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下，无安卵
异样的神色一闪而过，纪佑常很快又扬起了笑脸。
他点头应下了这件事：“那就麻烦哥哥去了解一下了，要是能好好上完学，我也能赚点钱，哥哥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就是学费……”
“学费的事再说嘛，总会有办法的。”纪佑玄哼着歌，心情很好，“那你先吃蛋糕垫垫，我去煮饭！”
“好……哥，你的腿怎么了？”纪佑玄顿了顿，还是低声问了出来。
“啊，这个？没事，就是去上班的时候摔了一跤。不要紧，我已经上过药了。”纪佑玄离开的动作停了下，下意识把腿往后面藏了藏。
纪佑常垂下睫毛，神色不明：“那就好。要好好保护自己啊，哥哥。”
目送哥哥去厨房，少年慢慢从袋子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蛋糕。他仔细端详了它几眼，默默把它吃掉了。
只是不论表情还是动作，都看不出纪佑常有多喜欢这个蛋糕。相反，他看起来更像在吃毒药。
空闲的手又用力扣住了膝盖。他的双腿似乎没有知觉，这种行为带着明显的自虐意味。
很快纪佑玄就做好了晚饭，很简单，而且看起来不太好吃——这个一个做什么事情都倒霉丶小小年纪就为生计奔波的年轻人，显然没什么好厨艺。
不过这种背景下，能有一隅之地安居，有食物可饱腹，已经足够了。
姜汜听他们聊了一会儿，大概也听明白了他们这些年的经历。毕竟他本身就是学历史的，对这段惨烈的战争史很熟悉。
当初，纪佑玄去打工以后，纪佑常真的去上了中学。凭借高超的智商，他连跳两级，想要提前毕业，考上大学。
虽然中学允许的最小年龄的是七岁，但从蒙学进中学的孩子都是十二岁，很少会有七岁的孩子去上中学。
更何况，纪佑常还跳了级，更是成了小有名气的天才。不少大学都提前看中了这个孩子，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可惜，就在纪佑常只剩一年毕业的时候……战争来临了。
兄弟俩第一时刻受到了战争的波及——他们和父母失散了。战火来得突然，政府只能匆忙把平民百姓转移后撤。纪佑玄兄弟俩也离开了故土，一边打听父母的消息一边艰难维生。
他们现在就处于类似安全区的城市，平时生活还算正常。只是为了供养前线，很多行业领域都被按下了暂停键。这个国家已经化作巨大的战争的机器，只为保卫国土和人民而战。
要知道，这场战争持续了近十年，自然不是一直在战争期。事实上，在联军侵略辰国的同时，世界各地也有着不同规模的战争。
辰国反击战，只是这场世界混战的当头炮，也是最重的一炮。
这也代表着辰国国土上的战争大多数时间处于拉扯状态，甚至因为世界局势——联军之间也不是什么牢不可破的关系，并且某些国家自顾不暇——辰国有了一段相对和平期。
而现在正是这段和平期的开始，前线有了成功的战果，辰国基本上击退了现有的敌军，签署了不侵犯合约。虽然还有部分国土没有收回，但是国内已经欢声一片——大家都觉得，战争就要结束了。
只是知道历史的姜汜自然知道，这只是个假象。甚至现在的辰国也不是最惨烈的时候，真正的战争之痛，其实在和平期结束后的后半场战争……
不过眼前的兄弟俩自然不清楚未来的事。他们这里没有电视，手机也是原始的老人机，消息没有那么灵通，知道的事都是纪佑玄出去上班听到的。
但即使是这样，纪佑玄还是因为“打胜仗了”这个消息高兴的不轻，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场胜利。
兄弟俩在欢声笑语中吃完了晚饭。没想到吃晚餐，纪佑玄叮嘱弟弟吃药丶早睡后，立刻收拾收拾东西出门了——他要去上晚上的班！
同时打白天黑夜两份工，居然还能保持这种经历……姜汜这才意识到纪佑玄开朗外表下到底有多么坚韧。
纪佑常微笑着送别了哥哥。而门关上的一瞬间，少年脸上的笑容猛的消失了。
他再次扣住了膝盖，手指不正常的痉挛着。
对着门口沈默片刻，纪佑常缓缓移动轮椅，来到桌边。各种药盒摆在上面，他慢慢的开始取药片，不同的药片加起来居然取了近一把。
姜汜还以为他会做出什么偷偷不吃药或者把药扔了的行为，然而纪佑常并没有这么做。少年就这温水面无表情的一片片吞完了这把药，哪怕中途反胃了好几次，他也没有停下吃药的动作。
甚至他吃药看起来比吃蛋糕还要快乐些。
也对，不管纪佑常现在是什么个心态，他肯定还是在乎哥哥的。这些药也不会便宜，哪怕是处于自厌状态，纪佑常也不会浪费了哥哥努力换来的药。
他真的在很努力的扮演一个好弟弟，一个努力活着的人。
吃完药，纪佑常居然从床褥下翻出了一摞报纸，和一本本子。
他熟练的把东西铺开，开始在本子上做笔记。
姜汜凑过去看了看，发现这些和学习没什么关系。纪佑常在整理的，居然是发生在这座城市里的各种新闻。
并不是简单的剪报，少年还埋头做了各种分析，漂亮整齐的自己写的密密麻麻。姜汜看了好一会才弄明白他在干什么——纪佑常通过新闻里的蛛丝马迹，分析出了这个这座城市各个行业领军人物的各种信息！
市长丶军队发言人丶慈善家丶着名的记者丶各种反战人士……这座城市的脉络，就清晰的呈现在眼前这本小本子里！
姜汜都要看傻了，要知道，他在燕城长这么大，也不知道燕城的市长是谁。
而且纪佑常还不只是普通的整理，他甚至分析出了这些人之间的关系以及立场……
震惊的同时，姜汜也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呢？
他看到纪佑常重点翻看了教育相关资料……是为了上学的事？
天早就黑了，在昏暗的灯光下忙了很久后，纪佑常最终在一个名字前面画了个星号。
姜汜看到，这个人是一位女性教育家，大学教授，也是经常在报纸上发表反战文章的人。
纪佑常似乎做下了某个决定，他松了口气。
少年把那些资料重新藏了起来，慢吞吞的把自己从轮椅上一点点移动到床上，躺下睡了。
他没关灯。
姜汜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边上观察纪佑常。看了一会儿后他意识到，这家夥似乎根本没有睡着。
纪佑常从躺下以后就根本没有动过，眼皮下的眼球也安安静静，显然只是合眼装睡。
而且是定力非常强的装睡。
他处理资料就用了好几个小时，现在还在装睡……难道这兄弟俩都不用睡觉的？
好在过了没多久，纪佑玄就工作回来了。他轻手轻脚的走进门，看起来疲惫又狼狈。明明很年轻，但是姜汜居然从他身上看出来几分暮气沈沈的感觉。
和下午那个笑着给弟弟做饭，积极的鼓励对方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原来如此，纪佑玄也是在强撑。他们都在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一起维护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
把快乐和积极分享给亲人，难过和疲倦留在身上。
姜汜突然想起来苏韵如妈妈对他们俩的评价。
骨子里，还真是相似啊。
他看到纪佑玄轻轻的脱下外衣，也没关台灯，直接睡到了床的边缘。大概是工作太累了，不像安静的弟弟，他很快就睡了过去，还发出了阵阵轻微的鼾声。
就在姜汜纳闷怎么这一段过去怎么还不结束的时候，在边上安静躺着的纪佑常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默默的坐起来，掀开被子，慢慢往下移动了一段距离。
姜汜被他吓了一跳，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只见纪佑常沈着脸，小心的拉开了哥哥的裤腿。
台灯的灯光下，姜汜清楚的看见了腿上的伤痕。
一道长长的青紫色，看起来就很可怕。
姜汜也是经常受伤的人，他一眼就看出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摔的伤，这是被打的。
用水管丶铁棍一类比较长的东西，硬生生抽打出来的伤口。
姜汜的心沈了沈。而纪佑常的脸色同样难看，他也不傻，显然也看出了这道伤口的问题。
纪佑玄的工作……大概不像他说的那么好。那个小蛋糕，肯定也不是什么同事送的。
然而纪佑常只是默默看了一会儿，就放开了手。他把一切覆原，自己重新安静的躺了回去。
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过姜汜看的清楚，在检查哥哥伤痕的时候，纪佑常的手又死死扣住了膝盖。
姜汜都不敢想少年裤子下面的腿有多惨烈。不过看起来，除了这个下意识的动作，纪佑常倒是没有直接的自残。
也算是好事……吧。
纪佑常重新睡下，这一次，眼前的场景总算开始切换。
然而，换到一半，世界突然停滞了。
姜汜站在一片模糊扭曲的世界里，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纪佑常的声音。
他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先冷冷的笑了一声：“到此为止。”
顿时，眼前的一切崩解为碎片！
梦境崩解时，姜汜重新陷入漆黑，他感觉自己正在醒来。
在彻底离开梦境前，他听到一声缥缈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