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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孟拂枝没有心情做任何事。

她站在茫茫雪地里, 人似乎与背后大片的白融为一体,单薄得像会被风吹走。

而钟翊穿着一身黑色羽绒服,固执地驻扎在其中, 问:“你后悔了吗?”

他用手将那深埋的盐树枝挖出,手被冻得青红,那粼粼碎钻般的盐结晶在他的体温中一点点融化, 露出丑陋的普通模样, 不美好也不温柔,粗砺得扎手。

雪花无声地飘了下来, 落在他的肩头,她的头顶, 他们之间仿佛隔着银河,难以逾越。

孟拂枝擡起头,眼底幽深:“没有后悔。”

没有幡然醒悟, 也没有如梦初醒, 她真实地站在他面前,正是那些过去支流汇成了眼前的一幕, 这就是真实的她。

孟拂枝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她只忠于自己的感受。

钟翊跟着她的脚步,她坐上地铁, 他也跟上, 列车疾驰,他们坐在冷清的车厢里,人群流动,孟拂枝安静地出站, 步行回干休所,钟翊亦步亦趋, 猛地拉住了她——

从后开来的自行车跌撞在绿化带,不好意思地道歉,孟拂枝差点被直接撞到,帮人扶起了自行车,继而盯住钟翊拉住自己的手。

钟翊不肯松开:“阿姐还是不肯和我说话吗?”

“你想说什么?”孟拂枝颔首,“我在听。”

他迟疑了几秒:“钟家有收到什么东西没?”

这话没头没脑,孟拂枝点头,问:“是你寄的吗?”

“当然不是。”钟翊唇角流露出不快,“阿姐你怎么会这么想?”

孟拂枝偏头:“谁叫你总是不听话呢。”

比如出现在这,察觉到她的不满,钟翊垂眸道:“我收到消息,刘志威死了。”

死了,如一片雪花落在地上,融入湿漉污水,一条生命就这样短暂逝去,他不是一个好人,现在,他终于死了。

孟拂枝却没有轻松感,只是迟钝地反问:“死了?”

钟翊擡眸,长久地凝视着她,“阿姐不用担心。”

有人有自行车从他们身边穿行而过,天气太差,露面不断有人打滑,孟拂枝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变得飘渺遥远:“和你有关系吗?”

钟翊没有说话,“他是自杀。”

已经结束了,不管和他有没有关系,句号已经画上。

孟拂枝相信,他一定处理得干干净净,看不出和他有任何关系,他确实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小孩。

“没有人逼他去赌-博,也没有人逼他从楼顶跳下。”钟翊说这话时如此平淡,与平时带笑的模样迥异,可他的话挑不出毛病,就像没有人逼刘志威偷拍跟踪,没有人逼他强-奸-嫖-娼一样。

一切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然而孟拂枝却觉得身体很冷。

白色的羽绒棉袄也挡不住那四面八方钻进的寒风,钟翊上前一步,将她的兜帽扶起戴住,系绳绑出一个蝴蝶结,轻声道:“阿姐要相信我。”

相信他什么呢?他从来不和她谈自己的真实想法,她甚至不知道他每天在做什么,她看到的从来都只是他想让她看到的。

她根本不了解他。

钟翊在干休所的警卫处前停步,警卫员拦住了陌生人,而她没有领他进去的意思,头也不回地在问候声中擡脚进去。

他在外边雪地站了一夜。

孟拂枝听到时没有什么表情,外婆夸张地说着小区外那男生,“长得够俊俏的!现在的年轻人啊,都不珍惜身体,等老了就有得受了!”

“听说站了一夜?也不知道是求见哪家的领导,太高调了……”

孟拂枝把膝上的笔记本电脑“啪”地合上,又打开手机监控看申江的新公寓,里奥不在客厅里,一点声响动静没有,想来是被他送去别的地方了。

这个手机还安全吗?她看着钟翊给她装的监控软件,说是看里奥,可到底是谁看谁呢?又或者是什么别的手段,反正都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他不是正人君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技术在他手里从来没有什么禁忌——或许应当庆幸,钟翊对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和事都完全不感兴趣。

那她后悔了吗?招惹了一个大麻烦,要是能重来——

不,就算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样做,不会有什么不同,因为孟拂枝就是这样的人。

她突兀地打断了外婆的絮叨,“让他进来吧。”

二老疑惑地看过来,孟拂枝继续说:“外面那个人,和警卫室说一声,是我男朋友。”

“……咳咳!”老人家被刚入口的茶水呛到了。

钟翊是被外婆亲自领进来的,外面天寒地冻,在外站了一夜,要不是警卫员看不过去,他这会儿应该已经进医院了。

少年低眉顺眼,看得老人家很是心疼,“怎么了你们这是吵架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还有你阿枝,谈了对象也不和我们说声,要是有人介绍对象多尴尬啊……”

房子内暖和而温馨,这是钟翊第一次来孟家,和钟家完全不同的风格,实木家具低调沈稳,日常家具陈设充满生活气息,茶几上的收纳盒放着针线遥控器,就像再寻常不过的人家。

外婆端出洗好的水果,笑逐颜开:“对了,还没问你名字呢?多大年纪啦?”

孟拂枝扫来一眼,钟翊乖乖报上:“我叫钟翊,立羽翊,今年二十。”

“……哦。”外婆长长地点头,“你才二十,等等,你姓什么?”

外公放下报纸看过来,也道:“有点耳熟。”

短暂的沈默过来,孟拂枝回:“他是初凛的弟弟。”

“哦哦哦!”外婆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原来是初凛的那个弟弟啊——”

客厅里再一次陷入沈默,电视机被打开,欢快的广告声响起,气氛微妙地尴尬起来。

钟翊本人却毫无感觉,露出比孟拂枝还招牌的温和笑容,吉利话张口就来。

——孟拂枝头一回知道他会把老人家逗得合不拢嘴。

孟琦贞接到消息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其乐融融景象,钟翊在陪二老说话,他们对时下流行的游戏文化一知半解,一起坐那下起了象棋。

不怎么说话的反而是孟拂枝,她回了房间,对这位亲口承认的男友分外冷淡,二老眼观鼻鼻观心,问钟翊:“吵架了?”

钟翊回:“嗯。”

孟琦贞把包摔在了沙发上,横眉冷对:“你怎么敢来的?”

她认出了钟翊,也从钟家听说了那码事,还没来得及厘清发火,这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竟然就登堂入室,坐到了她长辈家里——这要是她自己家,她一定立马将人轰出去。

“这么大火气干嘛?”老太太皱眉,“来者是客,好歹给阿枝一点面子。”

“面子?她要是还有面子会碰钟家的小子?她还要不要脸——我现在都不好意思见钟家人!”孟琦贞怒火中烧,“她人呢?现在知道躲起来了,我真要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什么!”

她的目光转向室内唯一的外人,“你叫钟翊是吧?几岁了?你知不知道她到要结婚的年龄了啊,我说好端端的怎么一回来就变了个人,你没少煽风点火吧?现在的小白脸倒是会勾引人了,也对,毕竟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讥讽愈发尖锐,听得老人家都皱起眉来,拐杖一敲:“行了,越说越不像话。”

他们对这个钟家的私生子印象很淡,只依稀知道有这号人,可不管是什么人,外孙女既然选择了他,自然就有她的道理,他们这把老骨头只要尊重就好了。

毕竟日子么,总归是要自己过的。

家主开了口,哪怕是孟琦贞也只能咽下那口气,剜了那木椅上的少年一眼,然而对方不怒反笑,神情平淡,明明没有反抗,看起来却颇有孟拂枝和她作对时的神韵。

二老要留他吃饭,孟拂枝没出房门,钟翊顿了顿,还是失礼先行离开了。

没有死皮赖脸地留在这里,也没有再自虐一般地守在小区门口。

孟拂枝松了口气——刚才她差点就推门出去了。

可偏见不会消失,该来的还是会来,孟琦贞推开她房门,气势汹汹地正要继续教训她,反而被她先声夺人:“又要吵架吗?”

孟琦贞憋着的气瞬间瘪了下去,“……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知道。”她轻轻点头,“如果让你觉得丢脸,你可以当没有我这个女儿。”

孟拂枝心平气和,仿佛回到了两人申江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气氛,她没打算和她和解,也不认为和解后就能迎来新人生。

生活是她自己的,只要她想,每一刻都可以开启新生活。

但她也不会刻意和她作对,那样太累了,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孟琦贞大可以逼她——但那最好用枪顶着她的脑袋,不然她不会理的。

“马上分了。”孟琦贞胸膛起伏,“你钟姨都被你气病了,赶紧分了去看望她,提点礼物!”

“钟姨会好起来的。”孟拂枝抱着枕头,靠在椅背上,垂着眼皮,“我和谁在一起对你们真的有那么大影响吗,明明一年也见不了几次。”

如果是钟翊,大不了不见面,就当他不存在好了,她们爱的是她不是么?还是说,爱的是她身上那些令她们满意的特点?为什么非要将一个又一个的小家紧密联系起来呢?

孟拂枝不是孟琦贞,她对阶级滑落这样空洞的叙事毫不在意,她精致利己,在意的唯有自己眼前的生活。

孟琦贞还要教育她,被女儿再次打断:“你最好不要劝分,你们越是反对,就只会越将我推向他。”

大律师被噎住,迟疑着生怕她真生出什么逆反心理,非这个人不可了,孟拂枝忽地从抱枕里擡起头来,施施然轻笑:“就算要分,也不会是因为你们。”

那是一个漫长而短暂的春节。

没有任何年味可言,孟拂枝闷头在长年未住的卧室里,听着外面接连不断的拜访问候声,窗外没有烟花,只有连绵的寂静。

跨年的春晚,倒计时归零时,钟翊给她打了电话。

孟拂枝的声音是记忆里的温和而清淡,没有想象中的冷漠,他唇角微微翘起不安的笑:“阿姐,新年快乐。”

像一条摇尾乞怜的大狗,他现在在哪呢?总不会流落街头吧。

孟拂枝问他晚上吃了什么。

他像报菜名一样把自己会做的菜挨个报了个遍,孟拂枝失笑,说:“除了这些是吗?”

“嗯。”钟翊承认,“阿姐教训我吧。”

孟拂枝却没有说话。

沈默里,他先开口,状若玩笑:“阿姐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孟拂枝躺在柔软的被窝里,想了又想,认真回:“我只是不那么想谈恋爱了。”

她需要一段时间来想清楚,她是谁,她从哪儿来,要往哪里去,无数的问题堆积,孟拂枝从前一直觉得自己再清醒不过,可天真是真,世故是假,她终究还是无法忘怀那轮明月。

不是钟翊不够好,也无关其他人,她甚至不关心他的算计,她只是需要找回自己,找回可以去爱的状态。

“你也一样,钟翊。”电话里,她的声音如此温柔,“没有谁离开谁就会活不下去,虽然我们距离很近,但我和你的生活离得太远了——比起理解,我更想要摆脱。”

她怎么可以用这么温柔的语调说出这样残忍的话呢?就像临刑前的断头饭,不真实得叫人迷茫。

钟翊再也笑不出来,喉口生涩:“这是什么意思?”

那些熟悉的词汇变得难以理解,他面无表情地听孟拂枝说:“就当是我对不住你吧。”

她往后仰倒,手背掩过眼皮:“我太累了,钟翊,我们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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