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江
掩饰,欺骗。
李玄玘扪心自问,他一开始没有选择告知倾婳自己的身世,是因为恐慌。
他同倾婳成亲不足半年,说全然了解不可能。但倾婳心思简单,又从不在他面前掩饰,他见过太多人,当然知道比起繁华的京城,无拘无束的清河村才更适合倾婳。
倾婳庆幸自己不能说话,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她愿意相信阿玘,但阿玘有长辈有族人……
自己出身不好,又是孤女,普通百姓家都不会选这样的女子结亲。倘若阿玘的堂叔不同意,倾婳也能理解。
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分开对大家都好那便分开,不愿分开也要承担后果。
外面人来人往热闹起来,柳小菊呼唤倾婳去花灯街猜谜。
倾婳如临大赦,逃一样小跑过去。
李玄玘心下失落,步子却下意识跟上,重新牵上倾婳的手。
柳二根和柳张氏推说累了,想留在雅间边吃边歇着,再赏赏窗外的景色的便罢。
“都活大半辈子了,这节那节过得不知凡几,我跟你们婶子就不去凑热闹了。”
柳张氏笑着拆台,“听你叔说得好听,他就是贪这雅间的酒水。”
柳二根被臊个红脸,梗着脖子,“我这是勤俭持家!”
花灯一条街就在沣水河畔,岸上灯火辉煌,江中舟楫繁华。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示意薛晨看顾柳小菊,李玄玘牵着倾婳从街头到街尾,将一条街上的灯谜一网打尽。
免费花灯*很多个√
这么大的热闹自然引来了群众围观。
几家的花灯老板扯起嘴角,露出的笑比哭还难看。
这公子是来砸场子的吧?
倾婳扣上帽子,很想表示不认识身旁的阿玘。
围观群众喊道:“这位公子不是咱们本县人吧,恐有所不知,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不能猜这里的灯谜!”
不然那就是妥妥的欺负人了。
李玄玘面不改色,“并无功名在身。”虽然他师承当世大儒,阅书无数,诗文策论都属上乘,但他并没有功名在身。
花灯老板苦哈哈带着李玄玘俩去挑花灯。
倾婳只想快点离开,随便指了盏,扯扯阿玘的袖子示意可以了。
李玄玘拎上荷花灯,这才牵着倾婳离开。
早被抛下的柳小菊听闻这里有热闹看,穿过人群赶来,谁知主角竟然前脚刚走?
薛晨抱着一堆小吃,视线精准捕捉到他家主子离开的背影,瞬间了然。
这叫什么?
这叫冲冠一怒为红颜!
得亏李玄玘不知侍卫长的想法,不然定要把薛晨打回国子监再考两年。
提着荷花灯,李玄玘带倾婳来到河边。
借着花灯和月光,倾婳小心翼翼迈下台阶,在青石板上。
沣水河水面几乎与青石板齐平,蹲下来,伸手就能触到冰凉的河水。
“要放走吗?”李玄玘拎着花灯问。
倾婳摇头,这可是你猜了一条街的灯谜挑回来的,还是留着吧。
花灯是纸糊的,中间有条烛心,点燃后放到河面上,远远看去就真如天上星子一般。
“郎君和夫人可要乘船?”一老翁划着乌篷船靠近埠头,热情地揽客。
交钱上船。
老翁站在船尾摇浆,倾婳和李玄玘坐在船头。
乌篷船轻巧地掉转方向。
清风拂面,馀光中灯火朦胧景色光怪陆离,倾婳靠在阿玘身上,只觉一切的烦恼事都随着水流消散。
河面上,水雾浩渺,将颗颗繁星湮灭。破碎的涟漪中隐现岸上繁华景色,迷幻虚妄,宛若神怪传说中的海市蜃楼。
李玄玘搁下荷花灯,腾出手来给倾婳紧了紧披风,“江上风冷,下个埠头就上岸?”
倾婳捧着手心哈气,想了想点头。夜里凉,江上更凉,裹挟着水汽的凉风打在身上,寒意逼人。
“冷了?”李玄玘解开自己披风给倾婳又裹一层,搓搓手心,将她两手包起来,“京城的节日也很热闹,上元节的花灯是翡翠琉璃做的宫灯,到时我带娘子去嬴一盏。”
回想花灯街上的经历,倾婳神色大惊,坚定摇头。
不了不了!
一艘画舫经过,将乌篷船挤到一旁。
望着大船尾巴,李玄玘道:“京城的画舫更为华美,我有族兄时常宴请好友游湖,到时我也带娘子蹭一回。”
“不花银子。”生怕倾婳拒绝,李玄玘接着补充一句。
倾婳:“……”她抽回手,阿玘你这话像在说我是守财奴。
不过话说回来,上元节那样冷的天气,湖面不结冰吗?
很快到了下个埠头,两人拎着花灯上岸。
老翁乐呵呵:“两位客官慢走!”紧接着,又载一家三口游江。
上了岸,两人径直往酒楼去。
酒楼对门的小食摊,薛晨一边吃东西一边朝街口张望。见到倾婳两人他眼睛一亮,呼噜呼噜喝完剩下的鱼羹,来不及抹嘴就跑过来,“公子,夫人,咱们可要回村,我去叫婶子她们下来。”
李玄玘点头,薛晨拔脚奔酒楼里喊人去了。
柳家三口出来,一行人便朝县城门口走。
柳张氏道:“刚才小花你俩坐船经过,我跟你叔瞧见了,就是没好意思喊。”
“啊?什么时候?我怎么没看见?”柳小菊提着自己买的葫芦灯走在倾婳一旁,闻言立马看她。
“你光顾着吃呢!”柳二根翻白眼,出去一趟回来尽买了堆吃的。
柳小菊忿忿反驳:“那不能怪我!我还想逛街游船呢,但是薛大哥说他饿了,我能怎么办,只能带他去找吃的。”
然后她看别人吃自己也想吃,最后就买了一堆吃的。
薛晨脑袋胡乱转,假装没听到。好不容易来趟庆州,遍地都是他没吃过的新鲜东西,可不得使劲吃?
刚过亥时,灯会的热闹也才刚开始。
走出县城大门一段路,还能看到从各处赶来凑热闹的百姓。
十五的月亮明亮非常。
城里灯火通明还不觉有,出了城,马车缓缓行驶在路上,便是不提灯前面的路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夜里凉,倾婳把披风分给小菊和婶子,她和阿玘分一个。
薛晨年轻力壮,火力大,在前头迎风赶车都不觉冷。
可苦了柳二根,哆哆嗦嗦缩成一团。
“前个日子,小菊的话本不是写出来了么?我拿去找书肆的管事,人管事说先看看,过几日我又去了趟,管事没瞧上,说咱这书粗鄙不堪。”
柳小菊扣扣脸颊,表情心虚。她哪会写那些文绉绉的话,就半白半文夹杂着写,读起来倒是没什么门槛,但不伦不类的。
不过,柳小菊没有因为别人的轻视妄自菲薄。她能把话本写出来,写完,照小花说的有头有尾完完整整跌宕起伏,这已经是个莫大的成功了。
要知道她可没正经读过书!
薛晨抽空回道:“我觉得写挺好,我从来没看过那样的话本。我家公子也写话本,在京城卖得可好了,但我就看不下去。”
那头,柳二根瞪大牛眼,一声冷哼憋在嗓子眼里没出来。
大家齐齐扭头,倾婳仰头看向李玄玘。
李玄玘:“……”
薛晨,扣年俸!
薛晨脖子一凉,心想应该多买件披风的。
倾婳杏眼一眨一眨,满是惊奇,阿玘你还会写话本?
等等,倾婳呆了下,阿玘写的该不是那种满是科举文章和佛经道法的《正经》话本吧?
柳张氏啊呀一声,“真的啊?”
柳小菊也:“真的啊?”
李玄玘握拳清清嗓音,假装淡定回道:“写过一本。”
他本来打算到了京城再跟倾婳说这件事的。
柳二根一拍大腿,“那你看了小菊写的话本,你觉着咋样?”
李玄玘实话实说,“我也不清楚。”
柳二根啧一声,“我就问那管事看完了没有,那管事眼底一片青黑,说没熬夜我是不信的,他支支吾吾也跟大李子你一般说辞。”
柳张氏替他说完结局,“后来书肆的管事说先印二十份,要是卖得好就加印。”
二十份,可谓是个添头,万一摆在书肆的犄角旮旯里说不定几年都卖不出一本,可见管事是没什么信心的。
倾婳安慰地拍拍小菊,李玄玘帮她发言:“万事开头难,第一本能印出来就很不错。”
柳二根叹气。他心里是抱着点不切实际的念头的,要是小菊能凭写话本为生,那说出去也是拿笔杆子的人,便是招赘也更有选择的馀地。
回到清河村,村中大多数人家都去了灯会,是以此时安静得很。
车軲辘撵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行了,你们回吧,马车先栓我家门口。”柳二根摆摆手进院子。
倾婳和李玄玘回山脚下的小院,薛晨回他租住的柳木匠家。
洗漱过后,伴着虫鸣鸟叫渐渐沈睡。
五更天刚过。
笃笃——
两下扣门声打破睡梦。
这动静险些吵醒倾婳,李玄玘带着薄怒拉开门,门外正是昨日出现的一行人。
代良哦哟一声,连忙讨罪,“奴才罪过!打扰王爷……”
李玄玘打断他,揉着眉心,“大监还是喊我公子吧。”
代良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奴才记住了。”完了继续,“公子恕罪!”
李玄玘侧身让人进来,“代管事可休息好了,怎么这么早过来,可是有要事?”
代良尴尬,他当了几十年奴才,再累的时候都是这个时辰醒,奴才醒过来可不就得找主子么?
“有的。”代良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皇上让奴才转交给王爷。”
“东屋有竹凳,先坐吧,我去倒茶。”李玄玘收起信,转身要进厨房。
张立抖着手出声:“使不得,还是奴才来吧!”说罢,不等李玄玘回应就带着小徒弟先他一步进了厨房。
李玄玘交代代良几句,回屋去找倾婳。
床幔后,倾婳睡姿乖巧。
李玄玘松了口气,万幸刚才的动静没把娘子吵醒。
外头院里,得了代良的叮嘱,众人做事都静悄悄的。
李玄玘拿出信来拆开,一字一行看下去,眉心越皱越高,眸中怒气积蓄,捏着纸张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欺人太甚!
他忍着怒火将信收好,怜惜地看一眼倾婳,转身去找代良。
昨夜睡得晚,倾婳醒来后还有些睁不开眼,又赖在床上一刻钟才起来。
出门一瞧,院里满满当当好多人在忙活。
倾婳揉揉眼,再睁开眼前出现了阿玘。
李玄玘带着她往后院走,边走边解释:“是昨日代管事和张管事一行,过来帮忙。”
被点名的代良和张立嘴角一提,露出和善的微笑。
倾婳懵懵地冲两人点点头。
洗完脸,清醒过来,倾婳后知后觉:帮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