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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到十二月, 公寓什么都添置好后,钟翊开始催她搬过去。

一个行李箱还不够那种。

孟拂枝婉拒失败,被他黏着不准下床, 外面温度低,她窝在被子里也不想起来,懒洋洋地半阖着眼。

钟翊也陪她懒着, 浑身放松着, 孟拂枝其实喜欢一个人睡,这样她就可以滚成一团, 什么冷空气也进不来,她想分床, 钟翊不许,想要分被子,钟翊还是不许, 非得用人肉抱紧她, 用那火炉一样的身体把她四肢烤暖了,才肯稍稍放过她。

但也只是一点点。

他什么都要担心, 怕她着凉, 又怕她不舒服,他小心翼翼地维持平衡, 最后却发现孟拂枝很好伺候——她什么都会告诉你。

冷了还是热了, 想吃什么想干什么,他只需要乖乖听话就好了。

小区什么都比学校公寓好,除了通勤距离,再近也近不过学校里面, 钟翊不放心她一个人走,非要送她, 孟拂枝不答应,他便要诌出点借口来,导师找他,廖良策找他,总之都是拆穿不了的正当理由。

她只好笑话他:“你瞅瞅你那头发,怎么好意思出门的?”

钟翊头发多,被剪得乱七八糟后依旧没有毛茬茬的,因着发质柔软乌亮,原本的刘海碎盖成了真碎发,被孟拂枝往上一抓,就上扬挺翘起来。

“本来想给你剪成寸头的。”孟拂枝略有遗憾,“可惜那剪刀太不好使了。”

秉着负责的态度,她是想让人去理发店再挽救一下的,奈何钟翊不配合,对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发型满意得很。

孟拂枝睨他一眼,钟翊泰然自若:“这样有什么不能出门的?”

他对自己的形象向来毫不在乎,若不是孟拂枝也喜欢他这张脸,他倒是希望自己模样平庸些——这样人们就不会总是把注意力先放在他相貌上了,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莫名其妙打扰他了。

孟拂枝拗不过他,只好和他约法三章:“不准来我们学院找我,不准来听我的课,不准在食堂门口等我。”

“……”钟翊分外幽怨,“那我还能在哪见你?”

孟拂枝淡然道:“等我找你。”

有那么一瞬,钟翊觉得自己简直就像等待应召的妃嫔男宠,只能想尽办法与某人偶遇,努力刷存在感让对方记起自己一星半点,还唯恐惹了对方不快,从此被打入冷宫。

钟翊很委屈,“我们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这下换孟拂枝无言了,对,他们都知道了,尽管他们克制着不流露出八卦的神情,可那说漏嘴的只言片语丶旁敲侧击,她再迟钝也知道这事儿已经流传开了。

“难道阿姐后悔了吗?”他追问,“阿姐是不是又要抛下我了?”

孟拂枝受不了地用头撞书架,“停——”

钟翊可怜巴巴地看她,又看向一旁茫然的边牧,“里奥,你妈妈是不是不高兴了?”

孟拂枝无奈:“我没有不高兴。”

“我承认我们之间的关系,和你去学院找我,这是两码事。”她试图让钟翊理解,“我们在一起,并不意味着就要任何时候都绑定,应该给彼此留一点空间。”

她说的是实话,但更重要的理由是,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向院里的师生解释钟翊的身份——说到底,他还只是一个尚未毕业的学生。

承认是一回事,宣扬又是另一回事。

孟拂枝必须为风评做考虑,不然指不定就要被请去喝茶了。

钟翊清楚,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又道:“是不是只要我毕业了,就能光明正大去找你了?”

孟拂枝扶额,他同样陷入苦恼:“可是我还要读好几年!”

钟翊思考起放弃深造,他当初选申大也不过是为了多见见阿姐,如今对目标有碍,他的犹豫不过一瞬,下定决心道:“阿姐,我想创业。”

孟拂枝凉凉擡眸:“你这又是唱哪出了?”

钟翊不吭声,只是凝视着她,她叹息:“钟翊,你才十九岁。”

十九岁本科毕业,多少科研人羡慕嫉妒的年纪,决心放弃藤校phd后,他竟然连国内博士都不打算读了。

钟翊纠正她:“我马上就要满二十周岁了。”

孟拂枝瞥他,他便低头,“我自学也是一样的。”

“……这不一样。”她不信他不明白,title有多重要,没有它,就没有了入场券,从此被排除在圈外。

可钟翊对这些毫不在意,孟拂枝不知道该说他自信过头,还是荒谬可笑,这世上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呢?

钟翊却已经权衡完利弊,“我做游戏开发,学的东西已经够用了。”

孟拂枝却问:“你打算做一辈子游戏吗?”

你真的热爱游戏吗?真的决心将事业完全奉献给它吗?她观察着他,回忆起曾经的一幕又一幕。

钟翊并不是什么商业天才,他如今所取得的一切成就,仅仅依赖自身过硬的实力素质,和那落地的惊艳创意。

他是一个出色的游戏制作人,可他并不擅长团队协作,也不会管理一个庞大的开发项目,他还太年轻,锋芒毕露,如莽撞的新生牛犊,在这一道路上尚未受到挫折。

钟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轻声道:“我已经赚够钱了。”

即便以后不再做游戏,也无需为生计发愁,他有任性的本钱——而孟拂枝望向自己那遥远的退休之路,不禁失笑叹惋。

他应该找一个能一直陪他玩的姑娘,而不是像她这样无聊,过着日覆一日的生活。

里奥蹭过来舔她的手背,孟拂枝喂它吃小面包,过了许久,才道:“学无止境,钟翊,以后你会后悔的。”

她从来不替他做决定,他必须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钟翊沈默下来,里奥把那面包吃完了,他才道:“我只是想每分每秒都和阿姐在一起。”

想把阿姐揣进口袋里,不行的话,阿姐牵着系项圈的他也好。

就算是工作的时候,也想一擡头就能看到她,想和她呼吸在一片空间里,那渴望如蚁虫爬啃,浑身细胞都在叫嚣,非得戴上耳机,才能缓解一二。

孟拂枝不是他濒死时抓住的浮木,而是漫漫长路里唯一的光。

她和其他人都不同,他的阿姐从不假慈悲,也从没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明明骨子里那么要强,却依旧对所有人抱有真诚的善意。

哪怕他惹她生气,她还是会一次次地原谅他。

钟翊爱这样的孟拂枝,可又觉得不够——她对所有人都这样好,对钟初凛丶对半夜打搅的学生,甚至对已经分手的前任,他在孟拂枝心里真的是特别的吗?钟翊不敢肯定。

他不知如何才能获得这一正确答案,只能缠得再紧一些,仿佛她一离开他的视线,就会彻底消失似的。

可孟拂枝不喜欢这样,她又一次宽恕了他,“下次不要再说这种傻话了。”

和旁人想象的温柔不同,孟拂枝是个很难讨好的人,甜言蜜语只会让她发笑,像看一个不懂事的男孩,钟翊自诩了解她,可依旧时常琢磨不透她。

他不想求助他人,于是翻阅起各种资料书目,最后不知道从网上哪个旮旯角学到了经验,急病乱投医,模仿起那些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戏码来。

钟翊到底还是姓钟的,孟拂枝以前都不知道,原来他也这么会败家。

什么都要给她买,她闲置许久的购物车被清空,点赞的陶瓷艺术品被送到公寓,走在路上,她多看了橱窗里的某件衣服一眼,便要把它包起来。

一直买到家里实在堆不下,钟翊又开始考虑起买一套新房。

孟拂枝受不了了,试图和他讲道理:“钟翊,有些东西喜欢,不代表就要全部收入囊中。”

钟翊问:“喜欢的话,为什么不想要?”

他小时候有过很多艳羡的东西,可那时候没钱,再喜欢也没法得到,现在他有钱了,然而曾经想要的东西早已不再想要。

钟翊的物欲很低,他没有多少喜欢的东西,所以孟拂枝喜欢的东西,就是他喜欢的。

“喜欢不是占有。”孟拂枝和他解释,“它可以是一种纯粹的欣赏,也可以是一种愉悦的赞美,我就喜欢它原来的样子,喜欢它在原来的位置。”

钟翊安安静静地垂眸,孟拂枝不知道他有没有明白,但那漂亮的睫毛忽闪,她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一把他的后颈,“心意我收到了,我很开心,但以后不要这样了。”

明明前一秒还在皱眉,下一秒又扬起一个笑容安慰他,钟翊知道她没有很开心,但还是顺着台阶下,轻轻地应了声。

他有眼色地没有顺竿子上爬,心中不安感更甚,思来想去,把主意打到了廖良策那。

moonfall的二楼电竞包间里,几人不由自主地打量起大老板还没长好的凌乱碎发,假咳了一声,才收回视线。

钟翊没有什么朋友,数来数去,还算熟悉的也就只有团队了。

廖良策如今身兼数职,忙完新发售又忙新公司,除了程序之外的事,什么活都甩到了他肩上,分身乏术之际,最大的投资人兼制作人召见,收到的第一个问题便是:“你们对我阿姐了解有多少?”

李朵又咳了起来,和廖良策对视一眼,心中了然,狗头军师即刻上线:“怎么?有什么我们能帮你的吗?”

要怎样才能让孟拂枝真的爱上他呢?钟翊眼神闪烁,她是喜欢他的,不然不会答应追求,可这喜欢飘渺不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收回去了。

那“爱”是什么样的?钟翊代入自己,他不想和阿姐分开,阿姐却总是想和他保持距离,他望着眼前八卦之魂熊熊燃起的二人,收回了到嘴边的问题。

李朵催他快说,廖良策老神在在,但耳朵已经高高竖起。

然而钟翊已经回过神来,他是昏了头才会坐在这,擡眸看两人:“没什么。”

李朵立马变成失望脸,“哎呀!翊哥你说说嘛,说不定我们能帮你分析分析呢,像孟老师这样的女人,你不能用追小姑娘的方式来对她!”

廖良策有不同的看法,“孟老师也很年轻啊,我看和女大学生没有什么区别,女人喜欢的东西都是差不多的,怎么就不行了?”

钟翊再一次确认,找他们想办法绝对是个馊主意,谁也帮不了他,他们对他和孟拂枝的事情一无所知,怎么可能帮到他呢?可要他分享出和阿姐的过去,这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那是他的独家珍藏,谁也不能窥探分毫。

两个看热闹的损友得寸进尺,挤眉弄眼:“钟翊,你怎么追的孟老师的?这才过去多久,看不出来啊……”

钟翊没搭理他们,损友出不了主意,但可以陪喝酒,他一边灌自己,一边给廖良策满上,李朵掷着骰子,颇有狐朋狗友的气质。

孟拂枝一直希望他有自己的社交圈,钟翊想,这就是她说的朋友吗?

酒精入肠,他没尝出多少滋味,廖良策撒狗粮地聊起自己女友,醺醺然地打电话说胡话,不久后楼梯传来蹬蹬的脚步声,把人揪着带走了。

廖良策还是在笑,享受着这样的“妻管严”,钟翊望着他被拖走的背影,摩挲着手中的玻璃杯,继续沈思起来。

李朵脑筋一转:“你也要给孟老师打电话吗?”

钟翊摇头:“不了。”

孟拂枝现在有事,他对她的日程一清二楚,而就算她现在没事,钟翊也不会打电话让她过来的。

莫名其妙,还很幼稚。

他比她小足足八岁,这一评价无疑是诛心之语。

李朵回去了,剩下钟翊一个人坐在包间,他的位置靠窗,街道的路灯盏盏明亮,行人挽手并肩,笑吟吟地走过,到处是绿色的圣诞树,红色的圣诞老人和麋鹿站在招牌下,热情洋溢地笑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似乎下雪了,白色的片状晶体从天飘扬而下,徐徐融化,玻璃窗上沾上雪渍,街上无数人擡头惊喜举拍,申江的第一场雪飞快地蹿上热搜。

而钟翊只是出神凝视着那窗外。

楼下忽然传来了钢琴声,有人在弹奏,可能是酒吧请的驻唱歌手,也可能是来兴致的顾客,一会儿是流行热曲,一会儿是轻音乐,时有捧场的掌声,偶有中断,想来是聊天休息。

钢琴再一次响起。

钟翊忽然擡头,视线转向楼道处,那琴键空灵跃动,音符凌乱不齐,如跌跌撞撞在寒冬向你走来,琴音欲言又止,窗外的小雪悄然落下,钟翊循着琴音下楼,每一步仿佛踩在沙沙雪地,而前方白雾茫茫——楼道太窄,几欲踏空。

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

那琴音并不流畅,甚至有点磕绊,然而丝毫无损其中饱含的情绪,钟翊忽然一阵哽咽,节奏不断推进,骤然推开一扇门,弹奏忽然变得急促,仿佛在雪地里加速奔跑,寒风凌厉刮过他的喉口,伴随而来的窒息感叫人难以呼吸。

钟翊站在最后一个台阶上,遥遥望向吧台前的钢琴,琴凳上的背影挺直,长发垂落,薄背如纸,她投入地弹奏着,四下无比安静,连酒杯碰撞的声音也没有。

她的指尖划过琴键,穿过狂涌的暴雪,逐渐轻柔,而后远去。

钢琴旁圣诞树上的星星一闪一闪亮着,她的侧颜笼罩在温暖的光芒中,蓦然回首,目光与不远处的钟翊相撞,不禁莞尔。

他怔怔站在原地,没有回过神来,却是老板娘先声高呼:“钟翊,你瞧瞧谁来啦!还不快来招待?”

孟拂枝从琴凳起身,让给了驻唱歌手,她对周围爆发的掌声和起哄声视而不见,蹙眉问他:“怎么就穿这么点?”

一如数年前,她在钟家大厅弹着琴,见他依旧站在旋转楼梯上,忽然反问:“你就穿这么点吗?”

圣诞节到了,天气越来越冷了,他怎么还只穿这么薄的外套呢?

外面下雪了,可钟翊一点不觉得冷,他嗓音沙哑地问:“阿姐怎么来了?”

“李朵说你在这喝酒。”孟拂枝擡眸看他,似有不满,钟翊头大,立马要保证再也不碰了,却见她怨念道:“怎么不喊我一起?”

钟翊忽然就笑了,拉过她的手:“阿姐不能喝酒。”

“来了也只能看我喝。”他低声说着,不知道想到什么,擡头时又是灿然一笑,“阿姐今晚不是有事吗?”

“已经忙完了。”孟拂枝刚录完播客节目,就看到李朵发的消息,脑子都没过,就直接过来了。

但李朵不在,老板娘说,刚才老廖被老婆拖走了,楼上只有钟翊还在喝闷酒。

孟拂枝便不急着上去了。

她出来得匆忙,随手套了件白色呢子大衣,可钟翊穿得比她更少,还是初秋那身夹克,她问:“你自己会买衣服吗?”

钟翊茫然点头,想到她的质问,连忙回:“我在室内不冷。”

孟拂枝打量起他,他改口:“好像是有点冷。”

钟翊想起了她帮崔景曜挑西装的事,把自己有衣服的话咽了回去,“阿姐能帮我挑衣服吗?我不会。”

时间不早了,外面太冷,孟拂枝本来没有这个打算,可见他低着头,露出那不怎么顺眼的发型,忽然就心软了:“好吧。”

钟家的服装生意做得很大,缺什么都不会缺衣服,但她注意过,钟翊宁愿穿没有任何logo的地摊货,也从来不穿它旗下的任何品牌。

两人都没有带伞,一路穿行,钟翊给孟拂枝掩着那宽大的连衣帽,不让它被风吹翻,自己头顶沾上细雪颗粒,在步入商场后瞬间融化成丝丝冰水,润湿整个肩头。

闷热的暖风乍一吹入,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孟拂枝笑他:“还说不冷吧?”

钟翊像条湿漉漉的大型犬,可怜巴巴的,从酒吧到这比回家要近,他还想要嘴硬,最后乖乖住嘴,任她给自己打扮起来。

这还是钟翊第一次在商场试衣服,孟拂枝给他挑了好几套,导购员分外热络,夸得钟翊绷紧了下巴,面无表情得像个衣架子。

——他也确实是相当完美的衣架子,冲这身材肌肉,要是换个身份,孟拂枝相信,钟初凛会拐他去做模特的。

挑了两身羽绒服,钟翊抢着给自己买了单,孟拂枝给他做了搭配,整个人精神气一下子提了起来,不再恹恹的,颇有青葱少年的意思。

这个时间商场里依旧不少人,一路经过各大奢侈品店,钟翊问她喜欢什么,孟拂枝摇头,“我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对奢侈品感兴趣的是钟初凛,她还有自己的独立品牌,两人默契地没有提起,孟拂枝对奢侈品不感兴趣,但不代表她不懂时尚,她不追逐潮流,审美清淡,穿着风格十年如一日。

宛若停留在时光的某一节点里,从未变过,钟翊不留痕迹地望她,忽然问:“阿姐能不能再给我弹一次那首曲子?”

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钟翊心中默念着,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听到这支曲子的那一天——那是他的生日。

在钟家,没有人会在意一个不受待见的私生子的生日。

一年,两年,三年……久到连钟翊自己都忘记还有生日这回事。

孟拂枝圣诞假期回国,孟琦贞加班,她便来陪钟太太说话,钟翊闷在房间里,几乎不怎么露面。

渝州年年有雪,那年圣诞前夕纷纷扬扬地下,钟太太一年四季什么节日都要热闹地办,西洋节也不放过,节日还没到,家里便早早运来了一棵华美精致的大圣诞树。

圣诞树系着丝带,无数珠光点缀,各色彩球缤纷,亮起的灯光哪怕在白日依旧璀璨。

那架常年放在琴房落灰的三角钢琴被应景地擡回大厅,孟拂枝久违落座,却不知道该弹些什么。

钟太太赴了麻将局,别墅里见不着人,擡头间,她看到钟翊从螺旋楼梯上下来。

彼时他尚未从恶意伤人的阴影里脱身,钟父吩咐他非必要不允许外出,除了安排在日程上的上学和培训课程,其馀时间他都得安分在家。

而距离两人上次见面,从盛夏到寒冬,已经过去了小半年。

少年衣着单薄,孟拂枝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哪怕室内铺了地暖,但别墅挑高空旷,大厅里远没有卧室暖和,她别扭地移开目光,心不在焉地按了几个琴键。

一个个音符精准地踩在那新地毯上,钟翊没有继续下楼,而是停在离她不远不近的楼梯转角处。

孟拂枝忽然出声,“我记得你今年十四?”

她当然记得,暑假时派出所里的警察一遍遍询问过他,见钟翊点头,她继续问:“生日什么时候,已经过了吗?”

孟拂枝的追问像人一样恬淡自然,并不咄咄逼人,可十四岁的钟翊知道,她只是不安罢了。

并不是想给他过生日。

少年眼睫低垂,面无表情地回答:“没有,是明天。”

明天是圣诞节的前夕,孟拂枝按下琴键的动作用力了些,发出震颤的回音,可她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在钟家,没有人会触霉头地要给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过生日,他的出生,不论对钟太太还是钟先生,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孟拂枝受尽钟太太疼宠,她也不会这样做。

翌日,钟初凛终于赶回来了,在全家欣喜的接风洗尘中,兴致勃勃地分发起送给每个人的礼物。

父母丶兄长丶阿枝,还有家里的阿姨司机,人人有份,除了钟翊。

钟翊对此习以为常,默契地不在节日露面,所有人也都默契地遗忘他,仿佛真的不存在这个人一般。

他戴上耳机,满不在乎地打着游戏,将自己投入另一世界。

没有人想起他,自然也没人给他送饭菜,逢年过节对别的人家是喜事,对钟翊来说却意味着挨饿——他大可以出门去餐厅,然而他是个犟骨头,年纪越长越不肯见那些生人。

但他想见孟拂枝。

渝州的雪和申江很不一样,下起来没完没了,皑皑覆盖目之所及的一切,钟家后院也迎来了一棵大圣诞树,比室内那棵更耀眼夺目,然而周边没有别的点缀,钟翊站在楼上窗边,一遍遍描摹着雪人的形状,等待阿姐在院子里出现。

钟家人平时并不聚在大厅,别墅太大,佣人再怎么装点也依旧缺少人气,钟太太向来挑剔,克制着没发脾气,想到什么,让管家把钟翊喊了下来。

钟翊面色不动,低眉顺眼地站在她几米外,钟太太瞥了他一眼,“衣服确实是旧了,让老陈给你办几套新的吧,这样穿出去像什么样。”

大厅钢琴前,孟拂枝和调律师说着什么,坐到了琴凳上,钟翊忍住不去看她,低声感谢着主母的关心。

他穿的衣服并不旧,只是少,但都是一样的,钟翊明白,如果不是阿姐提了什么,钟太太可不会在意他今天穿了什么——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但他们有时一个月都未必能碰一次面。

主母还要和他说什么,琴声在偌大的华丽大厅里忽地响了起来。

钟太太带笑地看过去:“音调好了?”

调律师客气点头,孟拂枝试了试音,然后弹了起来。

轻灵澄澈的音符随着擡起落下的十指邂逅人间,有雪花飘落,有细雨摇曳,钟翊仿佛听到了风的声音,平静而哀伤,如呢喃缓缓诉来,她什么也没说,可又什么都说了。

大厅里每一个分子都安静下来,琴音急促上升,如被催促的旅人,他要奔赴何方?他还能回到何处?他来到这世界的意义是什么?风刮过他的脸颊,人生无常,悲喜自渡,一切都会过去。

那十指按得愈发沈重,她在抗争,在不断向上,悲伤感环绕着她,钟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喝彩的掌声响起,调律师意外又惊喜地赞美着她,而孟拂枝只是轻轻笑着,回:“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今天还不是圣诞,可没有人会计较。

她侧身看向钟太太,目光在那少年身上停留须臾,再一次道:“圣诞快乐。”

如果不能祝你生日快乐,那就愿你圣诞快乐吧。

在这个无人在意的平安夜。

钟翊躺在床上,他看不到外面的星空,窗外只有无尽的黑夜和暴雪,那些雪花平等地飘落这世间每一个角落,一次又一次地覆盖所有足迹。

他的手心捧着一只红绿的圣诞袜,覆在胸前,那里面空空如也,只里朝外翻转过来——今夜没有圣诞老人,但整个世界都是送他的礼物。

merry christmas, 钟翊。

她给每一个人都送了礼物,最后把翻过来的一只圣诞袜递到他怀里,坦荡如天上皎皎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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