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刚刚练完兵的沈烨提着长枪从马上下来,随手把长枪递给了一旁来接的林木森,陆声站在门口,见着他双手一抱拳:“殿下。”
沈烨边往里走边问:“都查到什么了?”
陆声将自己在御膳房打听到的消息如实说出:“四皇子不喜香菜,再合他胃口的菜食,只要上头搁了香菜,他便不会再吃。除了香菜以外,四皇子似乎还对海鱼过敏。”
沈烨拧了拧眉:“前些日子送去的海螺,他不也吃了?”
“属下和御膳房经年的老师傅打听了,有人是对海物过敏,而有的人只是对其中一种过敏。四皇子幼时吃海鱼,吃的全身起了疹子,当时还没发现他的因何起疹子,太医配好药慢慢好转,后来喝海鱼煲的汤,又喝的全身起疹子,太医才判断是对海鱼过敏,所以海中的鱼他是一概不吃的。”
“你说旁人桌上的汤里都搁了葱花,只四皇子的汤里是香菜,对吧?”沈烨问。
陆声认真的点了点头:“属下格外留意了其他桌儿,的确如此。”
“那她是怎么知道老四不吃香菜的?”沈烨对乔笙越发好奇起来,喃喃道:“莫名让我查贺寿石进京的事,又故意在院里留下了运贺寿石的豆羹,仿佛未卜先知一样,嘴上说不认识老四,做的事却十分针对,像是有仇一般。”
他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头顶皎白的月光,声音很轻:“乔笙啊乔笙,你的身上藏了很多秘密。”
在他用过晚膳后,一个人敲响了他府中的侧门,林木森亲自把人带了进来。
沈烨正在看书,听林木森说是顺天府的府尹过来了,他点点头示意让人进来。
顺天府的府尹过来,那自然是有要事相告。
“临王殿下,您前些日子送到微臣那儿的两个贼人,招出了一些东西来。”府尹说着,把袖中的纸拿出展开,双手奉给了沈烨。
沈烨拿起纸张细看,问道:“都招干净了吗?还有没有隐瞒?”
府尹答:“微臣命人拷问了多日,想来是吐干净了的,两个人都被打的不成样子,微臣想着这份供词应当是真的,否则两个贼人不会无端去攀扯四皇子。”
说道此处,府尹多少是有些紧张的。
一个是皇上深受皇上信任宠眷的弟弟,一个是不受皇上宠,却流着皇上血脉的四皇子。
两个人都是天家子弟,天潢贵胄,他一个也得罪不起。
但他没法子。
沈烨吩咐他审人,审不出东西来,他不会有好果子吃。
两者相害取其轻。
四皇子没有根基,且此事的确是他派人所为,府尹这是实话实说,秉公办案,四皇子要真借此报复他,他也是站在道德和律例的制高点上,最起码有临王给他撑腰呢!
他没必要替四皇子遮掩,那四皇子还派人上顺天府杀人灭口呢,若真叫他得了手,顺天府不得让老百姓笑话死?皇上还能放心信任他?碰见个和他不和睦的御史言官参他一本,他几天几夜都得睡不着觉。
所以审出了结果他也没多犹豫,那两个贼人吐了什么,他就转达了什么。
沈烨把供词扣下了,说道:“那两个人要好生看管,万不能死了。”
夜深露重,府尹走在回府的路上,正感叹着四皇子这人看起来没有根基,朝堂上的争斗他一向不参与,没想到私底下也派人做这些勾当。
只是别的皇子是奔着皇位使劲,他四皇子是让自己手下去姑娘院里搜人。
本以为完成了审问任务,这下可以睡个好觉时,两个身居官衙衣裳的男子跑来,离近了府尹才看清是谁。
“你们今儿不是值守吗,怎得还出来了?”
那两人一前一后的单膝跪在地上:“府尹大人,那两个贼人其中一人暴毙了。”
这话一出,府尹只觉自己的腿都软了,差一点跌坐在地上。
好好好。
才说完让他保护好两人,万不能死了,前脚出了临王府的门,后脚人就死了。
“怎么会呢!人好好的怎么会死?况且我不是说两人一组轮换着看着他们,绝不能放松警惕吗!”府尹气的要跳脚:“看守的人都做什么吃的!”
前头的府衙说道:“大人,那二人都中了毒,毒源不明还正在追查,他们今日吃的东西喝的水正在让仵作查验着,只是这死了的人要验尸吗?”
“验!干嘛不验!”府尹急的要往顺天府走,走了两步停下脚步,指着临王府的方向:“回去回去,随我回临王府去!”
事情刚刚发生,他现在和临王说明,让临王找一些解决办法最好。
凭他自己,这权贵之争能把他夹在中间活活夹死。
听说此事的沈烨问道:“确认是中毒吗?”
官衙答:“回临王殿下,仵作验过,确认是中毒,死者嘴唇发黑,眼中也泛黑紫色,是中毒的症状不会有错。”
“另一个呢?”沈烨又问。
“另一个也中了毒,但他中毒没有另一个深,已经吐出来了许多,这会儿郎中正给他施针吊命,又让他喝下了大量催吐的药,等毒吐尽了,许还有一线生机。”
沈烨转头看向陆声:“去一趟笙记,把乔姑娘请去顺天府,我和林木森先过去。”
乔笙会医术,她或许能帮上一些忙。
得知此事后的乔笙没有耽搁,跟着陆声一同去了顺天府,她到时那人还没清醒过来,郎中又给他灌了些药,但人喝完反而是更虚弱,几乎就要没命了。
乔笙看着那郎中的动作很奇怪,她凑近了看,见他施针的动作不自然,而且有两个穴位也扎的不对,当即冲过去,揪住了郎中的袖子。
“这位姑娘,你这是做什么?”郎中有些不悦,想把袖中抽回。
乔笙没有松手,而是问道:“麻烦您把方才给他服下的催吐药方子给我看看。”
郎中顿时有些心虚,他下意识的看向了自己的小徒弟,开方子是他开的,但抓药熬药是小徒弟做的,如今方子还未销毁,方子就在那小徒弟袖子里。
看出了他的眉眼官司,乔笙立时吩咐陆声:“揪住这个小的,他身上定有方子!”
陆声很快在小徒弟身上搜到了一张药方,拿给乔笙细看,看完的乔笙咬了咬牙,质问道:“这是看人没死,派你亲自来杀啊!”
“姑娘,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行医多年,只救人从不伤人,更别谈杀人了!”郎中面露不满,想夺回方子却没能成功,悻悻道:“况且你一个女儿家,懂什么药理?知道什么草药配方?耽误我治病救人,这人若是死了,那便是你的不是!”
乔笙冷笑一声,两指夹着药方,动作潇洒的递给了一旁的陆声:“劳烦去宫里请一位太医好好看看,这究竟是催吐救人的方子,还是加快人丧命的方子!若是后者,那这郎中就是凶手,顺天府理应把人扣下。”
“你把方子给我!”郎中急了,扑向了乔笙。
陆声把方子攥住,迎面给郎中胸口打了一拳,护住了乔笙,打的那郎中后退两步,背后重重撞在监牢的木头上,疼的他龇牙咧嘴,嘴角的两撇胡子都跟着打颤。
乔笙继续说:“我观察到了你给他施针的穴位,先前还怀疑,看了你这方子便更加确信了。为了保全你自己,让他的死看起来和你无关,还是你尽力才保他多活了一会儿,你给他服用的药的确能催吐,但催吐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可以推动他之前服下的毒加快毒发,他所食不多,就算把肠子都吐出来也没大碍,终究是要毒发的,至于你所谓的施针吊命,一套针法下来扎偏了两个穴位,此阵便失效了,只要你慢慢耗下去,他必死无疑!”
没想到自己的阴谋诡计已经被乔笙完全看穿,郎中慌得很,转头看向府尹,跪下道:“刘大人!我在这顺天府对面开药坊十余年,但凡顺天府有个大事小情,哪一回不是我顶上来?我为您解决了许多事,这一次也是尽力而为,这小姑娘上来就无端污蔑,这是要砸我的招牌,要我的老命啊!”
府尹和这郎中合作了几年,知道这郎中为人还算是不错,所以也猜测他和这件事没关系,忍不住说情道:“说来也是,你和这人无冤无仇,连面都不曾见过,你杀他又是为何?临王殿下,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他不敢直接说乔笙不靠谱,人家乔笙是临王主动派人接来的,必不会是简单的人物。
沈烨当时是信乔笙,他不理会府尹提出的问题,而是命令道:“把他关起来。”
郎中吓的胡子连连抖动:“大人!府尹大人!若是现在抓了我,这人可就真没救了,我可以保他活着呀!”
他的吵吵嚷嚷已经无人理会,乔笙拔下他施的针,又重新一阵阵扎了回去,捏住其中一根慢慢搅动着,平躺着的男子满头是汗,本该昏死的他眉头紧皱,像是做了噩梦一般不安稳。
乔笙又扎上两根银针,指尖轻轻捻着,那男人先是恢复了平静,很快又激动起来。
只见他睁开眼,头一侧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乔笙来不及躲,沈烨将自己夜里穿来的披风展开,替她遮挡了全部秽物。
“王爷。”乔笙急忙道:“您这衣裳脏了。”
“无妨,一件衣裳而已。”沈烨边说边将脖前系着的扣子解开,递给了一边的陆声:“他醒了。”
男子这一口吐的黑紫,看来是把吃下去的毒都吐出来了,他所食不多,但刚刚被郎中折腾了这么久,几次都进了阎王殿,这会儿虚弱的很,出气多进气少。
“别动他,给他喂些清水。”乔笙吩咐着。
一旁有官衙倒了一碗水,用小勺子一点点的喂他,又让他自己缓了半晌,这才勉强能控制自己动一动。
旁边的郎中看人已经醒了,他心虚的不行,再不敢抬头。
“王爷,现在他还虚弱着,审怕是审不出什么来了,倒是他们因何中毒,这件事需好好查一查。”乔笙说。
府尹立马说道:“他们所食之物,都是这儿单做给牢犯的,但临王殿下您也知道,顺天府不比刑部,犯人不多,几间监牢都不曾住满过人,因此给他们做饭的事情很好查。只是这…”
沈烨看了他一眼:“只是什么?”
“牢房做的是大锅饭,由灶房做好后,装进桶里,狱卒拿勺子一人一碗分配,要是给他们的吃食里掺了毒,那其他的犯人这会儿也活不成了。”
刘府尹这话说的不错,狱卒不会亲手下毒,这样嫌疑人只剩下了他自己,灶房也没办法下毒,毕竟毒下在桶里的饭菜中,要么谁也别死,要么谁也别活。
怎么都是下不成的。
“除了吃食,他们喝的水呢?”乔笙说着,看了一下木板床下头放着的桶。
那桶是这男人这会儿吐出的所有东西,几乎都是水,想来胃里是比较空的。
要是厉毒,不等他胃里的食物消化了便会发作,若不是厉毒,又怎会轻松取了一个大活人的性命?
“水就更不用说了,那也是狱卒门拎着桶,一勺勺给添的,为了不让他们经常跑茅厕,牢房里每天给的水都是有数的,早中晚一共才三碗水,喝完就没了,饭里不好下毒,水里就更下不了了。”刘府尹解释。
那奇怪了。
能入口的东西,不是吃的就是喝的,还能有什么?
乔笙低头盯着醒转的男子,问:“有人给你吃了什么吗?”
男子目光有些退缩,似乎是不准备说。
“我救了你,你的同伴已经被毒死了,他们打算要你的命,你还什么也不说?”乔笙指着那郎中道:“若不是我救了你,他奉命已经解决你了!”
男子面具恐惧,濒死的恐慌还将他紧紧包围着,中了毒后五脏六腑是翻江倒海的疼,可他出不来声音,连喊救命都做不到。
那种滋味,别提多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