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烨已经帮她太多了。
而且她的秘密,就算是沈烨也不方便知道,她要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和前世所发生的事做对抗,她怕身边有个人掣肘她、监视她,扰乱她的计划。
“还是留着吧,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沈烨说:“留在你身边也算来了个好去处,一个小姑娘,跟着我们几个老爷们儿毕竟不方便。”
乔笙不等说话,那边沈烨已经让人进来了。
她这才知道,这小丫头一直在外头等着。
“你真是,人来都来了,好歹进来喝口汤啊,一直在外面等。”乔笙说着,起身仔细打量了她。
小姑娘身形很瘦弱,脸也瘦的就剩了骨头,瞧着八九岁的样子,因为身边没有女子伺候,头发有些乱,显然是自己梳的,一边一个小丸子明显不对称。
她长的很漂亮的,皮肤有些黑,看着就是吃过苦的。
陆声显然认得她,笑起来道:“这孩子跟着乔姑娘是合适,殿下真是聪明,给她安排了个好地方。”
“她是个哑巴,不会说话。”沈烨看着那小姑娘,同乔笙说:“但耳朵是灵的,她的舌头被她亲生父亲所伤,已经毁了。”
“啊?”乔笙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自己的亲生父亲?多大的仇啊对孩子下这样的狠手。”
喜秋一向心软,一听这话再看向姑娘时,已是满眼泪光,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位置。
小姑娘对这儿的一切都不熟,她紧张又恐慌,摇手表示自己不用坐。
“她父亲嗜赌成性,她母亲去世的早,她父亲欠了许多负债,讨债的人让他用剪刀捅穿自己女儿的舌头,这样才会保住他一双手,他选择了牺牲女儿,保全自己。”
这恐怖的事竟然发生在这么小的小姑娘身上,乔笙心里难受的很,仿佛心脏被人一把揪住,踹不上气。
喜秋掉了泪,摸着女孩的小脸,又看着她的手上满是纵横交错的新伤旧伤,哽咽道:“好姑娘,真是吃苦了,摊上了这么个畜生当爹。”
陆声在一边接话:“后来她爹为了去赌,把她卖给了一户人家,那家人要培养几个会功夫的女娃娃,用来贴身保护他家姑娘,她跟着学了几年的武,是她们那几个丫头里最出色的一个,可惜是个哑巴,那姑娘嫌不会说话,经常打骂她,后来发了怒又把她赶了出来。”
再一次被抛弃的小丫头,被沈烨和林木森捡了回去,这才保住了一条命。
“如此说来,让她在我这儿留着,确实对她是有好处的,我这儿位置虽不大,但也是正儿八经的两进院儿,前头是铺舍后头是院子,有她地方住,也有她一口饭吃。”乔笙心疼这姑娘,当即就把人收下了。
“成,她在你这儿本王是放心的,只是本王要提醒你一下。”沈烨看着乔笙道:“邹阁老的嫡孙女邹婉玉,就是她的前主子,那姑娘刁蛮的很,手上也狠辣,听说是沾过人命的,这丫头她扔了可以,若让她知道被人捡了去,难保她不会找麻烦,所以你别带着她抛头露面,以免被她知晓。”
又是邹婉玉。
乔笙心中冷笑着,心想果然是上辈子的仇人,这辈子拐着弯都能撞上。
“王爷放心就是,她不惹我我也不会惹她。”
沈烨知道乔笙的性子,这姑娘对付人从来都是暗戳戳的,要是比阴诡手段,她能把邹婉玉按在地上摩擦。
可邹家势大,想出手整乔笙,那也是不废吹灰之力的。
“保护好你自己,你这院子里的人,还指望你撑腰呢。”沈烨起身:“本王走了,有事还让人去王府找就是,本王就算出去,也会把陆声或是林木森留下。”
待沈烨走后,乔笙让喜秋带着那小丫头去洗了个澡。
她洗澡时,乔笙才想起来,忘记问她叫什么了。
好在喜秋出来后说:“婢子仔细看了这丫头,身上都是伤,有被尖锐东西戳的,还有被鞭子抽的,这些伤都有一段时间了,连头上的头皮都被扯掉了一撮,那块到现在都不长头发,可见之前吃了多少苦。”
喜秋是这里人中最年长的,放在别人家,她的孩子现在都该那么大了,所以她心里最不是滋味。
“问没问她叫什么?”
“问了,她用水在桌面上写的,她也不识字,写的歪歪扭扭的,婢子问她是不是王爷教的,她点头了。”喜秋说到这儿笑了:“她叫铃铛,倒是个好名字。”
“后面的屋舍就三个,等豆羹回来,他一个男孩儿自己要住一间,中间的屋舍最大,到时候你们三个都搬过去吧。”
如今食肆还未开张,这院子就略显紧凑了,不过这也是好事,起码人手够了,端茶递水的、灶房忙活的、打算盘算账的,人都齐了。
安顿好铃铛,乔笙让她留下照顾伤了脚的粥粥,自己则带着喜秋出了门。
食肆必然要有几张好桌椅,她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后头还进了宫成了宠妃与太后,好东西见过太多了,什么好什么次、什么物美价廉、什么漫天要价,她基本一眼就能瞧出来。
京城的家具行占了一个巷子,巷头是贵的好的,巷尾是老百姓常去的,还有许多木匠守在巷尾,等雇主雇自己打桌椅。
身上带着喜秋直奔巷头,选了六套桌椅,一水儿的黑漆雕花四方桌面,掌柜的看乔笙挑的细致,像个大主顾,忙前忙后十分殷勤,还特意用砂纸把那桌面来回磨了几下,保证不掉漆。
乔笙留了地址,让掌柜的一个时辰后送到银杏巷子第一家,接着带着喜秋又出去了。
喜秋挎着个筐,二人来到了卖菜卖肉的摊位前。
“天渐凉,今儿是中元节,晚上吃点暖和的。”乔笙见有个摊位卖刷锅子的铜锅,决定了晚上要涮肉。
喜秋没吃过这个,一来她是下人,在乔家的时候她吃不着,二来她伺候的人都不太受宠,在家里本也没啥能吃的机会。
“婢子听二姑娘房里的丫头说过铜锅涮肉,说是好吃,吃完身上都暖了。”喜秋有些不好意思:“婢子还没尝过呢。”
乔笙买了一只锅,又到菜摊前称了一把茼蒿和菠菜,接着去肉摊买了五两牛肉,又买了五两羊肉,请卖肉的把牛羊肉片成薄片,说明了要肥瘦均匀。
知道自己手底下这帮人都没吃过锅子,乔笙有心让她们吃饱吃好,她从前在宫里,一到天凉了御膳房就会弄锅子吃。
宫里的食材又贵又新鲜,她把自己能记住的大部分都买了下来。
牡蛎买了半斤,木耳、秋笋各买了些,还买了虾和牛百叶,最后要了半斤牛肉丸子。
粥粥脚不方便,但手灵巧的很,和铃铛在一个房间大眼瞪小眼的,她也觉着没意思,就给铃铛扎头发,一个头型觉得不合适,没遮住露出的头皮,就拆了扎扎了拆,铃铛也老实,一直乖乖的坐着,一声也没有。
外面传来了叩门声,她们都以为是乔笙回来了,铃铛便去开门,然而这一开门却不是她认识的人,而是一个男子。
沈煜淮见来开门的是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姑娘,便问:“你家大人呢?”
他穿着一身平民的衣裳,但浑身散发的矜贵之气却是掩盖不住,铃铛两只手比划着,示意说大人没在家。
沈煜淮看了个半知半解,又问:“我是路过这儿的,有些口渴,可以进去喝杯水吗?”
铃铛想也没想,坚定的摇了摇头,指了指门上头被红布罩着的牌匾,意思是我们这儿还没开张,暂时不欢迎外来的食客。
不怪她替乔笙随便做主,她来之前陆声可特意提醒过她,在乔笙身边,要注意一切可疑男子,不准那些长的油头粉面的男子靠近乔笙。
铃铛还小,不明白陆声这么说的意思,又听沈烨告诉她,要小心生人,要保护好乔笙。
两个人的意思一结合,那就是小心生人,尤其是面生的男人!
沈煜淮知道自己的两个手下进这院子后就没了踪影,也知道顺天府大白天兴师动众的过来抓人,他此刻心里乱的很,只想快些知道这院子里住的人究竟是什么名堂。
人被抓紧去了不要紧,顶多一个小偷小摸,他就怕这里住了什么了不得的人,救下豆羹后知道了什么,想帮豆羹报复他,那他的手下在顺天府就要吃苦头了,轻易还出不来呢。
然而这小姑娘看起来黑黑瘦瘦,就像是街边淋了雨的流浪猫,瞧着可怜巴巴,稍微一靠近便竖起浑身的毛呲牙,是个性子厉害的。
“我实在口渴,要不你去灶房帮我倒一碗水吧,我喝口顺顺嗓子,绝对不进去。”
铃铛想了想,点了头后就把门关上,还上了重重的门闩。
被关在门外的沈煜淮脸都要黑了。
没多久,门再次被打开,铃铛这丫头也是实在,拿了个粗瓷大碗,接了满满一碗水递给沈煜淮,沈煜淮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最终只能把水喝了个干净。
喝完铃铛就从他手里抢回了碗,还不等他道谢,就把门关上了。
沈煜淮在门口驻足了片刻,转头离开打算再想办法,然而一辆马车从对面驶来,停在他身侧,喜秋先下了车,又从车上扶下一姑娘。
当看见那姑娘的脸时,沈煜淮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就呆呆的站在那儿,看着乔笙走进去,他还担心自己看错了,跟上两步想瞧瞧清楚,然而乔笙拎着铜锅沉的很,铃铛开了门她就进去了。
沈煜淮不由自主的还想跟,喜秋回头注意到他,将他拦在了门外,警惕的问:“客官,小店还没开张呢,您这是做什么?”
这话让沈煜淮回过神来,他指了指前头进去的乔笙:“那位,是来做客的?”
他这话问的奇怪,喜秋上下扫了他一眼,不悦道:“一个大老爷们儿,不错眼的盯着别人家姑娘看,让我家姑娘的长辈知道了,非得打你一顿不成。”
说完喜秋便进去了。
那男子长的溜光水滑,虽穿着一身平民衣裳,可一看就是没吃过苦干过活的,隐藏了身份在大门口鬼鬼祟祟的瞧乔笙,喜秋觉着他不是好人。
“怎么了,这半天才进来。”乔笙回头接过了喜秋手里的菜和肉。
“外头有个男的奇怪的很,问姑娘是不是来做客的。”
乔笙身影一顿,心里升起一阵不安。
现在能对这个小院关注的,除了乔家就是沈煜淮了。
无论是谁,对她来说都不是好事。
“晚上门户要看严了,大门挂锁,光上门闩不安全。”乔笙吩咐着:“夜里睡觉,门也看插好了,不行在门边立个盘子,倒了你们也好能听见声响。”
其实她说这个心里也没底,毕竟沈煜淮是有功夫在身的,他想进来不过是一跳身儿的事。
而且乔笙总觉得,他也跟自己一样,是从上辈子重生的。
强烈的不安席卷着乔笙,不过很快这些不安就被热闹红火的锅子热气吹散了,在坐的人除了她谁也没吃过锅子,这会儿看着肉片熟了,在锅里上下翻腾着,一个个都开心极了。
早就想着要和沈煜淮作对,那沈煜淮找上自己也是理所应当,她不能怕,怕了就会走上前世的老路,甚至是提前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她这辈子要过得好,要自由且热烈,把前世的窝囊气都撒出去,替前世的自己报了仇,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就算不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又怎样?就守着这四方小院,开一个热闹的食肆,客多客少都无所谓,人生过的自在惬意就好。
铃铛显然是不会吃,喜秋夹了虾给她,她直接啃上虾头,吓的喜秋急忙提醒她怎么吃,看着这一桌人吃的高兴,乔笙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来。
前世她吃锅子的时候,只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粥粥偶尔会在她吩咐下坐着吃两筷子,但也不敢太过僭越,主仆两个都谨记宫规,担心被邹婉玉抓住错处。
哪里有现在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