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有个面生的狱卒给我们放饭,说来也奇怪,他来的时候不是放饭的时辰,我们靠墙坐在那儿也没注意他过来,他就给我们一人碗里放了半块点心,我们以为是狱卒们自己吃剩下的不想吃了,丢我们碗里,这些天成日炒青菜配大米饭,吃的我一口大米饭都不想吃了,也是没忍住吃了…”男子有些虚弱的说着。
乔笙示意他看看周围:“这些人里,可有你说的那个狱卒?”
男子半眯着眼睛,眉头轻皱从头看到了尾,也没瞧见给自己点心的那个狱卒。
于是他摇了摇头:“人不在这儿。”
府尹看向自己的手下们:“你们今儿可有看见谁吃了点心,或是带了点心进监牢?”
狱卒们面面相觑,皆摇了摇头。
大老爷们儿的,尤其是狱卒们,粗犷的很。
要是说谁藏个鸡头鸭腿进来吃,那还有可能。
平时差事清闲的时候,他们便带上半包花生米,两只酱好的鸡腿,再配点不那么烈的酒,值夜的半宿吃着喝着就过去了,哪个敢在大白天或者刚黑天的时候偷吃?那不是等着让上峰揪小辫子吗。
“看来这人实在是奇怪。”府尹沉着脸,不敢往最坏的方向想。
乔笙看向沈烨:“王爷,如今当务之急,是抓到那个投毒之人,若点心无毒,那放点心的人很容易就会查到,现在看来毒就藏在点心之中。这郎中许是受人胁迫,或是被人所收买,从他这儿也可以查一些蛛丝马迹。”
沈烨觉得乔笙说的不错,回身虚指了指刘府尹:“你们顺天府都有什么狱卒、衙役你肯定比本王要了解,那投毒之人一定要查到,顺天府厚门高墙,可不是什么人都进的来的,眼下看不是外鬼所为,应该是内贼。”
刘府尹连忙说道:“是微臣的疏忽,差点就折了证人,这件事微臣定好好查,谁敢在顺天府地界儿干这种吃里扒外的事,微臣决不轻饶!”
沈烨又转头看向了那郎中。
“陆声啊,你带着两个人,去那郎中家中好生搜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夜黑风高,沈煜淮站在顺天府正门口对面不远处的茶摊下,高高支起的茶摊将他整个人包裹在黑暗之中,不细看看不出里头还站了个人。
刘府尹从临王府出来,见了手下后又匆匆回了临王府,接着便是同临王沈烨一起到了顺天府。
沈煜淮猜的不错,和他作对的人,就是他这位五叔沈烨。
可是为什么呢?
沈烨年纪轻轻,和他们这些做侄子的年岁都差不多大,平日里从不摆长辈的架子,但也没和哪位皇子特殊亲近。
太子和二皇子不止一次想要拉拢他,送宅田送美人,送宝玉送前朝的古董字画,沈烨一概不收,二皇子知道沈烨这是不想参与到党争之中,便让亲弟五皇子出面,说是为了给五皇叔接风洗尘,摆了桌席面。
沈烨给面子的去了,饭吃到一半二皇子装过路偶遇,自然而然的加入了饭局,沈烨便开始装醉,说喝的头疼,躲出去吐了两场,二皇子知道不能强人所难,就亲自把他送回去了。
他从未和哪个皇子红过脸,毕竟太子和二皇子其中一个必是下一任皇上,他没必要跟皇储过不去。
但他也从未给过哪个皇子好脸,做什么事都只随自己本心,你给台阶我就下,下完我就走,多一句不与你废话。
这种性子,让沈煜淮实在猜不透。
他更猜不透的是,一向与皇子不太来往的临王,为何会突然盯上了他?他和这位五皇叔向来是无冤无仇的呀!
很快,顺天府的门被打开,陆声带着两个顺天府的衙役,单手拿着剑鞘快步走出来。
沈煜淮心下一紧,连忙侧过身子,将身子藏在了夹角,陆声看不见黑暗中的他,很快就带着衙役来到了郎中的家。
那郎中就在距离顺天府不远的位置开药坊,已经有年头了,平时除了卖药开方子以外,还兼职给顺天府帮工,两个衙役对他家住处十分熟悉。
三人到了以后,就开始好一顿搜寻,沈煜淮站在门外,透过窗户纸看着里头晃动的人影,心知郎中已然露馅,就是不知顺天府中关押的两个人死没死。
“陆大人,您看这是什么。”一个衙役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带锁的盒子,盒子边沿处有一些血迹。
陆声走过来,一剑斩开了锁头,见里头是一封书信和几个银元宝,除此之外还有一小截手指头。
这手指的位置应该是小手指的上半截儿,陆声跟着沈烨上战场杀敌,见过形形色色的尸身,可一眼辨别这手指主人是男是女,大约多大年纪。
“那位郎中可是有一个儿子?”
衙役回想了一番:“他是有个儿子不错,可他儿子早年间溺水而亡了,遇到了水难,和他媳妇一起没的,当时我们府尹还让小的送了帛金过来慰问。”
另一个衙役说:“他的儿子儿媳都没了,倒是给他剩下了一个孙子,今年约莫十六七岁了,他祖父和我们府尹走得近,托府尹的面子进了国子监读书,不过说起来也是有一阵子没见着人了。”
手指头的指甲处有一点淡淡的印子,这是常年拿笔的痕迹,陆声把盒子合上揣进了里怀,吹了蜡烛带着两人往回走。
看见了盒子,郎中知道自己已经隐瞒不了了。
他哭着看向刘府尹,在这里他最熟悉的只有刘府尹,也只有刘府尹能肯给他一点点薄面。
“府尹大人呐,您要为我们老百姓做主啊!”一把年纪的郎中噗通跪下来,他那哑巴徒弟也紧跟着跪下,郎中老泪纵横道:“前些时日,我那孙儿下了学一直没回家,都等到天黑了,他平日里听话懂事,从未有过这种时候,我心里头担心,还托咱们顺天府的小兄弟找过来着。”
刘府尹一想是有这回事,就跟着点了点头:“不错,可是我派出去的手下帮你找了一个时辰,你就让你徒弟送了信过来,说你孙子已经回家了呀。”
郎中苦笑着摇摇头:“有一个男子来到药坊,他说我孙儿已经被抓了,要是想救他出来,就要答应进你们顺天府杀人,我这一把年纪了,只救人哪里杀过人呢!”
他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抬起头目光悲戚的看着站在面前的所有人:“在场众人都是权贵高官,你们有人脉有手段,不会有人绑架你们的儿孙,可我们老百姓不同,我若不是常年在顺天府帮忙,哪里会有人盯上我呢!我儿子儿媳没了六年了,我老伴去的也早,只剩下这孙子了,他若是也没了,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郎中用力的捶着自己胸口,用保证的语气道:“我不想杀人,我也不敢杀人!尤其是和刘府尹您作对,咱们相识多年,您也对我帮助颇多,我不愿坑您!所以我断然拒绝此事。”
刘府尹听的心里发酸。
这郎中,跟他确实很熟,他也知道郎中家里的苦难,为了让他支撑起这个家和孙子,顺天府有需要郎中的地方,他都会去找这位郎中,花钱雇他为自己办事。
没想到,那背后之人竟是看中了他们关系熟络,下这么黑的手,用亲孙子的性命要挟这位老者。
“后来呢?”乔笙问。
郎中叹了口气:“那男子走了,我想着把这件事告诉给你们,人找到了但被歹人挟持,可我走到半路上,有辆马车路过身侧,之前离开的男子坐在马车中,掀开帘子扔了个盒子下来,便是这个盒子,他拿出钥匙让我开锁,打开以后我就崩溃了。”
说到这里,他几度哽咽:“我那孙儿明年便要下场考试,他是读书人,缺了截儿手指还怎么拿笔啊!”
看见那截儿手指,郎中便崩溃了,他没办法放任自己唯一的亲人也离开自己,不敢想象孙儿会受到怎样的伤害,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沈烨态度如常,没什么喜怒:“然后你就答应了?那你又是如何知道顺天府的人会喊你进去的?”
郎中叹了口气:“和大家伙儿猜的没什么区别,那伙人在顺天府之中安插了人手,大概就是这位姑娘分析的那样,先给两人投毒,但狱卒看管的紧,若是看管的及时抠嗓子把毒物吐了出来,那就到我进来害命了。”
这伙人算计到了所有,甚至想到若两人没死成,顺天府定会找这位合作了多年的老郎中来救人,于是把主意打在了他的头上。
乔笙理清了这些事,又问:“你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吗?”
郎中寻思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黑灯瞎火,那人坐在马车之中,阴沉着脸,虽看清了正脸,但郎中只觉平平无奇,没什么特点可供描述。
“就是普通人的长相,他坐在马车里头,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眼睛不大,但目光厉的很,我当时一心都是孙儿,哪有心思去记他的长相。”想到这儿,郎中抬起头来。
看他似乎想起什么,沈烨忙道:“有什么一针一线的,都说出来。”
郎中迟疑了会儿:“他扔钥匙的手上,全是伤,和他的长相很不符,我接钥匙的时候注意到,他的指肚上还有刀疤,有两条印象深刻,因为深可见骨,旧伤十分明显。”
乔笙顿时知道了此人的身份。
沈煜淮的心腹,袁征。
这个远去千里之外,为沈煜淮招募到了运石头的人,又参与了灭口的事,回到京城还得处理这些,他也实在是忙。
乔笙看向沈烨,声音极低,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应该是四皇子身边的袁征,那人不苟言笑,一张面无表情,又长了一张大众脸,看脸的话很难把这人记住。”
郎中又说:“他抬胳膊的时候,肩头顿了顿,他脸上虽毫无表情,但他肩头停顿时,他微微蹙了蹙眉,当时我看着没什么,现在想来,此人肩上应当是有伤。”
从医多年,这一点郎中坚信自己的直觉不会有错。
衙役闻言马上道:“前些日子那个进牢里灭口的刺客,逃跑时被我们刺伤了后肩!”
一切都明了了。
沈烨沉着一张脸,他以前只觉得太子和二皇子的争斗让他厌烦,两个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没一个实诚性子,都是为了皇位拉拢着人,和他们打交道让沈烨心里头恶心。
所以他从未注意过其他的侄子,比如老实的三皇子,好斗脾气爆的五皇子,还有这个平平无奇出身低的四皇子。
这么个常年受冷落、被冷眼的皇子,沈烨以为他会和穷苦百姓惺惺相惜,如今看来,权势和恩宠才是他想要的。
只要能完成自己想完成的事,其他都是浮云,人命在沈煜淮的眼里,又哪里真的是命?不过都是被随意利用的物件儿罢了。
屠杀、灭口,这些只有在战场上会发生的事,现在就真实的发生在他面前。
袁征是谁的人?沈煜淮的人。
所以袁征做事必然是为了沈煜淮。
“刘府尹。”沈烨同刘府尹说道:“查顺天府内鬼的事就交给你了,本王得去把他的孙子救出来,既然有内鬼在,他们很快就会知道灭口失败,那他孙子的生死可就把握不好了。”
一听这话,郎中的天都要塌了。
“我!我已经按照他说的做了,还不能放我孙儿出来吗!”
刘府尹哎呀了一声,扶着郎中肩膀说:“这些事你别操心,你这老身板儿,操心又能做什么?人在哪你都不知道,还能拿刀满京城搜不成?临王殿下武艺高强,手下都是能人武将,定然能把你孙子安全救出来,你就别在这儿添乱了。”
有了刘府尹的话,郎中虽安心不下来,却也只能闭了嘴。
刘府尹说得对,他在这儿就是添乱,找不着人,出不上力,啰啰嗦嗦的再惹恼了临王,不给他救孙子了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