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修)
061
月转星移。
晨曦破晓, 旭日东升。
东偏殿。
曦光从帘后缝隙里悄悄透进来。
到了平日里起床的时间点,容洇和褚南川依次睁眼醒来。
但不知是不是昨夜睡得太晚了,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睡在床榻上的小郎君却起得比往日迟了许多。
懒洋洋地睁开眼,小郎君往左侧看看, 又往右侧看看。
本睡在他身旁的父皇母后都起来了,床榻变得空空荡荡的。
小郎君伸出小手, 揉揉一双惺忪的睡眼。
虽然床上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但并不妨碍他继续想着昨夜。
原来, 和父皇母后一起睡觉的感受是这样的。
以后, 他要和父皇母后一起睡很多很多个夜晚。
小郎君很开心。
就连从床上下来洗漱时,红通通的嘴角也忍不住翘得高高的。
小郎君站在盥洗架旁。
褚南川走进来。
小郎君听到声音, 回过头去看, 一双亮晶晶的眼珠眨也不眨地黏在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形之上。
在褚南川身后进来的小满要上前帮小太子洗漱净脸。
小郎君摆摆小手拒绝,目光在褚南川身上瞥了又瞥,轻咳一声:“孤长大了,已经可以自己一个人洗脸了。”
踮起脚丫, 小郎君伸手去够挂在架子上的巾帕, 小屁股也跟着微微撅起来。
褚南川站在原地看着小太子动作。
想到小郎君刚才投望过来的灼灼目光, 没有走近。
晨光投照在装满温水的铜盆之上, 水面波光粼粼。
有点点光斑停在小郎君那一双笨拙而又认真的小手上,随着他的动作而慢慢起伏移动。
褚南川一直站得不远不近的。
看到小太子洗完脸, 又原封不动地将那帕子晾挂到原处, 他没有多作停留, 转身先离开。
小郎君挂好帕子, 兴致冲冲地回过头,才发现身后的褚南川不知何时早就已经没有踪影了。
原来, 父皇其实并没有在看他吗?
他还以为,父皇会等他呢……
心里忍不住生出来几分失落。
小郎君攥紧手。
心里在悄悄安慰自己,没关系的,他个子不够高,要踮起脚才能够得到帕子,刚刚洗脸的时候还不小心把水溅出来几滴……
还好父皇不在,没有看到……
小郎君眨眨眼。
乌黑眼睫藏住眼底小小的落寞。
容洇在外面等着父子俩。
看到褚南川出来,目光往他身后一探,没有看到那抹跟着他的小身影,不由开口问道:“庭儿呢?你怎么没和他一起出来?”
褚南川回身看一眼:“还在洗脸,臣让小满等会儿直接把人带出来。”
知子莫若母。
容洇知晓小郎君对自己父皇的向往与崇敬,本想着趁此机会让父子两个多相处相处,说不定能让二人关系更亲近些,不想兜兜转转的,还是被褚南川给避开了。
她撇撇嘴角,微有无奈道:“我说的是让你去把人带出来,你倒好,直接又把人交给小满了。”
褚南川:“小满照顾小殿下这么久,知晓小殿下的喜好,臣贸然过去,只怕会惹得小殿下不喜。”
他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
明明不是这么一回事的,被他这么一说,容洇一时也不知该怎么驳他。
只瞪他一眼,却正好注意到殿外传进来的些许动静。
原来是宋琰把褚南川今天的药给送过来了。
王德全站在门外,看向宋琰手上捧着的托盘。
白底衬青瓷的素色药碗,里头装着的药汤是浓郁的深褐色,正滋滋往外冒着一缕又一缕白色的热气。
平日里闻惯了的药味,今天却似乎变得更清苦了。
光只是闻着那味道,王德全都忍不住舌头发涩,皱着眉头伸出手去接托盘。
宋琰却不知怎么了,一双眼睛直楞楞地看着那碗药发呆出神,捧着托盘半天没放手。
王德全等了一会儿,轻咳了好几声,见宋琰依旧没什么反应,这才小声开口提醒道:“宋太医?娘娘等人都在内殿,要不您直接把药给奴才,奴才把药送进去就好了?”
“……好。”
宋琰迟疑地应了一声。
攥着托盘的手指紧了紧,往前递去。
王德全接过药,目光又不由自主地往宋琰脸上多看了好几眼。
也不知是不是他错觉,他总觉得今天的宋琰看起来怪怪的。
脸色隐隐约约透出来几分不正常的惨白,就好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照例从袖中掏出银针,王德全收回心思,用银针探了药汤安全,这才对宋琰道:“药也已经送过来了,您若是无事,可以先离开了……”
话里正欲将宋琰打发走。
内殿里容洇的声音忽然传出。
“等等,本宫有事同宋太医说。”
听到这话,外头的宋琰还没反应过来,站在容洇面前的褚南川先皱了眉头。
大手掌着她腰,将人搂到身边。
“宋琰此人,对娘娘心思不纯。”
容洇:“我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要和宋琰说个清楚明白。
以前是她迟钝未察觉。
而今既已发现宋琰存的异心,自然再不能留他。
天光从窗外照进来,视线一片明朗。
容洇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宋琰,笑了笑:“若是本宫没记错的话,宋太医进宫到现在,已经要满三个月了吧?”
宋琰道是:“已三月有馀。”
容洇微颔首。
“宋太医这三个月日日亲自前来煎药送药,辛苦你了。”
宋琰:“不敢,一切都是臣之职责所在。”
“职责所在?宋太医这份尽职尽责的心思,倒是十分难得。”
容洇看着他,面上笑意淡下。
“连夜半时分的东偏殿,宋太医都敢擅闯。”
“之前胡太医向本宫举荐你的时候,夸赞你在医术上颇有钻营造化。”
“眼下太医署t事情正繁忙,几位太医的年纪也上来了,精力不比之前,想来少不得你,你该多把心思放在太医署才是。”
“以后,宋太医就不必再往东偏殿来了。”
字里行间,一切都已说明。
若非是有胡太医的举荐在前,连这太医署,容洇都不想让宋琰再待下去。
总算解决完宋琰这一桩,又转头嘱咐了几句小太子,容洇先从东偏殿离开,往乾政殿去看折子。
宋琰看着容洇从旁离开的身影,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从殿里出来时连步子都是虚浮的,迈过门槛时一不小心左脚绊到右脚。
一旁的王德全伸手要去扶,忽觉背后一凉。
馀光往后一瞥,对上褚南川一双冷沈的眼,右眼皮一跳,忙缩下脖子,快速而又果断地收回了自己那一双多事的手。
“噗通——”
宋琰在门口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衣袍狼狈沾上泥尘。
他双手撑地,正欲借力起身,身前忽然靠过来一袭阴影。
褚南川居高临下站在门内,淡漠看他一眼。
“宋太医仔细脚下。有些不该觊觎的人,还是趁早收了心思为好。”
意有所指的话落入宋琰耳中。
头顶日光晃眼,照得他陡然间清醒过来。
他不甘示弱擡头“……总有一天,你作为男宠能对娘娘做的……我也能……”
“是吗?”
褚南川轻笑,声线凉薄:“那我拭目以待。”
宋琰从地上起身,深望了一眼殿内小案上的药碗,毅然转过身,握拳大步离开。
褚南川看着他一举一动,转过身,不动声色地看着那碗刚送过来的药汤。
尺素从旁经过。
猫儿养好了伤,重又恢覆了之前优雅的姿态。
昂着头从小太子怀里跳出来,轻轻一跃便跳到了案上,绕着宋琰刚送过来的那碗汤药巡逻打转。
小满担心猫儿会不慎冲撞了那装着药的瓷碗,将药碗往旁边稍挪了挪。
尺素不悦地”喵“一声,探出小鼻头嗅嗅,直接伸出爪子去推药碗。
好在一旁的小满眼疾手快将药碗接住,药汤才没有洒出来,只有零星几点药汁从桌角淌落。
王德全在一旁看着,“哎呦”一声:“这尺素怎么越养越调皮了?”
之前挠了皇上不说,今天还差点将药碗给打翻了,好在没有伤到人。
怕尺素会无意中伤到小太子,王德全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让猫儿靠近小郎君。
从小满手里接过猫儿,直接便抱了出去。
小郎君急急跟上前,又突然想到什么,停下来扯扯褚南川的宽袖:“孤先去看尺素,晚上孤再和母后一起过来看你。”
说罢,着急地迈开腿去追王德全。
褚南川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
“滴答——”
是桌角药汁滴落的声响。
王德全还没来得及清理。
褚南川看着面前狼藉,目光兜转,最终落回到那碗药汤之上。
午后的日光璀璨。
金色的阳光透过绿叶缝隙悠然洒落,在地面形成一片又一片的斑驳光影。
乾政殿。
容洇面前的折子堪堪看完一半。
明秋步履匆匆掀帘而进。
“……娘娘,刚刚东偏殿传来消息,说皇上丶皇上中毒昏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