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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
谁也没想到。
大乾与柔然的这场边疆战役, 竟断断续续打了两年多才结束。
柔然败退，割地求和。
大军班师回朝，抵京的那一日, 百姓欢呼，夹道欢迎。
没有人知道褚南川身负重伤的事情。
为防军心溃散, 他一直瞒了下来。
就这么捱着伤痛，从北境一路奔波归京。
直到最后一刻。
没来得及说一句话。
倒在容洇面前。
皇上重伤昏迷, 生死未卜。
朝堂暗流涌动。
容洇携尚未知事的幼太子上朝，垂帘听政。
自然有人不服。
但小皇子是皇上留下的唯一血脉。
跟在皇上身边近身伺候的大太监王德全亦拿出皇上亲笔写下的册封太子的诏书。
再加上一个掌管禁卫军的容指挥使。
甚至。
向来不怎么安分的贺凛也一反常态, 规规矩矩地对容洇俯首称臣。
这下。
即便有人再反对容洇, 也丝毫掀不起风浪。
如今。
三个月已过。
而昏迷过去的褚南川，到现在, 仍旧没有醒过来。
殿外淅沥的雨声依旧。
连绵不断的雨丝笼罩着整个混沌的天地, 就连宫灯的光芒也被晕染成迷茫的一片。
雨滴从廊角和窗沿落下，坠在草地上，压弯了新冒出来的嫩叶尖。
刚过四更天，外头夜色还很浓稠。
但容洇再睡不着。
梦境似乎总能将人的情绪无限放大。
容洇擡手, 平静抹去眼睫上沾着的湿意。
躺在床上, 转眼看向窗外。
支摘窗洞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雨丝从四面八方落下, 尽管夜色黑茫茫一片，她瞧不清楚, 也能感受到外头湿漉漉的雨意。
一夜很快过去。
夜幕上空星月的光芒渐渐淡下。
天色由暗变明, 苍穹的颜色渐褪去, 由浓稠的墨色转成阴郁的青黑。
细雨暂歇, 东面朝阳初升，金灿的霞光纷至沓来, 点亮了宫城蜿蜒起伏的金黄琉璃瓦。
擡目远眺，那绮丽炫目的光泽晃得人早起的脑袋直发昏。
明秋眯眼缓了缓，带着几个小宫女往长宁殿正殿去。
到了门口，摆手让馀下的人先等着，明秋先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宫中沈淀许久，明秋成了容洇身边伺候的大宫女，性子比之以往要更沈稳许多。
还未等走近，便先听到了内殿里传出的动静。
明秋上前，用金钩束起悬在落地花罩前的明黄帘幔。
帘幔一动，那两层自上而下坠在眼前的水晶珠帘也跟着摇晃起来。
一擡眼，视线越过珠帘，明秋看到坐在梳妆台前的容洇。
一旁盥洗架上的巾帕还带着刚拧干的潮气，显然容洇早已醒过来，自己先一步梳洗完毕了。
明秋无奈微叹一口气。
即便娘娘不说，她也知道，娘娘昨夜定然是又做梦了。
皇上负伤归来昏迷了多久，她家娘娘便已多久没有好好睡过一场觉了。
大乾与柔然的这场仗打了两年多。
皇上率军出征时，小皇子才刚出生没几天。
等皇上再回京，小皇子已经能跑能跳能说话了。
容洇面上表现平静。
什么都没说。
但明秋能察觉出容洇与平日的不同。
明秋不知该如何劝慰容洇，只能默默上前，拿过玉篦来替容洇挽发。
今日不必早朝，省去许多繁琐的妆扮环节。
柔顺的墨发捧在手心，明秋给容洇挽了个常挽的堆云髻。
其上简单簪一支衔珠金凤簪，一行珍珠从雕刻精细的凤喙中垂坠而下，宝光熠熠。
收拾好。
容洇站在窗前。
昨夜淅沥落下一场夜雨。
湿意渗进木质的窗棂里，一靠近，就能感受到里面透出来的黏腻湿意。
今日天气很好。
晴日温柔，正是万物覆苏生机盎然的时节。
花木睡过一整个冬日，重新焕发生机，姹紫嫣红堆满枝头。
地面落英缤纷，不时有嗡然的蜜蜂翩跹飞过。
身后，一串哒哒哒的脚步声雀跃传来。
容洇回头。
小郎君艰难擡高小脚，迈过门槛，朝她飞奔而来：“母后！”
容洇弯下腰，接住他小小的身子，将人抱起来：“怎么又跑过来了，可按时用早膳了？”
小郎君用力地点了点头。
“儿臣用了整整一碗粥，还写完t了一张大字。”
容洇笑着揉了揉面前的小脑袋，夸赞道：“庭儿真乖。”
照看小太子的宫女小满紧赶慢赶地跟过来，听了这话也不禁一笑，冲容洇咿咿呀呀地比划起来。
胡太医和秦嬷嬷这样的老人陆续出了宫。
在小皇子身边照顾的人也由秦嬷嬷换成了新进宫的小满。
小满生有哑疾，开不了口说不了话，本是不能进宫的。
只在三月前杂役宫女大选时，刚巧被路过的容洇撞见。
原小满出生于北境的一个小村落，相依为命的弟弟在故土战火中不幸丧命，她一人孤苦伶仃辗转到京城，又稀里糊涂进了宫。
许是小时候饿坏了身子骨，进宫三月，小满的身子也没能养回来，依旧还是那个营养不良的瘦骨嶙峋模样，微黄卷曲的碎发凌乱贴在额头。
就连身量不足三尺的小太子跑得都比她快，她一路跟着小太子出来，手上还缠着用来翻花绳的红绳子。
翻花绳是民间小孩常玩的游戏。
只需一根绳子便能在手中翻出各式各样的图案。
小满平日里常用这个来逗小太子开心。
容洇看一眼小满新翻出来的花样，样式瞧着新奇，是她从未曾见过的，不由开口赞道：“你的手倒是巧。”
小满腼腆一笑，不好意思地解下手中红绳，退到一旁，不再打扰母子二人。
小郎君小手牵住容洇，将人带到了那方专为他制作的矮脚书案面前，像模像样地提笔蘸墨，将今早练习的大字又重新写给容洇看。
容洇看着宣纸上稚嫩又认真的笔触，面上笑意更深。
“一个字都没有错，庭儿今日表现得很好，可想要什么奖励？”
“什么奖励都可以吗？”
得了夸奖，小郎君欢欣地昂起头。
“这是自然，母后何曾诓骗过你？”
小郎君漆色的双眸里多了一丝光亮。
他抿唇上前一步，有些紧张地攥住容洇袖口。
“那母后，儿臣可以去东偏殿里，去看一看……那个躺在床上的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