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040
“以后没有本宫的命令, 你不能踏出这宫殿半步,可记住了?”
春光柔和,风扬游丝, 窗外落红无数。
褚南川看着锁链上小铃铛的花纹走势,听着容洇的命令, 没有应。
离得近。
几缕日光轻巧投照进来,在墙上映出一束两人几欲融为一体的影子。
内殿久未有动静传出。
明秋和王德全送宋琰出去煎药, 小满也一道跟着过去帮忙打下手。
外面便只剩下小太子一个人等着。
等得久了,渐渐有些无聊。
他知晓宋太医是来给父皇把脉的, 刚刚一直竖着耳朵偷听宋太医和母后的谈话。
他年纪还小, 有些不太明白失忆之症是什么意思。
但他知道,父皇终于醒过来了。
也不知道他刚刚在床前和父皇说的那些话, 父皇有没有听见……
轻着步子, 小郎君钻过帘拢的缝隙,探出小脑袋鬼鬼祟祟地往内殿里瞄过去一眼。
看到床边快要粘到一起的父皇和母后,又立马往后缩了回去,红彤彤的嘴角忍不住翘得高高的。
他记得他曾无意间听宁贞姑姑说过的, 男女双方之间靠得很近, 就是双方互相喜欢互相亲近的表现。
他喜欢看到父皇和母后亲近。
说不定父皇一醒过来就和母后道过歉, 母后已经原谅父皇, 两个人和好如初了。
小太子又偷偷退回原位。
通体雪白的波斯猫昂首挺胸,迈着骄傲的步子从地板上慢悠悠走过。
最后, 它停在小太子手边, 乖乖蹲下, 讨好般伸出舌头轻舔了舔小郎君的手。
猫儿长得好看, 一双蓝宝石似的双眸晶莹剔透,像是一望无垠的汪洋大海, 让人见了便心生欢喜。
小太子蹲下身子,将猫儿轻柔揽入怀中。
这猫儿是三个月前的一个雨夜,容洇在东偏殿外发现的。
彼时它才刚出生不过几日,走起路来四个爪子都打着晃,也不知是怎么窜到长宁殿里来了,掉到廊下的一个小水洼里,被雨淋得奄奄一息。
容洇见了,便让明秋抱回去养着,给它赐名尺素。
一直到现在,尺素已被养成了圆圆润润的一只,性子乖顺,整日里最喜欢黏着的就是小太子。
今日小太子到东偏殿,它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窜了进来。
窝在小郎君小小的怀里,猫儿依赖地“喵”了一声,亲昵伸出红舌头去舔小郎君的小手掌。
小郎君的手心被它舔得发痒,忍不住咯咯硌地笑出了声。
一人一猫就这么自娱自乐地玩闹了好一阵。
只是小太子心里始终惦念着内殿里的父皇和母后,有些心不在焉的,眼睛不时往内殿的方向看过去。
终于,小太子还是忍不住了。
就连怀里爱闹腾的尺素都玩累了,软趴趴地露着肚皮瘫在他身上,可内殿里的父皇和母后还是没有出来。
父皇终于醒过来了。
他也想和母后父皇一道说说话。
将怀里的尺素放下,小郎君站直身子,整了整衣衫上被猫儿软绵绵的小爪踩出来的几道小褶子。
站在内间垂下的帘拢前,小郎君小心翼翼开口:“……母后,儿臣可以进去吗?”
小郎君略带羞涩的声音传进来,让床边正四目相对的两人皆楞了楞。
容洇直起身子,往外看去,隐约看到了小郎君等在外头的一道小小身影。
“进来吧。”
得了自家母后的应允,小太子紧张抿起的唇角弯了弯。
毕竟是第一次和父皇正式见面。
小郎君握紧双拳,深呼一口气,而后,迈着庄重的步子朝内殿里走去。
小太子停在容洇身旁。
擡头,往床边褚南川所在的方向看过去。
二人目光撞上。
从未叫过的父皇二字在口中盘旋着,小郎君还是没能叫得出口。
大着胆子,挪着小步子上前,他试探着,想擡手去捉住他父皇的大手。
可是却捉了个空。
褚南川避开他的手。
男人宽大的寝衣袖子从手心划过,小太子嘴角扁了下来。
褚南川看着面前小郎君一张与自己十分肖似的面庞,目光不可置信地微滞。
过了好一会儿。
他涩着嗓,艰难开口同容洇确认:“……这是……我和你的孩子?”
这话一出,小太子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眨了眨。
本还懵懵懂懂不解失忆一词为何意的他,一下恍然过来。
父皇不记得母后了。
也不记得他了。
小郎君不知道父皇为什么不记得他。
但是他能看出父皇眼里对他的陌生和不喜。
父皇和他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他不要一个不认识他的父皇。
也不要一个对他凶巴巴的父皇。
“你才不是孤的父皇……”
至少丶至少现在还不是……
小太子眼眶变得微红,转过身跑了出去。
跟在他脚边的尺素见状,若有所思看一眼褚南川,喵了几声,也弓着身子快步追了上去。
悬在落地罩上的帘幔被一人一猫撞得前后乱晃。
容洇看着小郎君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小郎君性子随了褚南川,本就较同龄的小孩子要更敏感。
再加之身边从小没有父亲陪伴,一点点小事也会想许多。
容洇微叹一口气。
即便是因为战事影响,褚南川对小郎君三年来陪伴的缺失,总该是要好好弥补的。
容洇没有直接承认二人之间的父子关系,只给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庭儿自幼没有父亲陪伴,本宫希望,你能够好好陪陪他。我想,这对侍臣来说,应当不算什么难事。”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春日破云而出,透过窗扇,洒下遍地斑斓碎金。
东偏殿的小厨房里,带着草药清香的细烟袅袅。
自打褚南川重伤昏迷后,容洇念着从太医署到东偏殿的距离太远,一来一去的平白多添脚程,便将这小厨房拨给宋琰专门熬药用。
日积月累的,到如今,小厨房俨然已变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小药堂,就连四面的墙壁好像也被无孔不入的草药味给浸润了个彻底。
宋琰正在给褚南川煎药。
站在药吊子前,轻轻慢慢地挥着蒲扇控火。
他身上很有几分医者仁心的气质。
身材清瘦,却并不单薄,身上着一袭鸦青色的直裰,衬得清隽的五官愈显温和俊朗。
褚南川的病情,一直以来都是宋琰一人操持。
就连熬药一事,也从不假手于他人。
药汤熬好。
站在他身后给他帮忙的小满见了,忙眼疾手快地打开壁橱,拿了一个干净的药碗给他递过去。
小满对容洇的知遇之恩心怀感激,有空时会来长宁殿帮忙。
宋琰煎药的小厨房是她最常来的地方。
深褐色的药汤入碗,小满指了指外头,又冲着宋琰比划了一番手势,示意药由她顺路送过去便可,不用他亲自再跑一趟。
宋琰却摇头,说:“不必,我同你一道过去吧。”
小厨房离东偏殿不远,两人又走得快,药汤送到时,还在往外徐徐冒着热气。
王德全从袖中熟稔地掏出一根银针,探入那碗热气腾腾的药汤中浅浅一试。
银针未变色,一切无恙。
见状,王德全这才从小满手上接过放着药碗的托盘,把药端进去给内殿的褚南川。
里头的容洇准备离开了。
走上一步,又回过头:“晚上我再过来。”
褚南川捧着药碗的手微顿,没有说什么。
等在外面的宋琰听到了,袖下的手却缓缓收紧。
外殿和内殿的距离其实算不上太近。
容洇的话传出去时,声音已变得有些缥缈。
但宋琰还是听了个清楚。
所以……皇上才刚醒来的第一天,她就要陪着他……
小满察觉出他情绪的不对劲。
用手戳戳他手臂,眼神示意——你还好吧?
宋琰冲她挤出一个苍白的笑:“没事。”
之前褚南川没醒过来时,容洇也常会在东偏殿彻夜办公,对于容洇晚上要过来的事情,明秋早已见怪t不怪。
按理说,王德全也该习惯了才是。
可是王德全想歪了。
若是皇上还在昏迷,娘娘晚上来东偏殿,自然也只有办公一个目的。
可皇上如今已醒过来了。
不仅醒了。
还失了忆。
还成了娘娘的男宠。
谁能想到,帝后二人不同凡响,就连皇上失忆后,夫妻二人间的情/趣也这么特别。
明晃晃地玩起了角色扮演的男宠游戏。
每次对上褚南川的脸,唤出那一声“侍臣”,王德全总觉得自己会折寿。
容洇夜里要过来“男宠”所在的偏殿。
王德全并不以为容洇只是单纯为了办公,而是理所当然地认为,是为了留宿……
护主心切的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可是娘娘……皇丶侍臣才刚醒来,身体还没完全恢覆……可能还……不太能侍寝……”
容洇听着王德全的话。
视线轻飘飘扫一眼褚南川腰带以下。
想到了刚才给褚南川擦身子的时候。
他哪里是不太行。
分明是太过行。
容洇一笑。
“无碍,本宫体谅侍臣病情,侍臣尽力便好。”
“再不济,本宫让宋太医再备些其他的药汤给侍臣好好补一补。鹿鞭汤和牛鞭汤,侍臣更喜欢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