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线上咨询爆满,余欢喜单手复制粘贴,百无聊赖打着呵欠。
前辈们总结的标准话术果然好用,遇上再难缠的,保管服服帖帖。
比如,客人交了定金反悔。
“定金是为了确定双方契约关系,您交定金时,已经同步帮您登入了系统。”
“酒店、门票、用车、导游都预定了,现在退定比较麻烦,或者我把优惠名额给您留着,一年内来都是这个价格。”
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可能退钱。
比如,同样的行程,客人问为什么报价比网上其他平台贵。
“不管某宝某程全是第三方平台,中间商,他们也是把你们交给我们安排,有什么问题还不能得到及时沟通和解决。”
“何况,中间成本价就放这里,这么大的差价,肯定要从您身上薅羊毛。”
相信低价游谁也没办法。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
一坐俩小时,腰酸背痛,余欢喜特别不习惯,索性站起来活动。
诚如张黄和所言,她没正经上过班,骤然进入大厂,简直起点既是终点。
七楼通间犹如菜市场,客情管理坐席电话不断,李音表情千变万化,悲愁兼并。
外头门厅闪过人影。
张黄和发型蓬乱,额头鬓角渗汗,下巴胡渣像青皮,瘫坐工位上闭眼粗喘不停。
博尔特百米冲刺不见得这样。
周围好奇目光如影随形。
余欢喜溜达过去,借机远远张望。
他是不是疯了。
天气预报说今天16度,张黄和居然只单穿了一件短袖,还是浅蓝色的polo衫。
先不管冷不冷,就问衣服哪里来的。
他衣柜一向只有黑白灰。
又想到电话关机,信息不回,余欢喜胸中腾起一股无名火。
她才提一口气预备走近,身后响起高跟鞋脚步声,清脆略带韵律。
与此同时。
大通间众人正襟危坐,连带说话声比刚才要低沉几分。
余欢喜好奇,入职这些天,除了蔡青时和严我斯,神秘楼上诸位她再没见过。
到底哪位大神,能让大家一秒变脸。
她不禁想起李音的话。
“公司太多藏龙卧虎之辈,你永远不知道对方手握什么底牌。”
—
高跟鞋停在张黄和工位前,他卡点睁眼,“Mary……我等你半天了。”
Mary陈,陈玛莉,行政秘书。
蔡青时座下第一猛将,人狠话少,平时不苟言笑,只有立场,没有对错。
张黄和眼神乱飞,心虚不敢与人对视,待瞥见身后余欢喜,耸耸脖咽口水,讪讪一笑。
余欢喜微抬下颌,眼刀扫他。
“……”
陈玛莉放下牛皮纸信封,“曾爷护照,Ching姐吩咐你去趟北京,亲手交给他。”
“……”
哪儿跟哪儿啊,杀鸡焉用牛刀。
张黄和微愣,起身分辨,“怎么不快递?隔日达多方便,再说我来回坐高铁也挺贵的,不如给公司省点,别浪费钱呀。”
呵呵。
陈玛莉一副看智障的表情。
张黄和无限追求性价比,一听给曾爷办事,下意识与蔡青时保持一致。
他低声怂恿,“Mary,你跟Ching姐去讲一下嘛,再家大业大也经不起这么造。”
人肉送文件属实没必要。
“……”
陈玛莉笑而不答。
没人接话,突然冷场。
张黄和尴尬,此刻,狂奔的汗发得差不多,过道冷风一吹,胳膊上鸡皮疙瘩浮现。
他故作镇定抱臂上下摩挲,嘿嘿轻笑。
瞧这傻货。
余欢喜视线始终停留在他脸上。
那一刻。
她终于明白张黄和为什么升职没戏了。
他越界了。
太自以为是了。
世界很现实,在什么位置,操什么心。
蔡青时能不知道护照可以快递吗,至于为什么非要他送,张黄和不需要知道。
他质疑为什么不快递,等于就是在变相指责这趟差没必要出。
职场不要辩解,更不要强调,大家不是阶级敌人,所谓听吩咐做事,皆大欢喜。
送护照而已,别想太多,也别搞砸。
余欢喜不理解,连她都能想通的问题,张黄和在佳途云策四年,没理由不懂。
算了。
那毕竟是她男朋友,该帮还得帮。
瞅准时机,余欢喜手捧茶杯,故意清嗓提醒,“咳咳。”
“……”
他本能看她。
同床共枕的默契。
张黄和神情微变,嘴角抽紧,后知后觉表态,“请,请Ching姐放心……我,我马上出发。”
他抓过信封,逃也似地离开。
因走得急,擦身而过时带起一阵风,余欢喜隐约闻到一股甜香,似曾相识,忙回头寻他背影。
门厅空空荡荡。
消防楼梯间传来咚咚闷响。
“……”
等余欢喜回过头,忽觉颈间一沉,陈玛莉单手捞起工卡,瞥她两眼,然后一言不发掉头离开。
高跟鞋声渐远,气氛又恢复热烈。
电脑屏幕提示李音来消息:【千万别得罪陈玛莉,为你表哥不值!】
她分明有话不想直说。
余欢喜挑了个“展开说说”的表情包。
李音回了四个字:【上头有人。】
又是上头。
职场宛如丛林,食物链流动,自上而下,形成复杂互动。
余欢喜仰面倚靠头枕,眼盯天花板,想穿越层层阻隔,直抵顶层。
36层,佳途云策另一个世界。
她什么时候才能去看看。
—
片刻,手机振动。
张黄和找她:【我身份证在你包里,楼下大堂,抓紧拿来给我。】
颐指气使给谁看,余欢喜怼他,【跑那么快要死!】
【乖!十万火急,我在楼下等你。】
张黄和连发四个表情包刷屏。
刚刚,陈玛莉同步了高铁车次,一天之内极限来回,还派车送站,他半个屁股刚贴上副驾驶,惊觉没带身份证。
影响进站事小,耽误总部见曾爷事大。
他不是没看到余欢喜发的那些消息,只是,非常时期,一切靠后。
张黄和选择性眼瞎,【听话欢喜!等我回来带你吃好的。】
她没回。
—
新图大堂,张黄和坐在朝北的巨大落地窗前,心神不宁左顾右盼。
余欢喜绕过去,捏着身份证手一扬。
他跳脚伸手一逮,“表妹!”
余欢喜手一缩,“说!昨儿去哪了!”
“来不及了!”张黄和扑个空,发觉被她戏弄,当即垮下脸。
“快点老实交代!你昨去哪儿了?”余欢喜手举身份证,七分要挟,三分调侃。
“……”
张黄和一噎。
我和小邓睡了。
这他怎么说得出口。
酒精麻痹,张黄和一根筋没想着现编,可是,他的犹豫愈发欲盖弥彰。
余欢喜眼里不揉沙子,想听他亲口说,不说就不给。
两人对峙。
几回合心理交锋,张黄和自尊上头,眼底发狠猛点她两指,拔脚后退几步。
“他妈爱给不给!”
没身份证也能坐高铁。
他转身,决绝如百米冲刺,跳上大堂门口一辆打双闪的GL8。
车子扬长而去。
“……”
余欢喜看呆了。
半晌,惊愕收回视线,兀自摇摇头,烦乱撸起袖管。
个死张黄和脾气见长啊!
正想着,她手肘一抬,回身撞上个人,半杯咖啡倒翻,沥沥拉拉沿她手臂流淌。
“嘶!你怎么走路的!”
“不好意思哦。”
二人不约而同。
余欢喜退开半步,那人颈间一抹红色工卡挂绳醒目:吕宫,产品研发与推广部。
不认识。
“吕总对不起,是我不当心。”四川变脸炉火纯青。
“佳途云策的?”那人手里握着一杯底冰美式,居高临下盯她工卡,“余……欢喜?”
“对的,我叫余欢喜,传统业务部新来的客服,那个,咖啡我马上帮您再买一杯,您还是要冰美式?”
她喋喋不休。
吕宫温和一笑,“不用了,谢谢你。”
“那算我欠您一杯,您随时想喝随时叫我。”余欢喜满脸真诚。
吕宫没正面回应,朝她点颔,招呼大堂保洁来清理,然后轻转手腕微笑款步离开。
余欢喜目送。
他比严我斯高,成套灰色休闲西装,通身不见logo,唯一亮点,腕间戴了一块黑色表带白表盘的卡西欧电子表。
可真混搭。
余欢喜去大堂一楼洗手间清理咖啡渍。
—
五分钟后。
电梯厅,甩着半湿的袖口,余欢喜摁按钮,却不想有人先她一步。
卡西欧。
“吕总,”她让出身侧客气,“您先请。”
吕宫颔首,手端新的一杯冰咖啡走进轿厢,反身刷卡。
36层亮起。
余欢喜摁下7层,站在另一边。
手机振动。
她掏出来看来电,湿手没留神裤兜里带出身份证,“啪”掉地上,信息面朝上。
吕宫垂眸俯视,淡淡提醒,“东西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