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为什么介意?”
崔景曜毫不犹豫反问, 又道,“我最近都找不到他。”
他反应过来:“你们在一起吗?麻烦提醒他,记得看系统通知。”
谈到这些问题, 崔景曜说话都流畅起来了,孟拂枝莞尔称是,随后驱车回到了小区。
道路两旁茂密的梧桐树干遮蔽天空, 老建筑下映出金黄的倒影, 路边的行人已经换上了厚夹克或毛呢大衣,她在车内空调里待久了, 一下车便被冷风吹得瑟缩了一下。
天上的太阳被远处的高大建筑遮住,像是阴天一样, 孟拂枝顺利停车上楼,一进门里奥便亲昵地扑过来蹭她的小腿,她弯腰点它的头:“你爸呢?”
不在厨房餐厅, 就是在工作室。孟拂枝推开门, 果真见他正盯着显示屏,不知道多久没休息了, 人看着有些疲惫, 然而一见到她,又立马扬起一个笑脸。
“一直在忙?”她凑近看过来, 钟翊应了声, 也没遮挡屏幕,露出连接的健身馆监控,摄像机是刘志威接的,对准的是健身区, 他是馆内的工作人员,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
钟翊倍速倒退回去, 翻到了露面的刘志威,录像里两人压低声音吵架,他已经捋清了前因后果,把那名女教练的信息调出来:“阿姐认不认识她?”
“……她是带我的私人教练。”
孟拂枝屏息,眼睛也不敢眨地确认那张熟悉的脸。两人聊得不和,但很快地,刘志威上手摸她,那名叫陈琦的女教练不满地甩开他,然而男人很快再次靠近,讨好地笑着,陈琦依旧冷着脸,但没有再拒绝。
公共场合,两人的动作没有太过分,很快进了员工休息室,监控里只剩下几个穿过的身影和跑步者,露出的背景装潢和摆放的健身器材全是孟拂枝熟悉的场景。
她顿了许久,问:“你想怎么做?”
这家健身房她算是彻底不敢去了,恹恹地坐在另一张转椅上,扔进去的钱可以当打水漂,然而那附骨的恶心感怎么也散不去。
一想到自己被那镜头凝视这么长时间,那人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窥视着,就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他既然不愿意吸取教训。”钟翊语气冷酷,“那也不必再给机会了。”
孟拂枝问:“有没有报警?”
刘志威偷拍售卖的行为显然已经构成犯罪,她又问有没有找律师,“我们要怎么起诉他?”
她微微蹙眉,事情越来越麻烦,如果不是为了制止他继续干这种腌臜事,孟拂枝根本不想再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但钟翊睚眦必报,他的转椅随着身体转过来,撑着下巴同她面对面着,倏尔轻笑:“阿姐真是太温柔了。”
传播贩□□秽物品才判几年?那也太轻饶他了。
钟翊松手,背脊往后一躺,眼睛依旧望着孟拂枝:“他不会再出现在阿姐面前的,阿姐把这个名字忘记吧。”
“交给我来处理就够了。”那双通宵后的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流露出的神色却与多年前如出一辙,少年在长大,身姿笔挺,然而却有什么,似乎永远地停留在了当年。
孟拂枝踢他的电竞椅,上半身前倾,离他越来越近了——
“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她微微笑着,然而眼底闪过隐忧,钟翊的性格看着冷漠,实则偏执,说难听点就是极端,骨子里散发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儿——令孟拂枝感到畏惧的陌生气质。
然而钟翊亲昵地将脸颊贴上她的手背,眉眼间的笑意几分憔悴:“阿姐可不能冤枉我。”
蹭到她指尖的面颊消瘦,然而依旧无损分毫那优越的骨相,她的手指不由自主擦过那眼下的乌青,钟翊便乖顺地阖眼,将头靠在了她的大腿上。
眼皮一垂下就擡不起来,他实在太困了,和孟拂枝的招呼花光了他最后的精力,眼白被红血丝占满,眼球酸胀难忍,然而没有半句卖惨,仿佛这只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一样。
孟拂枝的手指凉凉的,触碰着他的眼睑,他的皮肤,钟翊常年闷在室内,肤色均匀毛孔细腻,安安静静的时候像个小王子。
可现实不容许他无忧无虑,精神失常的母亲,瘫痪的阿公和支撑全家的阿婆,他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她又怎么能苛责他不够温驯文雅?
他正是靠那些为人所耻的野性,才得以成长为今天的模样。
“阿宝。”
孟拂枝像他逝去的家人一般唤他,她想起那对摆摊炒饭的夫妇,他们欣喜地喊他“阿宝”,钟翊真的厌恶那命运多舛的幼年吗?他不止一次地去那家快餐小店,是不是也想再听听那遥远的乳名呢?
她轻轻抚摸他柔软的发丝,有些长了,他一直没空去剪,钟翊似有所感,微微睁眼,孟拂枝温声:“这样睡着舒服吗?去床上吧。”
然而他只是仰着脸,发痴而迷茫地望着她。
她轻笑出声,“不认识我啦?”
说着擡手将人扶起,钟翊立马搂住她的腰,脑袋埋到她颈窝,深呼吸一口,宜人的馨香扑面沁入心脾,疲倦一扫而空,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笑道:“阿姐身上好香。”
“瞎说。”孟拂枝嗔怪一声,她身上明明没气味,她自己什么也没闻出来。
那是只有钟翊能嗅出来的荷尔蒙,他眨眨眼,似乎清醒了一点,搂着孟拂枝腰肢的手上擡,忽然间将人抱了起来,脚步腾挪间已然站起身来。
她惊呼出声,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连忙用双腿箍紧了他的腰腹,双臂吊着对方脖颈,“钟翊!”
钟翊还有馀力擡头亲她下巴,“在。”
孟拂枝被他高高举起,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别胡闹。”
他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一齐滚进卧室大床,咬起耳朵:“怎么是胡闹呢?阿姐难道不喜欢?”
孟拂枝依旧环着他的脖颈,故作不理,“睡觉睡觉。”
钟翊伸手将人抱进怀里,活跃的大脑一点点放松下来,外面天光大亮,还远不到入睡的时候,阿姐是心疼他太久没有休息,不忍看他疲惫。
他的指腹不由摩挲怀中人的颊侧,见睫毛轻颤,钟翊描摹着那唇线,凑近送上一个湿吻,随后撬开唇齿,勾缠得难舍难分。
孟拂枝昨夜独自在家也没睡好,酒后的觉昏沈,并不酣甜,这会儿也被他勾来了困意,四肢缠着人,温热的肌肤相贴,在绵密的呼吸热气中沈沈睡去。
这一觉就是大半天,醒来时已是深夜,钟翊比她起得早,坐在电脑前同人开会,见她赤脚起来,会也不开了,径直起身抱她,“阿姐怎么不喊我?”
孟拂枝正翻着冰箱,斜睨他一眼,“忙完了?”
忙完是不可能的,在钟翊心里,孟拂枝就是第一优先级,其他统统得靠边站,团队里几人算是悟了,草创队伍本就没多少规矩,如今对老板开会到一半掉线一事见怪不怪,在廖良策主持下继续有条不紊推进着安排。
钟翊要为她下厨,孟拂枝嫌麻烦,“就煮个面条吧。”
简单的杂酱拌面,他从几岁开始就会做了,孟拂枝主动帮忙,敲了两个鸡蛋进去,问他:“你今天吃了什么?”
“中午吃了面包。”钟翊诚实回答,醒来后这么久,他也什么都没吃。
他也问:“阿姐中午吃了什么?”
孟拂枝回:“反正吃得比你好。”
她讨厌极了他这样子,对她有多好,对自己就有多差,吃穿住行,样样都只徘徊在基本生活线上。
钟翊察觉她兴致不高,偏头占满她的视线:“阿姐?”
孟拂枝把他的脸推开,关心的话没说出口,“里奥睡了吗?”
狗子已经在客厅角落睡熟了,他不记得自己吃晚饭,倒是记得给边牧喂狗粮。
钟翊不知道有什么问题,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恼了阿姐,越发小心翼翼:“阿姐有没有想吃的菜?不麻烦。”
孟拂枝:“不吃。”
见他低头捞面,不再吭声,她又心软了,“你平时一天吃几顿?”
钟翊擡头,似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想起来就吃。”
和孟拂枝住的这段日子,差不多是他三餐最规律的时期,他舍不得阿姐坏了身体,也想给她留个好印象。
但事实上,钟翊独处时常常废寝忘食,一天研究十几个小时不带停,能有一顿就算不错了。
“你还好意思管我?”孟拂枝又气又恼,“你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吗?肚子饿没感觉吗?”
钟翊手上的动作顿住,望向她:“阿姐……”
他想起过去的无数个日夜,幼年时食不果腹,阿婆有时在外忙得脱不开身,他只能守在家中挨饿,后来去了那样豪华的钟宅,他才知道,不受待见的孽种,也会被仆人忽视得忘记留菜。
久而久之,他对饥饿的忍耐阈值便高了起来,没有人提醒时,他自己都会忘记少进了一餐。
除了孟拂枝,没有人会这样郑重甚至发怒地告诉他,这样不好,这是不对的。
面条装碗,撒上新鲜的葱花,钟翊坐到了餐桌前,“我就是个傻瓜,蠢货。”
他擡头望着她,桌前的面条升起袅袅白雾,孟拂枝拉开餐椅和他面对面坐下,一如多年前。
“对。”她说,“你怎么这么笨啊?我都不想教你了。”
钟翊眼神闪烁:“阿姐不能不教我。”
“阿姐来盯紧我,我一定会按要求做的。”他信誓旦旦,又反推到她,“阿姐也要好好吃饭。”
孟拂枝撑着手,让她来盯他,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头狼崽口上百依百顺,暗地里心思比谁都多。
钟翊一点儿也不傻,她明知他的卖惨不高明,可还是忍不住把筷子塞他手里:“快吃吧!”
他动筷子,埋头间忽地擡眸,冲她破颜一笑,孟拂枝紧蹙的眉毛展开,轻声嘀咕:“……傻狗。”
屋外漫漫长夜,餐桌吊灯落下光晕,两人相对而坐,分享着同样的葱花拌面。
与在钟家时不同的是,他们无需担心突然出现的旁人,孟拂枝会把吃不完的面条夹到钟翊碗里,会在吃完后光明正大地坐在他腿上,钟翊不必再躲进保姆间,而是握住那盈盈细腰,继续白日未完的活动。
在那方只有两人的小小天地里,他们什么都不用考虑,也不必忧惧,未来自会到来,只有当下才是真谛。
刘志威的阴影随着日子一天天淡去,孟拂枝强硬地给钟翊塞了个律师,不准由他胡来,他连连举手投降答应,求她不要再多给这件事一个眼神。
孟拂枝也没想多过问,她最近非常忙,院长据说要调任,系里的评审规矩眼见就要变动,她才进来不过几个月,成果就已经被催了一轮了。
更麻烦的还是班主任的活计,孟拂枝读大学时闻所未闻的岗位,如今却是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这批新来的年轻教师。
开学时好不容易把这个烫手山芋甩走,但随着有班主任因事离任,空缺便来了,谈话一轮接一轮,孟拂枝最后还是没能逃脱这宿命,直接被拉进了新生班群。
一长串的欢迎过后,她无奈地靠在转椅垫枕上,转发起学院的各种通知。
她最不喜欢这类琐碎的工作,也不喜欢频繁的消息打扰阅读写作空间,但接手了又不能不负责,于是一连几天都郁郁寡欢,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
钟翊也注意到了,哪怕深夜,孟拂枝都在回消息。
班主任乍一换成如雷贯耳的孟老师,这些胆大的新生哪怕没有问题也能编出问题来,人家打着迷茫焦虑抑郁的由头来加人,孟拂枝总不能拒绝。
于是乎,不开心的人渐渐从她本人变成了钟翊。
“怎么这种问题也要问你啊!”他凑过脑袋瞥了一眼,孟拂枝立马盖住手机,“看什么看?这是人家的隐私。”
“没听说过把班主任当心理咨询师的。”钟翊仰躺在床上,觉得不可理喻,“他们发消息不看时间的吗?”
“马上马上。”她回完女生的倾诉,刚一放下手机,又拿了起来,再打了几句——最后是钟翊将人拖进了被窝里,不甘心地将人压下,“马上快凌晨了。”
孟拂枝自知失理,安抚地贴上他脖颈,“生气了?”
“你都不和我说话了。”钟翊亲她的唇角,“很累是不是?这群没眼色的家夥。”
“刚开始是这样,之后就好了。”孟拂枝把脑袋贴在他胸膛,或许是因为气质,把她当知心姐姐的学生确实比想象多,还有许多咨询她学业规划丶留学申请的问题,这些天的问题汇总起来都够开好几期班会讲座了。
沟通中信息的交流是一个双向的过程,虽然都是大一新生,但他们的年龄和钟翊差不了多少,一想到这,她的耐心便又滋生了回来。
钟翊咬她:“阿姐怎么能把他们和我混为一谈?”
他跳级保送,一直是班上年纪最小的学生,也就是这两年成年了,打他主意的人才多了起来,而他的应对方式也非常简单,无视,然后远离。
然而孟拂枝却希望他能多交一点朋友。
“我只要有阿姐就行了。”钟翊没有一口答应,啄着她的锁骨,而后是胸前,孟拂枝制止了他转移话题的动作,擡起他的头:“钟翊,我不会因为这种话高兴。”
她不是被轻易哄得心花怒放的小姑娘,不需要他许下自我禁锢的诺言,更不需要他眼里只有她。
社会如此覆杂,人与人之间的联结不过缘分一场,她不想管束他,钟翊这般天资,理应有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理应拥有繁花似锦的未来。
她亲吻他的额头,钟翊却依旧默不作声。
“这对你很难吗?”孟拂枝也不想逼他,无奈轻笑,他有同伴,但那并不是朋友,甚至连熟人都算不上,可她看得出钟翊没有社交障碍——他只是不想交朋友罢了。
钟翊摇头,“我只是不喜欢。”
他从来没有过朋友,从幼时开始,他面对的就只有一个疯癫的母亲,他长了一副还过得去的皮囊,但这并不能引起那些小霸王的好感,反而刺激他们变本加厉地欺凌他。
“那个没爹没妈的小畜生!是不是他告的状?”
“大虎,他妈妈是那个疯女人!就是她捡了你扔掉的魔方!”
“你们知道他是从哪里转来的吗?听说他一天书也没读过!”
“他是不是作弊了?肯定是吧!我听说他会威胁检查作业的课代表……”
“哎你们知道他爸是谁吗,那个钟家的私生子……这些奖该不会都是买的吧?”
从大声叫囔到窃窃私语,再到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恶意揣测,那些不加掩饰的恶意戴上虚伪的笑脸,一边热情迎接他,一边捅进刀子,他从流言蜚语中走过,最终学会了冷眼旁观。
他不需要朋友,因为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朋友。
而孟拂枝于他是另一个世界。
钟翊虔诚地亲吻她的发丝,孟拂枝捏起他的下巴,皱眉的样子也令他神驰难耐,他只需要有她就够了,为了她,他可以放弃一切。
不等她再次开口,他进入了她,封住那唇齿,只在狂热间溢出高昂的呼唤:“阿姐——”
爱他吧,不要丢下他,只要给他一点点垂怜——
钟翊拂去她眼尾的泪水,舔舐那发红的皮肤,他从来不信上天,不信命运,可此刻他如朝圣者,她便是惟一的信仰。
孟拂枝双眼雾蒙蒙的,男人问他是谁,她喊钟翊,喊阿宝,她那染着湿漉热汗的双手挠着他的背,下巴垫在他肩上,“……钟翊,钟翊……别这样。”
钟翊那过长的发梢沾上汗珠,遮过眼下的暗色,孟拂枝为她最近的忽视道歉,钟翊摇头,“阿姐没有错。”
阿姐是为他好,那心底汹涌的惩戒欲忽地泄空,柔软地落地,他怎么舍得让她受委屈呢?钟翊紧扣着身边人,低低地告诉她让:“我爱你,阿姐。”
孟拂枝带着浓重的鼻音应声:“……我知道。”
如果可以,她一点儿也不想伤害他。
那滚烫的爱意饱满而沈重,而她如一张薄纸,不知该如何包裹保护他。
申江的天色黑得越来越早,气温也越来越低,到处开始开空调,孟拂枝受不了这个,闷得不行,上课嗓子都干了。
青教公寓更冷,钟翊住的小区户型装了水地暖,拉着人不准走,“再这样下去就要感冒了。”
孟拂枝捧着瓷杯热水,现在别说酒柜,连冰箱都不准她碰了,她的体质太差,一到冬天更加明显,四肢就没有暖过,摸起来简直是从冰河里捞出来的。
钟翊把她裹了个严实,抱在沙发上乖乖坐着。
她也有阵子没锻炼了,那家健身房也没能逃脱“倒闭”的宿命,唯一值得一提的是竟然还给退了会员费,孟拂枝问钟翊做了什么,他一脸无辜:“我能做什么?”
她狐疑地看他,干脆又去问律师,这才知道刘志威已经很久没露面了,立案后连法院传票都还没送达到。
“恐怕是去外地躲风声了,孟小姐放心,公安和检察院都已经介入了,他人不来官司也还得打。”
律师经验丰富,孟拂枝不放心地又问:“钟翊有做什么吗?”
对方回:“钟先生没有干涉过办案。”
孟拂枝这才放下心来,望向正在摆放新家具的某人,工人将新衣柜送进改造的衣帽间,没多久又搬了一架立式钢琴进来——
“钢琴?”她微微挑眉,下一秒便看到了薄膜后露出的“c.bechstein”,孟拂枝更惊讶了,斜睨向钟翊,“……看不出来,你很会败家嘛。”
年少时她弹的是斯坦威三角钢琴,然而步入工作后,孟拂枝望着这抵得过自己两年工资的立式钢琴,忍不住心痛:“太奢侈了,我一年也弹不了几次。”
新沙发旁,钟翊理所应当道:“阿姐当然要用最好的。”
家里里里外外都在添物件,就连里奥的狗窝也换成了最新最好的,他遗憾这套房子不够大,不然应该给它专门准备一个房间的。
孟拂枝不搭他的话,窗帘换了新的深蓝色,她走到阳台边,落日后小区里亮起一块块温暖的灯光,满是人间烟火气息。
里奥欢欣鼓舞地蹲在她身侧,用黑色的鼻子去嗅刚搬来的绿色盆栽,摇着尾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初冬,这套出租公寓已经焕然一新,钟翊打定主意要在新年前把装潢换掉,本就忙碌的日子更加偷不了闲,新书桌,整面墙的书柜,每来一次,孟拂枝都要意外一次。
尤其是那书架——和她相比,钟翊绝对算不上爱看书的人,除去专业领域外的书和文献,他可以说没有什么阅读习惯,对人文领域更是一窍不通。
孟拂枝不知道他是怎么精准地摸透自己的兴趣倾向的,那满柜子的书,无不是她读过或者在待读清单里的。
而她读过的大部分书要么归还,要么随着变动住处变卖或赠送掉,从此失散在时间的长河里。
她将一册厚重的哲学书塞回书架,侧头问钟翊:“这些书都是你挑的?”
钟翊点头,露出笑容,又克制地不露出尖牙:“阿姐还喜欢吗?”
还留了半面墙的空处,等她今后慢慢填满。
孟拂枝目光掠过本本书脊,连译本都挑得恰到好处,她做比较文学,对外国文学的翻译相当敏感,而这些书籍好巧不巧都是她觉得最能接受的版本。
——至于最好,那永远是原版。
毋庸置疑,钟翊为她相当费心,笑着看她的样子简直像在撒娇求表扬,就差和里奥一样摇尾巴了。
孟拂枝眨了眨眼,确定他没有长出尾巴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他的头发已经长到快遮过眼睛了,她伸手帮他拂开,问:“这么久了,还没去剪头发?”
钟翊低着脑袋方便她触碰,含糊道:“不着急。”
没时间,实在太忙了,他现在手里多线程管控着数件事的进度,布置公寓,学校导师的实验室安排,新的双人游戏的开发,上线游戏的维护,还有刘志威……每天一睁眼,列在眼前的就是一长串待办,而一遇到孟拂枝找他,所有任务便都要无限往后延。
然而孟拂枝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总是一挑眉问他:“忙完了?”
撒谎被拆穿得多了,钟翊也学乖了:“劳逸结合,正好休息一下。”
这确实不能算说谎,除开陪孟拂枝的时候,其馀时间他都是昏天黑地拼效率,一天能休息五个小时都算多的。
她早就发现了,可没有再教训他什么,只是在吃饭时,顺手给他也点一份外卖。
孟拂枝把他摁在了转椅上,手指抓着他那浓密而柔软的黑发,忽地道:“我给你剪头发吧。”
“嗯?”钟翊反应过来,擡头冲她笑,“真的吗?”
倒是不担心她把他发型剪毁。
孟拂枝轻轻挑眉:“先说明,我只会剪短而已。”
钟翊一点儿也不在意,家里没有理发剪刀,便任由她拿过一把梳子和平剪对准他那脑袋,瞥了眼镜子里对方认真的神情,没忍住问:“阿姐还给谁剪过头发吗?”
孟拂枝捋过发丝的手掌柔软,闻言从镜子里看他:“你猜?”
钟翊不敢猜。
国外干什么都贵,孟拂枝不再花家里生活费后,经济很快捉襟见肘,没多久就把动辄五十美刀起步的理发从支出里剔除了,自己用工具对着镜子也能剪。
住在隔壁的是一对经常互相理发的留学生情侣,孟拂枝也想帮程明远剪,但他以自己最近实习要见客户为由委婉拒绝了。
钟翊是她的第一位顾客。
碎发随着不太顺滑的咔嚓声落在白色的披肩布上,孟拂枝剪得很认真,钟翊也不说话,顺从地将自己完全交给她。
锋利的剪刀掠过头皮,比她的手指更加冰冷,没有推子,她只能简单的把它剪短,最后凌乱得像是被里奥啃过。
孟拂枝东看西看,笑得肩膀一颤一颤的:“对不起。”
钟翊一直盯着镜子里的她,闻声看向自己的发型,左右动了动脑袋:“还成。”
孟拂枝无言,把围布取了下来,“你这是对我的手艺滤镜深,还是对自己的滤镜深?”
钟翊笑出了声,“我现在可以确定了,阿姐肯定没给别人剪过头发。”
不然怕是要被索赔。
孟拂枝白他一眼,把吹风机风档调到最大,对着他的脑袋就呼呼吹了起来。
他又说了什么,但她都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