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旧事，兄弟俩
不管姜汜是否后悔，他都已经进入了属于纪佑玄纪佑常两人不知道具体哪一个的梦里。
或者说，过去？
他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静静看着眼前的发展。
而一大一小男孩们的话题也在继续。
“所以，小常，去读书吧。”年轻的纪佑玄露出傻乎乎的笑容，“你的病也好多了，脑子还这么好，不上学太可惜了。”
姜汜闻言仔细看了看，发现纪佑常虽然因为病弱看起来年幼，却明显已经到了应该上学的年龄。
最少也有八岁了。
纪佑玄看起来则是初高中生的年龄，姜汜猜测也就是十四五岁。
也就是说，没上过学的纪佑常，仅仅是靠看课本，就自己学会了中学的课程。
这已经不是聪明能解释的了……是天才啊。
这种真正的天才，姜汜也就见过一个老小小。
“不需要。”小纪佑常的表情仍然淡漠，他的肤色是不健康的苍白，“既然我看书就能自己学会，又为什么要去学校？那些东西太简单了，没必要去浪费时间。”
“不一样的！”纪佑玄有些着急，“只有去读书以后才能考大学，而且有些科目，你不是也有看不懂的地方吗？要是觉得太简单，那也可以跳级啊！”
“哥哥，我还要治病，你还在上学，家里根本没有钱。”纪佑常仍然冷静，“现在就很好，我用你的书也能学会东西。等你念完书再说吧。”
“那个……小常。”纪佑玄挠挠头，“好吧，其实我想跟你说，我已经想好了，读完这一年就不往下读了。”
纪佑常的脸上总算浮现出愕然的神色：“哥哥？”
“嗯，我准备出去打工。爹娘太累了，多个人赚钱，就会轻松很多。”纪佑玄的表情毫无阴霾，“这样小常你的医药费和学费就都……”
“不用你这么对我好！”纪佑常的脸色却已经变得非常难看，他生气的把本子扔回了哥哥身上，眼神变得格外冷戾，“你在自以为是的牺牲什么呢？我不需要！你读你的书，不用为我这种不知道能活几天的人操心。”
纪佑玄轻松的接住本子，并且顺便握住了弟弟的手，空着的手像摸猫一样摸了摸他纤细的后颈作为安抚。
“但是小常……问题是，我根本就学不会啊。”他为难的笑笑，“老师讲的那些，对我来说就跟天书一样……我这样上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我这种成绩，根本没法毕业啦。”
大男孩拍拍弟弟的背：“小常也知道我很笨。读书这种事，还是交给你这个聪明人吧。我去干点力气活就很好。”
小小的纪佑常心情有些激动，他大口呼吸了几下，脸色仍然难看：“不行……”
“没有不行，我已经决定了。”纪佑玄认真的说，“不过学费都付了，这半年还是要上完，小常要继续帮我看作业了。”
这兄弟俩应该是战前的辰国人，那个时期的学制和辰国现在的并不相同。
那个时候的辰国其实没有现代的义务教育，也没有小学中学，只有政府在各地承办的开蒙用的蒙学。
与义务教育不同的是，蒙学并非强制参加。
有文化有时间的家长都会自己给孩子开蒙，更有钱的家庭则会请家教。
辰国那时候发展的其实很好了，在世界上也是强大的国家。因此，在辰国反击战这场侵略战争发生前，国内的普及率还是很高的。
多数普通人家的孩子想读书就会去蒙学学习，学费低廉，不过学的东西其实也并不多。
顾名思义，“启蒙”。
除了蒙学，就是大学和高考制度了。不过想参加高考，就必须读中学。
中学并非只有政府能建立，各家办理，申请政府的认证后的也可以运作。
自然，大多学费不菲。
中学是七年制，七岁以上的孩子就能去读。只有从中学毕业的人才能去参加高考。
如果不参加高考，中学毕业本身倒也能争取一下不错的工作。哪怕在战火纷乱的时期，基础的教育体制也没有崩溃，学习仍然是出路。
显然，纪家兄弟目前讨论的就是中学。
哪怕是当时的辰国，也仍然有贫困地区。他们家这种穷困并不少见，却也不常见。
姜汜猜测，这大概和纪佑常的病有关。
他默默看着兄弟俩。
李蓝茵的母亲逼她为弟弟放弃前程，而纪佑玄主动为了弟弟选择了另一条路。
考虑到他们所处的时代背景，这其实是很正常的选择。或者，他们的家庭明明财政不好，父母却坚持让资质不佳的孩子去读书，才是奇怪的选择。
哪怕是当今的辰国，也有很多人因为不适合而走不了高考这条路。
但是姜汜仍然为纪佑玄感到可惜。他或许学不会学校的内容，但是作为一个没长大的少年，校园生活弥足珍贵。
可他主动做出了退让。
姜汜不觉得这种牺牲是正确的，但是选择是个人做下的。他无权去评价纪佑玄的做法，但是这份情意确实珍贵。
其中的滋味，只怕也有接受这份馈赠的纪佑常能明了。
瘦削的小少年扯着哥哥的袖子，嘴角抖动。
姜汜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
这个年龄的纪佑常冷漠中带了些尖锐，和哥哥的关系却很好，两人的对话听起来虽然不太好听，其实却很是亲近。
他此刻的茫然也打破了那份天才的外壳，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小常，你想，你这么聪明，一定能考上很好的大学的。”纪佑玄还在傻笑，“到时候，我们全家都跟你过好日子，住大房子！”
他说了很多，显然这些话已经在心里准备了很久。
——纪佑常已经无法改变他的想法。
认识到这一点，瘦弱的男孩终于缓缓的点了点头。
“你答应了！”纪佑玄惊喜的站了起来，“太好了，我去告诉爹……”
他没来得及走几步，就脚下一滑，狠狠地摔倒了。
姜汜看着他不以为意的熟练爬起，意识到，这家夥的倒霉真的是天生的！
“哥哥？”小纪佑常也没怎么担心，应该是习惯了，他只是象征性的伸了伸手，“没事吧？”
“没事！”纪佑玄转回来，把弟弟背到了背上，“走，咱们去和爹说！”
姜汜看着他们进入屋子，眼前的场景就渐渐模糊了。
看来这些画面也是有选择性的……取决于什么呢，主人印象是否深刻吗？
画面很快重组。
这一次，不再是小院，而是有些狭窄的屋里。这里的装修很简陋，也有些凌乱，但是该有的东西却不少。
这间小屋和李蓝茵的小房子有点像，但是比她的家小很多。
看起来十二三岁的纪佑常正安静的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
他长高了不少，却更瘦了。少年的皮肤仍然苍白，身上是朴素的衣服。
姜汜已经从他淡漠的五官中读出几分属于未来红眼版纪佑常的病态。不过此刻少年睁着黑眼睛，专注的看着窗外，像一座静谧的石膏像。
姜汜顺着他的视线看了出去，看到了一栋栋白楼。
不过这不是西原城的白楼……是辰国早期的会有的建筑。
外面的街道看起来并不热闹，看着有些萧条和冷肃。
姜汜跟着往外看了看，没找到纪佑常在看的东西。
不过，答案很快就来了。
——是纪佑玄。
他已经变成了青年的样子，和姜汜所见的那个小青年差距并不怎么大。
他正提着个袋子往这边走，速度很快，动作却不太流畅，有点一瘸一拐的。
纪佑常等的显然就是他。
在看到哥哥身影的那一刻，纪佑常立刻催动轮椅离开了窗前。
他控制自己来到桌子前，拿起一本书摊开，低头做出看书的样子。
没过多久，门就被打开了。
“小常，我回来了！”和曾经似乎没什么变化的青年开朗的笑着，“今天还好吗？”
纪佑常这才转过身，脸上已经挂上了笑容。
温和，乖巧，和小时候那个冷漠的男孩判若两人。
“哥哥回来了。”他笑着打招呼，“我没问题，哥哥呢？新工作顺利吗？”
“放心啦，大家都很好，很照顾我。”纪佑玄晃了晃手里的袋子，“看，听说我有弟弟以后，前辈还特意给我送了蛋糕！小常快吃吧！”
纪佑常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他仍然温柔微笑着接过袋子：“真的吗？居然是我喜欢的蛋糕，那哥哥要好好感谢人家啊。”
“放心就好了。”纪佑玄笑着抓抓头，“对了，我今天出门还看到有人在说前线的消息，有好消息！”
纪佑常擡头：“好消息？”
“好像是打了胜仗，签了什么停战协议，具体的我也没听明白。”纪佑玄摆摆手，表情兴奋，“但小常，有一条我听明白了，他们说，咱们边上那所大学就要恢覆招生了！”
纪佑常的脸色僵了一下。
“但是，我没有毕业证……”他苦笑道，“算了吧，哥哥。我不要紧的。”
他这么说着，但是姜汜注意到，借着袋子的遮掩，少年细瘦的十指已经死死扣住了膝盖。
“不要紧，总有办法的！我们可以先找中学让你继续读完！”纪佑玄兴奋说，“而且，因为打仗耽误了很多人毕业，所以我听他们说，没有毕业证的好像也可以考……我今晚再去打听一下，这要是真的，小常你就能读大学了！真是好消息啊。”
“是啊，真是好消息。”纪佑常喃喃，温和的脸上笼罩上一层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