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楚千华睁开眼,放空片时,慢慢坐起。
“千华哥哥醒啦!”
奴阿惊喜叫一声,人和椅子一起搬到床边,“主公这次怎么让你去那么久?千华哥哥最怕冷了,很难熬吧。”
楚千华接过奴阿递来的驱寒药小口喝下,苍白脸色略微有了起色,放下碗,转头问他:“谁送我回来的?”
奴阿眨眨眼,指着外边不老实,四处张望的翡冷,软糯道:“是翡哥哥,他可担心了,一直问我你什么时候醒。”
楚千华淡淡瞥门外的翡冷一眼,对奴阿道:“他是病客,奴阿,你不能随便称呼病客为哥哥,不合规矩。”
“为什么呀?”奴□□扁嘴,“翡哥哥人挺好的,他说会给我买很多糖,还答应帮我找师傅。”
奴阿的心智毕竟还是个孩子,楚千华不好和他论理,只能耐心劝告他:“不能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这样不好。”
奴阿还想说什么,翡冷听见,把头伸进窗户,盯着楚千华问:“什么不好?”
楚千华瞬间无言,头往另一侧偏过去,看到压在手底下的凤凰枝,纳入掌中:“翡少爷,我有话想对你说。”
“好呀!”翡冷缩回头,转身朝门口进来,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姿,楚千华默然。
奴阿见翡冷腿脚不便,立马把椅子让给他坐,懂事道:“百药阁现在不忙,我去找叶姐姐玩,你们好好聊。”
说完高高兴兴地跑出去,留下他们二人在房内尴尬相视。
翡冷先开口:“千华,你说,我听。”
楚千华视线先是掠过点燃的熏香,接着落在翡少爷漂亮的眼睛,隔着见你,出口便是斥责:“我告诉过你,千华一名,不是你能唤得。”
翡冷衣摆掀到一侧,双手按在膝盖上,神情不明,嘴角勾着:“那我叫你什么?我应该叫你什么?”
可能是错觉,翡少爷问自己应该叫他什么时,楚千华听出他语中似有似无的落寞。
“职掌。”
“不好。”翡冷拒绝得很干脆,“太冷冰太客套,我不喜欢。”
“翡少爷,我认为我们并不熟。“
楚千华说着将手里的凤凰枝给他:“日后你若真能管住嘴,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也不枉我为你跪一回。”
翡冷没说话,只是认真打量楚千华手里的木枝,光泽油润,触手生温。
楚千华面色冷淡,看他双手接过凤凰枝,胸口莫名发闷,忽地,翡冷往上一握,掌心紧紧包裹楚千华冰凉的手指头,一脸感动:“我就知道千华舍不得对我狠心,那些狠心都是装给外人看的,我明白,我都明白。”
楚千华不惜冒犯主公,为他求来凤凰枝希望他老老实实做个人,他却选择性地忽略上半段,只记得楚千华为他跪一回。
对于他颠倒黑白,自作多情,楚千华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冷冷望着他,迅速抽回手,故意当着他的面叫来士使换上一盆水,斜倚在床边,不看眼前人,认真擦洗。
半阖的眸子凉得让人心寒。
整个过程沈闷的可怕,士使在一旁憋得脸色通红,翡冷则是静静看他像除去耻辱一般对待自己的手指,毫不客气。
一双嫩竹好手被水泡得发白,指腹浮起褶皱,指缝都没放过。
洗完手,楚千华接过士使拿来的帕子,一边擦,一边用馀光观察翡冷。
翡冷不羞也不恼,漫不经心把玩楚千华送他的凤凰枝,接着往空中一抛,仰头接住,叼在嘴边。
他不出声,楚千华更没什么好说的,一旁的士使都快吓哭了,偏偏职掌还不松口让她走,在这种压抑的气氛里继续做背景。
半晌,翡冷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朵凤凰花,放在楚千华手边,声音有些发哑:“好好休息。”说罢,又一瘸一拐走出去。
翡冷一走,那位士使也赶紧找个借口脱身:“我去送送翡少爷。”
翡少爷。楚千华望着凤凰花,近在咫尺,鲜艳欲滴,忍不住想这才几日,翡少爷的名号在水中洲已人尽皆知。
楚千华将自己不小心带出凝霜殿的凤凰花收到枕头底下,和梨膏糖丶话本放在一起,他忽觉身心俱疲,头靠在一侧闭目养神。
休息片刻,楚千华唤来在一飞冲天阁任事的芊凤,她到时,楚千华已经收拾得体,端坐在案前。
芊凤进来颔首道:“职掌。您找我有什么事?”
芊凤唇中脸颊残留胭脂,衬得一张脸越发妩媚,应是来的路上想抹掉却没抹干净,换做平日楚千华肯定会斥责她不成体统。
卖弄姿色,有损无益。
芊凤也是知情的,所以她才会在传唤的路上擦掉脂粉,在楚千华面前不敢擡头。
楚千华暂时没心思管她,故意问道:“有位名为翡冷的病客可归一飞冲天阁管?”
芊凤想了想,回道:“是有一个姓翡的。”
楚千华继续问她:“眼下如何了?”
芊凤道:“忆虫应是驱到腹部,这两日怕是难捱,上吐下泻难免。”
楚千华'嗯'了一声,道:“有什么缺的,就让穆北就去找奴阿,药用最好的。人要活,还有尽快御虫让他离洲。”
芊凤迟疑一下,擡脸道:“职掌,您也知道,御虫未必一定能成,他的死活又不是我们穆长使能决定的。”
闻言,楚千华瞥她一眼,乌黑双眸一片冷寂,芊凤心虚地埋下头,不敢和他对视,觉得多看一眼都会被他那双空无一物的眼睛吸掉魂魄。
“请职掌放心,芊凤一定会将职掌的话转达给穆长使。”
听她这么说,楚千华移开视线,声线依旧平淡:“去吧。顺便将今日负责念玉居的士使叫来。”
“是。”芊凤讪讪走了,没多久,一个剑眉入鬓的青年大步跨进来,英气十足,眉间隐透着傲慢。
“职掌!”
楚千华扫他一眼,他叫马千里,和芊凤同为二等银镯士使,是大理寺卿家的长公子,这两年才来水中洲,好像和穆北还沾着点旁亲。
官和商,这里头的盘根错节太多,千头万绪太深,楚千华都不太懂。
“谁允许你放病客进来的?!”
马千里挺着腰杆,还不知道楚千华找他是要问责,当楚千华冷不丁喝一声时,马千里一怔,立刻陷入回想,片刻道:“那种情况………”
楚千华厉声打断他:“什么情况也不行!”
马千里也来了心气,一股脑全说出来:“职掌昏迷不醒,那人又背着职掌,难道要我一脚把他踹出去不成?!”
楚千华转眸忘掉背这个字,道:“水中洲严禁病客出入里楼,规矩你都学过,莫非还要我重新教你一遍,还是让你父亲把你领回去,等学好了再回来!”
马千里一听他要赶走自己走,双腿吓软了,扑通一声跪下:“职掌,我爹打人,他要是知道我被赶出来,会把我抽死,当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一心只想让职掌赶紧进来。我知道错了,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楚千华本意不是罚他,挥挥手让他起来,语气平覆:“知道不够,只有铭记在心才不会犯错。将我的话传下去,日后谁还敢让翡少爷,或者旁人进楼,严惩不贷。”
马千里楞了楞,半天没反应。
楚千华侧眼看他:“没听懂?”
“听………听懂了………”马千里磕一个响头,不等楚千华开口,他自己先躬着背退出去,到门口才直起腰,边走边挠后脑勺,自言自语道:“什么狗屁谣言,他妈的,早知道不赌了,害我输三锭金子!”
楚千华听到三锭金子,他的清誉只值三锭金子,差点气出一口血,踉踉跄跄走到床边,摸出一块裹着糖霜的梨膏,含在嘴里,郁结难解的胸口这才有所好转。
楚千华仍放心不下,他模糊记得好像是自己先伸手,当时他太冷,冷得神智不清,将飞奔而来的翡少爷错认成什么?
火?还是太阳?
这些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是否先向他展臂,还有除了候在凝霜殿外的士使,还有没有人在旁边。
楚千华更郁闷了,连糖都化不开的郁闷。
他避开士使和病客来到一处偏地,深呼吸,凉雾刚入喉,女士使采音一手提着药包,一手握着香喷喷大肉包走过。楚千华楞在原地,看她咬一口手里的肉包,鼓起两侧脸颊,脚步欢快,睫毛扑闪。
见采音径直朝再夜楼走去,没有停顿,玉树后楚千华松了口气,想她应是没看见,重新换口气,准备唤黑山白云一辨真相。
另一边,采音提着一口气走出很远,直到走出那片玉林,她才敢停下大口喘气,紧张回头望两眼,心想职掌在那干嘛,一动不动跟鬼似的,该不会就是为了逮她吃包子吧。
虽然有水中洲灵气滋养,不食五谷也不会饿,但是架不住采音嘴馋,时不时就让她卖药的爹爹托人给她送点吃的过来解馋。
采音心有馀悸地拍拍胸口,还好她聪明,装作没看见先遛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