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v】静观雨落的天师
这时，姜汜突然意识到，作为厉鬼的秋雨，本该是嘴唇的位置，只有一片光滑。
她不能说话。
她从不表达自己的意见。
她任由其他人用“为她好”为理由，摆布她的人生。
她的选择从来无关紧要。
——原来如此。
“那个。”姜汜扔掉了自己的背包，对秋雨伸出了手，虽然有些唐突……但是，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秋雨诧异了一下，还是把手放到了姜汜手里。
黑夜中，桐树下，路灯旁，小猫们的坟茔边。
没有观众，没有音乐。
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女在昏暗的光芒里翩然跳着“一生”。
充满痛苦丶挣扎的一生。
不再需要那股力量牵引，姜汜已经记住了动作。虽然有些生涩，但他还是很努力的跟上了秋雨。
“为什么是我？”身姿交错间，少年突然问，“为什么选择我？”
“你发现了呀。”秋雨随节拍顿足，气息略有急促的回答，“什么时候？”
“看到小猫的时候，你就是你了吧。”姜汜调整脚步，“毕竟我认识的，从来都是现在这个你。”
——作为厉鬼的丶秋雨。
“也是，活着的那一个，不会反抗妈妈的。”秋雨借力贴近姜汜又拉远，然后回答了之前的问题，“因为你是不一样的呀，姜汜。”
“哪里不一样？”
“你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秋雨轻盈的扶住了姜汜的肩，“为什么？”
姜汜没想到自己这点小心思都被发现了。
他确实没有当着秋雨的面叫过这个名字。
“因为你没有告诉过我。”姜汜苦笑，“我们甚至没有自我介绍。虽然这么说有点蠢，但是我觉得，这应该是一种仪式感？”
他们旋转。
“其实我之前一直在想，要是你能做我的契鬼就好了。”边跳边说，姜汜的呼吸也变得不平稳，“那么，询问姓名就是很郑重的一环。后来……也一直不想就那么破坏掉这种坚持……”
“所以，你是不一样的。”秋雨笑了。
那段双人舞已经跳完。秋雨主动重新开始了动作，这一次，却是没有痛苦，只有和谐的“一生”。
居然只是因为这个。
只是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
你就把这样的重任交给我。
——太糟糕了呀。
“现在的气氛也许刚好。”姜汜握紧了手心的手，“我是姜汜，一个天师。你呢？”
“我呀，我叫秋雨。”
“一场终究要停下，然后带来晴天的秋雨……”
不是什么落难的天鹅，只是一场，想把雨落声传到他人耳边的雨。
舞终究有跳完的时候。
就像人的一生，终究有落幕。
人和鬼分开，泾渭而立。
少女身上有特殊的颜色蔓延开来，短发逐渐变长，身上的校服也被红裙取代。
她温柔的看着姜汜，红唇却未消失。
“你好，姜汜。很高兴认识你。”
“嗯，我也很高兴认识你，真的很高兴。”姜汜忍下想哭的冲动，认真道，“那，秋雨，你愿意做我的契鬼吗？”
秋雨没有说话。
他们都知道答案。
“对不起呀。”秋雨轻声道，“我最后也成了那种人。替你决定了这件事，把你牵扯了进来。最后还……”
世界，在褪色。从遥远的边际开始，黑白的世界往秋雨的方向的飞速蔓去。
“没关系。”姜汜强笑，“我原谅你了。因为我很喜欢这条围巾。”
“嗯。”秋雨笑了，“真好。”
——真好，姜汜懂了。
终于有人，听到了她的声音。
“秋雨，你之前说，那是她最后的选择。”姜汜吸了一口气，“可是，我还是有话要说。”
“妈妈是妈妈，孩子是孩子。妈妈做了自己的选择，但是那个孩子，是在求生的。她想活还是想死，她的母亲也无权做决定。”
秋雨怔住。
“原来是这样。”她自言自语，“原来我也默认了，人可以替其他人做决定。”
“不是的，你只是习惯了。”褪色成黑白的世界里，姜汜往唯一的红迈了一步，“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是猫妈妈，你是那只小猫。你可以选择你的人生，我就在这里。”
“谢谢你，姜汜，真的谢谢你。”秋雨笑了，“可惜呀，要辜负你的好意了。小猫自己，也是想这么做的。”
她的红裙和长发无风自动。
那凝聚了整个世界颜色成的红，终于开始逐渐消退。
黑白的世界突然下起了雨，却无法打湿他们。
她向姜汜走去。
“记住我的名字，姜汜。我是秋雨，只是秋雨。”
那黑发飞扬，温柔的抚摸上了姜汜的颈侧。细细的痛痒传来，并不剧烈，却足够清晰。
她拥抱了姜汜。
冰冷的拥抱。
她逐渐变得透明。
“再见了，姜汜。”秋雨带着满足喟叹，“真是一场美梦啊……”
泪滴顺着姜汜的右眼滑落。
侧脸似乎凉了一下，也许是泪水晕开，也许是安慰的抚摸，也许是一个亲吻。
姜汜不知道。
但是，到了告别的时候了。
“再见，秋雨，我会记住的。”少年哽咽着道，“再见。”
他收紧了怀抱，却空无一物。
雨停了。
姜汜睁开了眼睛。
血月，天台。
没有秋雨。
薛航正站在他面前，神色似乎有些担心。
“你怎么，哭了？”
“啊……”
姜汜摸摸自己右边的脸颊，拭去了一滴湿冷的泪。
【怎么样？】司安的声音响起，比之前温和了不少。
“嗯……挺好的。”姜汜叹了口气，说不清心里的感觉，“做了一个很美的梦，听了一场……动人的秋雨。”
【是吗？那就好。】司安缓声道，【她给你留了礼物。】
礼物？
是了，和薛航一样，秋雨其实也是被束缚在这里的。
他刚刚满足了秋雨的心愿，其实也是背负了她的痛苦。
当时薛航给他凝聚出一串的“死”，然后差点消散。好在他采取了措施，留下了薛航。
秋雨却不愿意留下。
那么，她痛苦的凝聚呢？
姜汜突然想起了那时纷飞的丶带来痛痒的黑发。
他看不见自己的颈侧，薛航又没有眼睛给他借鬼眼。无奈之下，他只能用手指触摸那里，试图发现些什么。
在锁骨尽头，靠近肩膀的地方，有微凉的丶丝线般的触感。
仿佛有谁，以皮肤为绣布，细细的绣出了什么图案。
姜汜一点一点抚过去。
那是水滴晕开的形状。
仿佛泪水滴落，又如雨滴滑落。
是秋雨呀。
人间。
边行澜黑着脸，挂掉了无人接听的电话。
“姜丝儿你真是……”
中午那会儿，姜汜其实忽悠了边行澜一句话。
他说他把事情告诉南来雪了……然而并没有。
秋雨来找他帮忙，他当面联系长官好像不太好。毕竟三眼两语说不清的事，当着当事鬼的面和人交谈不太礼貌。
而且吧……司安给他那只眼睛实在是太明显了。而他和司安仓促签契的事，根本不知道怎么告诉南来雪。
与其拿出时间来处理这些事，不如先把秋雨的事处理好再一起汇报——当时的姜汜是这么想的。
但他大概想不到，会这么快露馅。
因为南来雪找了边行澜。
边行澜姜汜家出来后，心情还算轻松，干脆带着自家小鬼去看了个电影。
动画电影，小家夥想看的。
边行澜甚至还买了两张票，跟着电影院了一群小家夥呵呵的笑。
快乐还没结束呢，他手机就响了。
南来雪的电话。
边行澜走到外面接电话。
语气很严肃，问他找没找到秋雨。
边行澜顿时就察觉出了情况的异常。
姜汜这小子不老实！他没把事情告诉南来雪！
边行澜在老实交代和替姜汜隐瞒之间犹豫了一秒钟，语气自若的选择了后者。
“没有，完全没有线索，外面没有发现任何厉鬼的踪迹。”那是必然的，秋雨在姜汜那小子家呢。
“我知道了，那你先来成行一趟吧。”南来雪没有起疑。
“ok。”边行澜挂了电话。
忽悠成功。
反正他又不是南来雪的组员，关系也说不上多好，骗了就骗了吧。
这可是实话，边行澜和南来雪并不是很熟。二组的核心成员和一组的组长能熟到哪儿去？要不是这次成行事件，他俩见面顶多打个招呼。
而姜丝儿可是他最近很上心的小朋友，想想他被厉鬼包围眼睛还变颜色，边行澜就知道这小子遇上事了。
他有点不爽，这小子居然坑他——更不爽的是，自己居然没看出来。
不过连信任的南来雪都瞒了，看来姜汜遇到的情况不一般。
这么想着，边行澜又打了姜汜的电话。
无人接听。
这小子胆子不小啊……利用完就扔是吧？
等等，他身边那么多厉鬼，不会是出事了吧？被挟持了？
边行澜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中午时姜汜的态度很自然，那估计就是另有安排，就是不能说。
那就假装中午没见过吧，反正就只是一顿饭而已。
他沈吟一下，掐了个法诀，小鬼就从电影院里飘出来了。
“今天咱们没去姜汜家，知道吗？”
小鬼呆呆的点头，然后扯扯边行澜的衣角，指指电影院。
“不好意思啊，有正事，我们下次再看吧。”边行澜有些歉意，又看小鬼闷闷不乐，于是安抚道，“回去我穿新衣服给你看？”
小鬼眼睛顿时亮了，主动钻进了十字架。
“小色鬼。”边行澜叹气，离开了电影院。
现在是下午，太阳还没下山。
边行澜一路风驰电掣赶到了成行中学。
南来雪在门口等他。
“哎哟，南长官是在等我吗？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啊。”边行澜含笑走过去。
南来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简洁道：“灵灵出现了。”
边行澜那点笑意顿时就没了。
“大阵不是刚刚设下吗？”他拧起眉，“她应该受伤陷入沈睡了才对。”
“你来看看就知道了。”南来雪转身，“情况不太妙。”
边行澜颔首，拿出手机发了个短信，然后跟了进去。
走近回字楼，顺着西楼梯爬上了五楼。
这栋回字楼因为年代久远，最初只有四层，五楼是加盖的图书馆。因为管道原因，是没有卫生间的。
可是，当他们顺着楼梯走到五楼的时候，迎面却是一间女卫生间。
边行澜心里“咯噔”了一下。
南来雪推开了卫生间的门率先走了进去，边行澜面不改色的跟上。
阴气不算太重。
里面的设施似乎都是上个年代的东西。
南来雪指了指最外面的隔间，示意边行澜打开。
边行澜心里不妙的感觉越来越重。
他打开了门，浓郁的红色顿时占据了视野。
小巧的女孩倒在角落，白色长裙早已被腹部流出的血液染红。
满地的血。
仰着的小脸早已失去生的色彩，只剩惨白的死意。
是灵灵。
——她头上那对振翅欲飞的红头花，已经不见了。
“灵灵？”边行澜轻声呼唤。
没有反应。
仿佛角落里躺着的，不是什么厉鬼，而是一具单纯的尸体。
“怎么回事？”边行澜哑声问。
“边乐灵不是鬼王，却有着鬼王才能有的天赋。”南来雪低声解释，“我们认为她应该是吞噬了某位鬼王的残留，进化出了属于自己的核心。现在看来……”
“那对头花。”边行澜咬牙，“被夺走了。”
“我们在查。在反封处的监视底下做出这种事，情节很严重，我们不会轻易揭过的。”南来雪严肃的说。
“那灵灵，现在是什么情况？”
“应该是处于沈睡状态。”南来雪叹气，“她需要修覆伤势。”
“修覆不好，就是消散吧。”边行澜沈声道，“那长官觉得，我来看一眼，有什么用呢？”
“你毕竟是她的家人。”南来雪看着边行澜，意有所指，“对于灵灵最后的处理方式，你有权提出意见。”
难以相信，他们一直在为如何封印灵灵感到棘手。但是转眼的功夫，灵灵就变成了这幅虚弱的样子。
反封处内部高层的对立，文景玉当年的行为，南来雪亲自等他……
各种线索在边行澜脑子里转了一圈。
他领悟了南来雪的意思。
“我的意见。”他缓缓的说，“维持封印吧。”
南来雪拍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反封处内部，其实是有对立的。
高层们大致分为两个派系，分别是温和派和果决派，也可以说是鸽派和鹰派。
温和派倾向于维持人鬼之间的平衡，果决派则立志于对抗鬼怪，根除祸患。
反封处这一代处长是温和派，可是这位的身体……只怕撑不了几年了。
之前是半个鬼王的灵灵衰弱下来，根除她需要的代价就小了很多。
要是真的任由他们干预，灵灵会被打散，彻底驱逐“鬼王”的功劳也会被揽到头上。
至于鸽派，估计会把灵灵握到手里。毕竟灵灵不只是单纯的一只鬼，她身上还有夺走她头花的那个鬼的线索。
处理的好，鸽派说不定能捞到两个鬼王级的功绩。
但是作为灵灵的亲人……
边行澜哪个都不想选。
所以，他选择了第三条路。
这次，真的要和南长官合作了啊。
“南长官，关于封印……嗯？”
两个天师同时察觉到了什么，一同看向灵灵。
阴气，变得更淡了。
“她要消散了？”边行澜不可置信的问。
“不，不是。”南来雪语气有些奇异，“是封印被修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