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欢喜将冰箱贴放在他手中。
半个烟盒大小,白底红蓝文字,背后带吸铁石,配色复古,看上去港里港气。
邱收掂了掂,沉甸甸的,“我很喜欢。”
他家冰箱上也有类似的款式,近两年走南闯北,买旅游纪念品时,眼光也变了。
过去喜欢徽章,现在则中意冰箱贴。
二者都是文创爆品,看似大同小异,实际针对的是截然不同的目标客群。
徽章,别在衣服上和背包上。
喜欢冰箱贴,说明同龄人不再背书包,而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了。
“挺特别的。”邱收补充。
余欢喜狠嘬了一口冰美式,入口微凉,简直烟头泡水,连连咋舌,“比我命还苦。”
邱收配合微笑,“习惯就好。”
“都是深烘,其实一般人根本分辨不出阿拉比卡和罗布斯塔。”
余欢喜听不懂。
她再次尝试性吸了一大口,好让那种烟熏微酸在口腔内自由延展。
口中回甘。
接连几大口,习惯后她居然有几分上头,明明觉得不好喝,却又忍不住想喝。
原来,美式不苦,苦的是生活。
……
“你怎么会在这里?”余欢喜反应过来。
冰美式一解千愁让她清醒。
“刚聊个客户,一会等小赵来吃饭,”邱收低头看腕表,“时间还早。”
言下之意提醒她不用着急喝那么快。
小赵,邱收女朋友,余欢喜不知道具体叫什么,每回聚会他鲜少来,别说再带人。
“拍卖会什么情况下会点天灯?”她问。
话音刚落,邱收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找我去的老板志在必得,说不惜点天灯也要拿下,可临了,她人居然没去。”
“现在经济下行,低价买到艺术品才是能耐,一般拍卖很难出现所谓‘点天灯’。”
邱收又说,“有时候买家不方便到场,电话委托也是一样的。”
余欢喜点点头。
怪不得Ching姐如此淡定。
想了想,她揣测表示,“所以很有可能是营销噱头。”
邱收点颔。
流量时代,好藏品自带光芒,但同样需要吸引眼球抬高身价。
“老板那么喜欢《蕃女醉舞图》吗?”
“看样子错不了,预展那么多藏品,她几乎没看别的,眼睛跟长在画上一样!”
面前坐的是拍卖公司的历史顾问,被他一提醒,余欢喜点开手机相册,放大。
“特别在哪儿?”
她默默看了不下八百遍。
邱收搭眼,“张大千堪称百科全书式画家,山水、花鸟、人物、走兽无一不精。”
“艺术家都是疯子!”余欢喜笑言。
正说着,邱收眉间微蹙,眼珠一转。
灵感突至。
“张大千人生之所以传奇,一是他的艺术成就卓越,二是他情感经历波折。”
“怎么说?”
“他有四段婚姻,爱过八个女人,两个婚前恋人,两个红颜知己,据说他第四任妻子还是他女儿的闺蜜。”
“我靠!”余欢喜震惊。
男人不管有钱有权还是有名有才,老婆倒是越娶越小。
受邱收启发,她再次盯紧画作。
半晌。
“你看蕃女的表情和动作,有没有向神祈祷的意味,回应的是什么,是多年前的自己,还是多年后要成为的自己?”
电光石火间,她莫名联想到曲敏,余欢喜说完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邱收双眉不自觉收紧,跟不上脑回路。
“我要走了!”余欢喜噌地起身,一口干掉冰美式,背包往肩膀头一甩,“改天约!”
“……”
她走得像一阵响亮的风,邱收来不及说话,等她背影消失,他垂眸看向手中冰箱贴。
得闲饮茶。
广东话意思是有空出来聚。
—
回到家,余欢喜刚一推门。
人肉味。
焦油尼古丁腌入味,辣眼睛差点被熏出来,臭得像古早网吧。
她拽开窗透气,又打开排风扇,家里一切能通风的,通通展开。
才进门不过几分钟,浑身一股臭味。
衣服、沙发,甚至睡过的枕头,似有若无一股劣质香水味,熏的脑壳疼。
“张黄和你抽死在家里了!”
非语音不能解气。
……
余欢喜边骂边收拾,放下手机去洗澡。
一错眼,她毛巾位置和走之前不太一样。
思忖片刻,她拿起来,凑近闻了闻,说不上来哪里似曾相识,眼风搜检浴室角落。
洗手间转不开身,没有窗户。
墙壁上有半干的水渍,置物架的沐浴露被放在了下层,地漏潮湿,细碎的马赛克地砖透着光洁的干净。
干发毛巾微潮。
余欢喜心头突跳,一时顾不上洗澡,一把拉开门口杂物柜,取出吹风机插上插销。
安静。
有人用过电吹风。
她头发短,干发帽擦擦就行,倒是张黄和,习惯洗头后顺便吹个造型。
他总是用完直接拽掉插头,从不管开关,导致每次她用时,总会被突如其来的电机声吓一跳。
刚刚。
吹风机在关闭档。
她不相信张黄和会突然记得先推开关再拔插销,就像马桶圈,为了方便他永远在上掀状态,偶尔她忘了掀上去,他就会嘟囔。
余欢喜打开浴霸瓦数最大的照明灯,抑制内心狂跳,沿着墙壁一寸一寸检查。
地漏边缘,有几根脱落的黑色毛绒碎发,挨挨挤挤黏在蓝色下水套嘴外沿。
她强忍恶心,找了根牙签挑开。
其中,一根卷曲有韧性,拉直足有一张A4纸那么长。
忽然。
她眼睛模糊,像恹恹的烂天气。
嗓子眼如同饮下一杯熬夜后酸腐的酽茶,每一滴都透着让人发呕的黏腻。
余欢喜躬身坐在马桶盖上。
浴霸烘得逼仄的厕所宛如上了烤架,照得她头皮厮杀般火辣辣地疼。
楼上管道冲水声似凌乱笑声,哗啦啦啦,叫嚣着冲撞她的心。
门口鞋柜上,手机振动。
她呆呆看过去。
—
晚上不到八点,张黄和下班回家。
忐忑推门,家里干净如新,熟悉的栀子花香洗衣液,淡淡萦绕。
一眼望到头的房间,他没顾上换鞋,非各角落踅摸一圈,才穿上拖鞋。
鞋柜里,余欢喜的亚瑟士不见了。
她说是大二买的,质量特别好,一直穿到现在,陪她跑步走路,闯荡成千上万里。
摸出手机,非置顶里有余欢喜的一条未读。
一听震耳欲聋。
张黄和给她发消息:【我回来了。】
顺利发出。
他陡然松了口气。
余欢喜把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了。
—
知道她去跑步,张黄和踏实不少。
十点多,他洗完澡正吹头发,门锁响,余欢喜从外头进来,满头大汗。
两人对望。
张黄和冲出来吻她。
窒息深吻。
余欢喜像被扇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想你了。”他说。
张黄和上身半裸,胸前坠着水珠,他顺手拽掉插头,电线胡乱缠在吹风机把手上。
余欢喜抬眼,又倏地错开。
张黄和侧身让出洗手间,余欢喜擦身朝里,他不怀好意一顶,她脑门正撞门框上。
“……”
“哎呀!”张黄和连连求饶,反手握住她手腕摁在门板,“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余欢喜膝盖向上一抬。
张黄和嗖地蹿开,回头嬉皮笑脸挑衅,“哎,没顶着!没顶着!”
下一秒。
洗手间门砰地关上。
—
事后。
张黄和累得腰疼,昏昏欲睡。
余欢喜平躺,睁眼盯着灰白色的天花板,“你有没有20万?”
“你借高利贷了?”张黄和一激灵清醒,像挤多了护手霜,尴尬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