸,在他的笑意里不甘示弱地回吻了回去。

里奥在沙发角嗷呜地叫着,可没谁理它,两人吻得投入,她察觉到他腰间的动作,拍了拍他有力的背脊,“自己解决。”

她兴致不高,显然还有心事,钟翊自知没有话语权,留恋不舍地和她分开一点点。

孟拂枝胸口依旧微微起伏着,靠在了沙发背上,手背搭在阖着的眼皮上,“给我拿瓶酒。”

家里是有酒的,但手术后钟翊一直管控严格,她已经很久一滴未沾了。

然而钟翊果然道:“阿姐忘了医嘱吗?”

孟拂枝微微擡眼,刀子一样扫过去,她已经出院很久了,差不多已经完全恢覆到了术前的状态,钟翊就是在故作为难。

钟翊知道今晚拦不住她,起身服从起公主命令,酒柜里多的是度数不低的基酒,他对调酒只能说见过,但这会儿从冰箱里取出,动手起来也半点不含糊。

杯子是那对使用不多的情侣白瓷杯,孟拂枝一见到他端出来就忍不住扶额:“哪有这样喝酒的?”

橱柜有的是高脚杯玻璃杯,钟翊却只当没看见,递给她:“试试。”

刚一入口,孟拂枝便明白了要用白瓷杯的原因,“……你这做的是果汁吧?”

葡萄汁丶养乐多,最后是淡到快尝不出的朗姆,口感酸酸甜甜,稀释得几乎没有什么酒味了,她甚至还猜他加了vc粉。

孟拂枝好气又好笑:“我要的是酒。”

她咬重最后一个字的发音,钟翊一脸正直:“怎么不算酒呢?”

见她凉凉地瞥自己,钟翊也忍不住轻笑,就着她端杯的手,弯身往自己嘴前递,唇印上她刚啜过的位置,沾上酸甜的果汁,勾人得叫她呼吸暂停。

他轻易地接过那杯果汁酒,将它顺手搁在一旁,转而一点点凑近丶再凑近她的脸,低头再一次吻上她润湿的唇。

这是一个没那么凶猛的,缠绵温柔的深吻,没有多少酒精,可却莫名叫人微醺。

焦虑感被抚平,疲倦被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冲刷干净,孟拂枝闭上眼睛,听着他的声音,感受着他的体温,她嗅到了他身上沾染的酒气,带着清澈的果香,一点不难闻。

钟翊总是有这样的魔力,一点点挑起她的贪念,被抛起时大脑放空,现实的烦恼变得越来越小,要紧的只有抓住他——

她抱着他的脖颈,情不自禁地亲吻他的下颌,她无法推开他,所以只能和他一起沈沦。

她被填满,而后生出一往无前的勇气。

白天的专业讲座后,学院的刘老师频频看她,笑道:“感觉孟老师今天的状态格外好呢!”

她平时不会这么长发言的,和嘉宾的例行提问也总是点到即止,虽然笑容不离,但看不出多热切。

孟拂枝只是轻轻笑:“今天的主题比较熟。”

她被拉去参加过太多会议和讲座了,与她的研究相关的或者不相关的,不管是谁,谈着谈着总要点名要她说说看法。

有学生来和她问好,院长问了她几句基金立项的情况,又有老师和她讨论新教科书编着的事,一路不停歇地步行出了教学楼,坐进车里,才终于得空。

手机再一次亮屏,这是孟琦贞今天给她打的第n通电话,不达目的不罢休,显然,孟女士又有了新的折腾她的点子。

孟拂枝接起了电话,对面隐忍着怒气,一字一句地向她宣布:“我到申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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