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
038
长宁殿坐北朝南, 主殿与东西两偏殿间廊芜相连。
西偏殿是供殿里宫人休憩用的。
至于东偏殿。
很少人会进去。
但小太子知道里面睡了个男人。
母后没有和他说过那是谁。
但他也知道。
床上的人，就是父皇。
可是母后从没有带他去看过父皇。
宁贞姑姑偷偷和他说，那是因为父皇做了惹母后不开心的事情, 所以母后还在生父皇的气。
母后这么好。
父皇怎么能欺负母后呢？
小郎君想。
等父皇醒过来，他一定要让父皇给母后道歉, 让父皇亲亲母后，哄母后开心。
可是他等啊等。
从大雪皑皑的冬日一直等到冰消雪融的春日。
他三岁的生辰都过了。
父皇还是没有醒过来。
大人们说他小, 什么都不告诉他。
可是他偷听到宫人们私底下的议论。
他们说，父皇出去打仗受了重伤, 已经昏迷了快有三个月了。
要是这个月再醒不了, 说不定以后……永远也不能醒过来……
小郎君突然很想去看看他。
他有些忐忑地拽住母后的衣袖，提出了自己想去东偏殿的请求。
没有得到回应。
小郎君又再摇了摇容洇的衣角。
“母后, 好不好？”
小郎君长了一张肖似褚南川的脸。
容洇对上他略有些紧张的眉眼, 有片刻怔然。
他实在太像他父皇。
不光五官，就连性子都一样敏锐。
才刚三岁的小人儿。
怕吓到他，又怕他会伤心。
她从没带他去看过处在昏迷中的褚南川。
但看样子，小郎君想必已然猜出了一些什么。
或许……她确实, 该让他父子二人见见面的……
握住小郎君的小手, 容洇点头：“……好, 母后带你去。”
春景皎然, 草木葱茏。
母子二人从正殿出来，迈下宫阶。
长宁殿的宫人们听到动静, 纷纷停下手里的活, 垂首弯腰肃穆行一礼：“娘娘, 小殿下。”
容洇款步从他们身旁经过。
在她身后, 玄紫色的凤尾宫裙如层层绽开的花骨朵，随着她的步伐逶迤而动。
有个年纪小些的宫女沈不住气, 禁不住追眼望过去。
玄紫的颜色深沈，穿在容洇身上，却并不显得古板老气，反而独添了一股不可言说的美的韵味。
不是裙衬人。
而是人衬裙。
难怪宫里的人都在传，皇上率军出征受了重伤昏迷的这三个月里，皇后娘娘能带着才刚三岁的小太子殿下把持朝政，都是靠着这么一副皮囊在百官之间周旋……
就连高洁如天上谪仙一般的秦相，也成了娘娘的裙下之臣，连两年前预备同宁贞公主商议的婚事都给推了……
小宫女盯着容洇轮廓精致的侧脸，一时看得痴迷，禁不住又想起了自己曾偷听到的老宫女们聚在一处说的闲话，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容洇察觉到背后多出来的一束视线。
她回头，朝着小宫女所在的方向轻望了一眼。
金线镶边的凤尾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起伏摆动，有浅浅的金色光晕散出，笼在她身畔。
小宫女一慌，埋头举着手里的剪子去修剪廊边的花枝去了，再不敢轻易分神。
和长宁殿主殿相比。
东偏殿寂寥得有些过分。
里头除了昏迷不醒的褚南川，伺候的也就只王德全一个。
容洇牵着小郎君的手进去。
小满跟在人群最末尾。
她胆子小，一路都低着头。
进东偏殿前，惶惶然回身，多看了一眼远处宫门外身披甲胄巡守着整座长宁殿的禁卫军。
有禁卫军守着，外头的人轻易进不得长宁殿。
更遑论是供皇上养伤的东偏殿。
若非是跟在小太子身边伺候，她今日也不能进去。
王德全就在门口候着。
看到牵着容洇手的小郎君，眉眼弯起来：“小殿下今日也过来了？”
小郎君“嗯”一声，语调里难掩几分紧张。
初次踏足东偏殿，一桌一椅都格外陌生。
他紧紧跟在容洇身后，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直直往内殿床榻看去。
容洇看一眼王德全，问：“今日……怎么样？”
王德全叹口气，无声摇了摇头。
小郎君松开容洇的手，一个人先爬上了摆在床边的矮脚小杌子。
透过一层垂落在地的床帏，去看床上的男人。
容洇先把内殿的窗打开。
看一眼坐在床前的小人儿，没说话，出去吩咐王德全备热水来。
内殿只剩下小太子一个。
羞涩的嗓音偷偷在床边响起。
是小郎君稚嫩地向床上人的自我介绍。
“孤叫褚晏庭，母后会唤孤的乳名，你以后……也可以跟母后一道，唤孤的乳名。”
小郎君翘在空中的小脚丫晃悠着，向床上的人述说起自己的近况。
吃了什么好吃的丶练了什么字丶长高了多少……
以及，有多少人排着队想做他的新父皇。
床帏被微风吹动，从男人微颤一瞬的指节上擦过。
小郎君没看到。
说完，他又默默等了许久。
床上昏迷的人不能睁开眼睛看他，不能伸手抱他。
自然，也不能开口和他说话。
没有人回应小郎君。
窸窣的响动自外间传来。
有人进来了。
小郎君撑手从小杌子上跳下。
注满温水的铜盆摆上盥洗架。
王德全知晓娘娘这是准备给皇上擦身子用的，牵上小太子的手：“小殿下先随奴才出去吧？”
小郎君乖乖点了点头。
床帏束起半束。
容洇坐到床前。
解开衣袍。
男人身材出现眼前。
宽背阔肩，窄腰劲瘦，紧实的腹肌线条往下蜿蜒。
两年战场磋磨。
他肤色比之以往要更深几分。
也添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伤。
试了试铜盆里的水温，容洇捞出里头的软帕。
低着头。
她没看见，男人指节又动了动。
浸满热水温度的帕子从男人肌肤纹理上缓缓划过。
经过他胸膛结的那道狰狞新疤时，力度格外得轻。
擦完上身。
该到下面。
容洇换了一盆水。
解开亵裤。
隔着帕子，擦上。
褚南川重伤昏迷后，容洇给他擦过不止一次身子。
只是之前，他都是毫无反应的无意识状态。
但是今日……
情况似乎有些不同……
帕子颤动着，隐隐有要滑落的迹象。
容洇视线惊愕跟着。
擡起头。
对上床上男人一双幽深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