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欢喜声线低缓,全然不似以往中气十足,张黄和下意识一怔,条件反射回应。
脱口而出方觉出不对劲,他屏息紧绷。
略等几秒,余欢喜没再说话。
张黄和肩膀抵住床单,悄悄转过身背对她,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她果然是说梦话。
几分钟后。
他伸个懒腰,佯装换睡姿,抬手搭上余欢喜发顶,两指捻过发梢,凑上吻她嘴角。
张黄和始终没睁眼。
他不知道,余欢喜全程观摩他的表演。
房间光线昏暗,她双眼圆整,面无表情平躺,刻意控制呼吸。
别掉不该掉的眼泪。
此刻,余欢喜用绝对清醒的理智,压抑着不该存在的情绪。
—
翌日清早。
洗手间水流哗哗传来,张黄和脚脖子猛一抽搐,陡然惊醒。
失眠了。
居然没听见闹钟响。
他脑子似浆糊,撑起胳膊半坐,用力揩拭眼角。
自打半夜余欢喜问他有没有20万,他心里就搁了桩事,再也睡不着觉。
这一夜,张黄和将反诈内容盘了个遍。
电信诈骗、高利贷、非法集资,借了网贷,还是她家出了什么事急需用钱。
她突然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20万,在他们普通人手里算一笔巨款。
张黄和正发呆,余欢喜擦着头发出来,和他对视一眼,拉开柜门找衣服穿。
“香港好玩吗?”他心虚,没话找话。
余欢喜背对他,“不好玩。”
小衣柜一米二宽,两人各占一半。
张黄和半边黑白灰,她视线扫过,最底层七扭八歪掖着一件浅蓝色,甚是醒目。
余欢喜手一顿,偏头凝视。
突然。
“晚上我带你吃好的去!”
张黄和像个影子扑过来,从背后搂住她脖子,手臂施力一拽,仰面将她带倒床上。
好巧不巧。
适才余欢喜手已经抓住那件,张黄和一用劲,力的作用下,正好帮她揪出来。
上头一摞衣服东倒西歪,散乱掉了一地。
“谁的?”她翻身起来,伸手抖展。
浅蓝色polo衫,L码,胸前有品牌,后背印着佳途云策logo。
“我的呀!”张黄和硬着头皮,一把夺过,揉成一团扔进衣柜,“去年团建发的。”
明明塞好了怎么偏偏让她瞧见了。
“你从不穿这个色。”余欢喜话里有话。
他最守规矩,说穿黑白灰绝不越界。
该说不说是他不拘小节,虽然是L码,但那件polo衫有收腰,一看就是女款。
怕打草惊蛇,她没拆穿。
张黄和揣着明白装糊涂,讪笑,“所以才收起来嘛。”
逻辑闭环。
紧接着,他长腿一蹬胯下床,贴脸站在余欢喜面前,胸肌饱满,线条流畅。
张黄和刻意逼近,居高临下看她脑顶,呼吸起伏。
明晃晃勾引。
“起开。”余欢喜扒拉他。
张黄和拦住她,得寸进尺,“别走!”
说完,他捏起她下巴,另一手箍紧余欢喜的腰,环在身前不让她动弹。
倏地。
“你有病吧!”张黄和囫囵尖叫,手背狠蹭嘴角,踉跄倒退两步。
他满脸不可思议。
余欢喜将浅蓝色polo衫捞出来,嫌弃扔地上,剜他一眼,“少犯贱!”
“……”
她竟然咬他舌尖。
张黄和疼得龇牙咧嘴,腮帮子直反酸,再说不出半句整话,心有余悸皱眉看她。
余欢喜收拾衣柜。
做贼心虚。
张黄和躲进厕所,打开排风扇,蹲在马桶上点燃一根雪莲。
最后一根。
余欢喜今天有点反常。
亲她居然无动于衷。
她是不是嫌自己没有回话。
20万啊,可不是小数目,刨去吃喝拉撒,和给黄丽萍的,他哪攒的下那么多。
余欢喜玩得大,张嘴就是20万!
她是不是霸总小说看多被洗脑了。
洪量真是毒瘤。
他俩是同居着,可八字还没一撇,怎么可能说给就给,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张黄和又开始权衡利弊。
一时腿酸得站不起来,等他出来,余欢喜早走了。
他穿上灰色夹克,低头闻了闻。
看来,这两天抽空得回趟家。
—
新图大厦地下车库。
余欢喜在蔡青时车位上等她。
九点快半了,Ching姐还没来。
昨天邱收提醒了她,曲敏买画爽约态度大变,可能和其与陈权的过往有关。
琢磨一晚上。
她记起遗体告别那天,有个人在最后献上花篮,黑超遮面,极其低调。
别人基本都是菊花,偶尔有百合玫瑰,只有她,花牌上插满了白色茉莉。
她爸老余喜欢喝茉莉花茶,余欢喜对那个味道记忆犹新。
茉莉的花语——相儒以沫不相离。
莫离,茉莉。
余欢喜茅塞顿开。
曲敏怕不是把蔡青时当成了假想敌。
其实,一开始看到照片,她真怀疑Ching姐为上位插足,毕竟,“快刀”名声在外,能在SKP地库堵客户,不择手段。
短暂相处,她觉得Ching姐不是那样的人。
尤其机场见到裴总,看俩人你来我往,余欢喜更确信,以Ching姐眼光,再没下限也绝对不可能看上陈权。
一番推测,她当时就想告诉蔡青时,转念一想,与其电话消息,倒不如当面说。
可哪里都不是说话的地方。
除了地库。
引擎声浪打断余欢喜思绪。
一抬眼,白色玛莎拉蒂倒车入库。
车窗滑下。
蔡青时手肘斜倚,一推墨镜腿,眼角瞟她,边驻车熄火,“有事?”
余欢喜瞄向副驾驶。
秒懂。
蔡青时点颔,示意车里说。
她噌地坐进车里,竹筒倒豆子,将一晚上的分析成果尽数讲给蔡青时。
说得余欢喜口干舌燥,比带客人还累。
“Ching姐,曲总一定是误会了,得跟她解释清楚,咱们不能无辜背锅。”
蔡青时淡淡一笑,“知道了。”
茉莉花牌。
白事最乱,余欢喜细致入微的观察,她颇感意外。
闻言,余欢喜微怔。
是知道原委,还是要去解释。
见人不再搭腔,她抿了抿嘴唇。
车内静谧。
蔡青时手摸方向盘,眼光带到时钟,上下打量她,“你不上班?”
言下之意是上班时间你主动聊八卦。
一秒切换身份。
“这也算工作,预展导赏后续,不收尾我心里难受。”余欢喜偷换概念。
把曲敏爽约硬说成非专业解说问题。
香港之行,余欢喜觉得Ching姐刀子嘴豆腐心,不像他们强调的严苛女魔头。
偏偏Ching姐心态一绝,不解释。
“……”
蔡青时眼刀来袭。
“我马上走。”余欢喜拉开车门。
“等等!”蔡青时叫住她。
余欢喜疑惑回头。
顿了两秒。
蔡青时摆手,“没事,走吧!”
“……”
余欢喜不懂她心思反复,双手插兜倒退着,直到电梯厅门口,才转身跑进去。
蔡青时坐在车里,挡风玻璃遥望她背影,哭笑不得摇了摇头。
我和我的二哈下属。
—
佳途云策七楼大敞间,客情管理组围拢一圈,李音正带着几个人开短会。
余欢喜路过,听了一耳朵,依稀在聊下门店巡查,有人表情僵硬,抱怨不迭。
恰好李音抬头,两人隔空点头示意。
出差几天,尤其是陪Ching姐去香港,还是区区试用期员工。
大办公室众人眼神又不怀好意,忌惮夹杂探究,想八卦的心呼之欲出。
余欢喜逡巡。
像打地鼠,谁看过来她就瞪谁,无一放过,不为所动。
她去茶水间,煮了杯美式,摇晃杯底,抿了一口试温度,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还是命苦。
回到座位上,手机一条新消息。
A哥:【上回那外宾,改今天下午了,能出来吗你?】
【能。】余欢喜回。
事关生计、尊严和活下去的动力。
起点都是娘胎,终点都是棺材,没有一件事比赚钱更有意义。
【那成,说定不变了,下午四点博相府门口,我也陪着。】
A哥发来一个红包,【你搞个妆造。】
余欢喜麻利点开。
两百。
【哥你放心吧!】
要什么避风港,搞钱才是王道。
—
余欢喜刚放下手机。
显示器前忽地投下一个阴影,她余光淡扫,学蔡青时高冷,“你有事?”
徐荣挤出假笑,“跟你商量件事呗。”
她屁股紧倚桌边,双手抱臂,肩膀自然微垂,朝余欢喜这侧倾斜。
这时。
李音那边开会暂停,几人视线俱向余欢喜工位看过来,仿佛在等待某种结果。
难不成串通好了。
余欢喜有所觉察,掌心撑台面,往后一蹬椅子,拉出一米距离,平视徐荣。
“是商量还是通知?”她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