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066
午后的日光热烈。
光线穿透楹窗, 洋洋洒洒地奔涌而来。
殿内的一桌一椅在金砖地面上落下一道又一道接连暗影。
及至床榻边,光影被垂落的帷帐隔断。
白玉质地的玉带滚落到脚榻边上,被日光一照, 通体泛出一层莹润的光泽。
容洇看一眼身下的人。
“怎么,侍臣顾忌面子, 下不去手?”
褚南川没有说话。
明亮的光线之中,容洇就在他身前, 双手撑在他腰侧,将他困在床榻之上。
两人靠得这样近, 连她有序的呼吸都成了对他的一种无声压迫。
指节微动, 他伸手按住腰侧她的手。
容洇来不及避开他手,腰上一重, 眼前视线跟着天旋地转, 和褚南川的位置便对调过来。
不知是不是谎言被拆穿之后的底气更足,男人恬不知耻地看着她:“臣想用娘娘的手。”
容洇被他压着,力气敌不过他,却毫不示弱地反瞪他:“痴心妄想。”
因着生气, 她连眉尾都比平日更沈下了几分。
褚南川看见了。
轻俯下首, 鼻梁嵌入她颈窝, 柔柔蹭过。
像是无声的道歉。
“那日尺素举止有异, 臣看出药里的异样,却不知下毒之人究竟是谁。无论是宋琰, 还是殿里的王德全丶明秋, 都有可能是在其中动手脚的人。”
“臣只是娘娘后宫里一位无足轻重的男宠, 敌在明臣在暗, 假装中毒,也只是为了自保的下下策。”
他的气息温热, 说话时断断续续地喷洒在容洇脖颈之上。
像羽毛轻扫,激起一阵温和t的痒。
容洇偏过头去,并不怎么信他这一番话:“那昨夜,你装头疼骗我,也是为了自保?”
褚南川一顿,倒是承认地坦荡:“假装中毒是为自保,而昨夜,的确是臣的私心作祟。”
只是他没想到,宋琰在药里动的是那样的手脚,轻易让容洇勘破了他的谎言……
听他这样说,容洇面色到底松缓下来几分,只是嗓音依旧还带着几分不悦的低闷。
“就算是为自保,你也可以直接和我说,而不是骗我。你知不知道,庭儿因为你中毒的事情有多担心?”
褚南川:“那你呢?”
他反问得突然,容洇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褚南川一双眼紧盯着她,重覆道:“小殿下担心臣中毒,那娘娘呢?”
容洇被他这么一问,眉头皱起,只觉自己一番为他的心思被忽略,心底更气:“侍臣是觉得本宫平日里很闲?”
她说着,擡腿愤愤踢他一记:“若是不担心,我何至于让人大费周折将胡太医寻进宫里?又何必呆在这东偏殿整整一天陪着你?”
褚南川不依不饶追问:“娘娘担心的,到底是臣这个人,还是臣这张脸?”
容洇一楞:“你在说什么?”
“小殿下担心臣,是因为自幼身边缺乏父亲关怀,所以将臣当作了父亲的替代。”
褚南川目光深邃,长久停留在容洇面庞之上,似要将她心底想法全部看个彻底。
“娘娘担心臣,不也是和小殿下一样,因为臣这一张肖似的脸,将臣当作了那位皇帝陛下的替身吗?”
容洇简直要被他这说法给气笑了:“谁同你说你是替身的?”
褚南川一一将自己所凭依据列出:“臣不得迈出东偏殿半步,也不能让旁人窥见我的存在,这样的百般忌讳,不是当作替身又是什么?”
“还是说,娘娘这样做,有别的丶其他不可告人的缘由?”
容洇静默一瞬,避开与他对望的目光:“我还没有糊涂到要找替身的地步。”
趁褚南川不察,她挣开他手,从他的禁锢中脱离出来。
“此次下毒不成功,那人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这段时间多注意些,看看能不能来个瓮中捉鳖找到那人。只是在这之前——”
她拉长语调:“侍臣要先接受惩罚。”
榻边柔被被她揽过,轻松拧成一股细绳模样。
先反剪绑住褚南川一双清瘦的腕骨,再从他腿间穿过,裹住腿间,缠上腰际,最终绕过他胸膛。
看起来毫无逻辑的绑法,内里却大有乾坤,牵一发而动全身,褚南川不过手腕轻轻一动,那衾被绑人的紧度便缩小了一圈。
尤其在他衣衫被解开的情况下。
拧成细绳模样的衾被从皮肤上直接摩擦而过,细密的痒意从脚底直钻心底,再加上方才服下的四大碗补汤,此般处境,于褚南川而言,丝毫不啻于度日如年的折磨。
容洇支颐蹲在脚榻前,目光欣赏着。
隐隐勒出的道道红痕同男人起伏的肌肉线条交织,映入眼帘,莫名旖旎。
她擡手,指尖从褚南川胸膛前的红痕上缓缓抚过,好心提醒道:“侍臣不要乱动,越动绑得越紧。好好待在床上等着,待晚上我再从乾政殿过来。”
她说完,拿过一旁的衣衫替他盖好身子,转身出去。
褚南川静静看她背影远去。
思绪回到方才他同她讨论替身时的情状上。
隐隐的怪异感汇聚在心头,让他生出了另外一个大胆的想法。
或许,所谓的替身,自始至终,就不存在。
即便失去记忆。
他也一直都是他。
日光热烈,却驱不散他眼底眸光深深。
——
容洇从内殿出去。
不知何时过来的小郎君扑上前,奶声奶气地行礼:“庭儿给母后请安。”
明秋和王德全带胡太医去看之前宋琰煎药用的小厨间,容洇不知小郎君自己一个人等了多久,摸摸他的小脑袋:“怎么自己一个人又过来了?”
小郎君摇摇头,稚气的语调添上几分欢欣:“孤是给舅舅带路的,母后,舅舅回来了。”
容洇闻言,身形一僵,不可置信地擡眼往门外看去。
风尘仆仆的身影迈过门槛,缓缓踏步而来。
北境的风沙大,饶是容泽只不过是在那处短暂呆了几月,皮肤也被磨砺得发了糙。
容洇看着看着,眼眶不自觉就红了:“哥你也真是的,怎么不说一声就回来了。”
小郎君仰着头,看看容洇,又看看容泽。
两个大人不注意,他“哒哒哒”迈起小步子,身影很快消失在内殿之中。
兄妹两个几番寒暄下来,容洇四下里望一眼,不见小郎君踪迹:“庭儿呢。”
容泽擡手往里指了指:“喏,进去找他父皇了。”
内殿。
垂坠的床帷被微风吹得轻晃。
小郎君两只手紧攥着帷帐一角,踮着脚咬着牙使劲,还是没有办法完全掀开床帷。
掀不开床帷,就看不到床榻上的父皇。
小郎君只好爬到脚榻上。
小脑袋一钻,不想正好对上床榻上褚南川投来的目光。
父子两个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褚南川诡异沈默一瞬。
先低头看一眼身上绑着的东西。
小郎君视线跟随着,看到褚南川胸膛上绑的绳,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疑惑眨了眨,刚要开口问什么,身子一轻。
两只小脚丫在空中晃晃,低下头一看,人已被容洇两手提溜了起来。
将床帷死死掩住,容洇转身,将一并跟进来的容泽给推了出去:“他刚醒,需要静养。”
容泽虽连褚南川的面都没见上,却依旧对他很是不满,冷声拧眉:“男子汉大丈夫,不过是战场上受了一点小伤,醒了就醒了,哪里值当休养那么久,让你一人去应对朝堂上的那群老狐狸?”
小郎君不同意舅舅的话,摇着头要为自家父皇正名。
“父皇才不弱。父皇很厉害的,小满只会陪孤翻花绳玩,但父皇能教孤写字丶帮孤沐浴,还能用绳子绑自……”
在小郎君下一句天真无邪的话说出来之前,容洇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擡头看容泽:“哥,你回来是做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