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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穆不生是痴,但他不傻,穆家子弟没一个傻的。他五岁启蒙,习经史丶学六艺,四书五经他背得滚瓜烂熟。如若三年前还在私塾求学时,他不去看窗外那素昧平生的漂亮少年,没有接过少年递来的女儿红,大雨那夜他没有出门,更不曾对雨下哭着求他救救怀里小狗的粉衣少年动摇,那现在被满城唾弃的纨絝,谈及色变的断袖,还会不会是穆家引以为豪的子弟。

“他们说得都是真的?!你逢人就控诉我拿鞭子抽你,我对你不好,是我逼你留在穆家,外边都快传疯了,说你利用忆虫恬不知耻接近二爷,我向你求证,你说是他们看不得你贱人之身高攀我,所以污蔑你,践踏你………尚如春,你诉尽对我的怨恨,可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是谁勾引的谁?!”

尚如春嗤笑一声:“那是因为最好的得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勾引你这个二流货色。”

“最好的………”穆不生踉踉跄跄站起,心如死灰。眼前这个曾对他许诺共度朝夕的少年,是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无情无义,或许一开始,他对他,本就没有半分情义。

“原来你看中的就是穆北………从头到尾你都是拿我当垫脚石成全你和穆北!!!”

“聪明。”既然撕破脸,尚如春觉得那就撕到相看两恨才好,折扇在掌中旋出一朵花,最后点在穆不生发白的唇中:“谁让你这么好骗。穆不生,你不是最喜欢拿上吊吓你爹吗,不如再帮我最后一个忙,吊死在你爹床头………”

“贱人!”

穆不生一计耳光下来,打灭了尚如春对他最后一点仁慈。

“我就是喜欢穆北!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对你只有厌恶,我就是利用你得到穆北,你连穆北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你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多亏你有个好爹,穆家干的那些烂事传不到你耳里,要是没有你爹护着你,穆不生,你难保全尸。”

“你为什么不直接找穆北?你看上他,为什么找的是我?!”穆不生近乎崩溃,好好的唇被他自己咬破,蓬头垢面,又哭又笑的模样活像一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鬼。

“你以为我不想?”

说起来,穆北和穆不生,尚如春最先见到的是穆北,勾引无果后,他才将手伸向穆不生。

穆北或许记不得,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怎么记得一个匍匐在自己脚下只会卖弄的男倌。明明身处醉生梦死只求一夜痛快的倌楼,却装作一副高洁的圣人姿态,那晚尚如春使尽浑身解数,挑起满楼喝彩,唯有他,像块死木,连眼皮都没擡一下。

尚如春自认为他日夜刻苦练就的一双含情眼,不论是铁面无私的黑脸关公,还是断情绝欲的圣僧活佛,只需一个眼神,一句好官人,哪个不是恭恭敬敬俯首投降。那时尚如春没把穆北放在眼里,像他这种装腔作势的正人君子他见多了,也睡腻了。于是尚如春抱着把木琴胜券在握走向他,决定今晚把他拿下。

可曲子弹完,酒杯见底,穆北仍是没给他一个正眼。

路边碰个死人都不至于如此冷漠。

倌里的头牌,尚如春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他偏偏不信这个邪。手一伸,单刀直入往他底下探,他坚信,面对自己百般挑惹,能做到毫不动容的,唯有阉人。

手指头刚刚触到他一小块白衣,只见他手上的扳指闪出一道紫光,狠狠抽在尚如春脸上背上腿上,伸向他的那条手尤其抽得最重,有几鞭,深可见骨。

倌里的人齐齐磕头求饶,穆北才饶过他。

身上的疼尚如春尚可能忍受,但穆北抽过他之后留下的一句话,如阴魂缠身,烈火长焚,百毒齐攻心头,直至今日也难消。

穆北像是恩赐般赏了一眼地上的尚如春,缓缓开口:“谄媚之态,令人齿冷。”

一旦回头想,脑袋里就像揉进一把黄沙,痛不欲生。尚如春恶心的呸一声,耳边穆不生还在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二爷会在那天回来给我爹送药,所以和那道士联手骗我,什么鬼上身,什么必须由我执鞭来驱,你不过是想让二爷亲眼目睹我是如何欺负你,赌他心疼你。尚如春,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即使你咒我上千遍,我也一次都没有不信你。”

“所以我才说你好骗啊。”

尚如春是真心感谢楚千华支开穆北,要不然以穆不生现在这幅疯疯癫癫的鬼样,闹到穆北面前,他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要是穆北看他小辈疯成这样,一时心软,又把他送回穆家,那尚如春真会忍不住一刀剁了穆不生。

忽地外头响起雷鸣,尚如春楞了一下,接着大雨泼天而来。

穆不生从地上起来,拖着为给他报信而伤痕累累的身体,走到门前静静看了会儿雨景,没有再转身看尚如春,伴随雨声,问他最后一件事:“土豆的腿是被你打断的?”

土豆是尚如春在大街上随便捡来的一只流浪狗,毛色跟土豆一样黄,所以取名土豆。那条狗腿还真不是他打折的。

“不是。”

“土豆被你弄哪了?”

比起捡到它的尚如春,穆不生是真心喜欢它,只是没养两年,土豆就丢了,穆不生还因此逼他爹满城找狗,为一条狗,让整个穆家沦为笑柄。

穆不生纨絝的名声便是从那时传得沸沸扬扬。

尚如春叹口气:“那狗总有股子臊味,你还老抱着它挨着我睡。”

“尚如春,你玩弄人心,我咒你此生不得善报。”

穆不生咒完他一头撞进雨里。听他咒自己,尚如春又恶心得朝地上‘呸’一声,要是咒人真管用,那他们穆家早就死的一个不剩。而且,尚家死绝后,尚如春心中就只剩下恶,没有善,哪来善报。

都是糊涂人啊。

穆不生前脚离开,翡冷和穆北后脚就回来了。

门口,翡冷捂着左眼,穆北按着右眼,各站一边,头拧着相反方向。出去一趟,一回来跟结下深仇大恨似的。

“怎么了?”

楚千华赶来,拿开翡冷捂眼的手,见你下翡冷左眼一片青紫。

“穆北你下手未免………”楚千华话说一半,穆北面无表情放下右手,凤眼被一拳打成眯眼,眼球充血,看着比翡冷严重许多。楚千华没好意思再怪他,转头看向翡冷,轻喝:“胡闹。”

翡冷不服气地哼一声:“谁让他骂我思想龌蹉。”

穆北拎着一条狗崽大步向前,冷道:“‘尚如春生不出你的种,就打算认个狗儿子。’这便是他的原话。看在你的颜面,不过骂他一句龌蹉,已算嘴下留情。”

“哈………”楚千华抹汗干笑一声,多看了穆北手里的狗崽几眼,那狗崽毛色浅黄,一条前腿向内蜷缩,应是受过伤,他忍不住问翡冷:“穆北是不是在外受到什么打击?他怎么突然想养狗?这种东西四季掉毛随地乱拉,睁眼要吃闭眼闯祸,看似无害,其实生来就是折磨人的。”

此乃穆北原话,楚千华一字未改。以前有位病客看奴阿可爱,就准备送只小狗给奴阿做伴,穆北知道后,平平淡淡几句就彻底断了奴阿想养宠物的念头。

“我看他就是想跟尚如春和那只土狗组成幸福美满的三口之家,还不承认。”翡冷碰了下被揍青的盲眼,疼得倒嘶一声。

“翡少爷你也是活该,何苦多嘴去气他。穆北那样的人,是开不得玩笑的,现在知道痛了吧?“楚千华道,“还好有见你为你分担些馀力,否则,穆北这一拳,眼睛怕是保不住。”

翡冷撇撇嘴,头往楚千华肩上一偏:“头好晕,千华,你送我回房呗。”

周和本眼尖跑来:“少爷!”

翡冷掀起衣摆,露出一条踹劲十足的长腿。见状,周和本原地转一圈往回跑。

好汉不吃眼前亏。

楚千华无奈叹口气,扶他回房。

“送我的?”

尚如春一双桃花眼瞪成葡萄,皮笑肉不笑接过穆北手里的狗崽,整个面部一阵痉挛。同样的土黄色,同样残废一条狗腿,世上怎会有这么巧的事,这么像的两条狗。

穆北道:“我不喜欢狗。”

尚如春心中一喜,刚想说那就把它扔回去,穆北又道:“听说你养过一只狗,你应该喜欢。”

没办法,自己撒得谎自己圆。

尚如春把话咽下,僵笑一声:“穆官人真好。”

“取个名吧。”

“土………土豆。”

“俗不可耐。”穆北冷哼一声,“不过贱名好养,好生看紧,别再弄丢。”

尚如春可真高兴,高兴得眼眶含泪:“穆官人送的,肯定不能丢。”

那狗崽往尚如春怀里拱了拱,吠两声,高兴得很。

穆北道:“有了这狗,你也能少烦我。”

“啊………”

尚如春一时词穷,想起给他带回来的酱牛肉,拿出给他,穆北转身道:“喂狗吧。”

“啊………”

饶是舌灿莲花的他,面对此等情景也难免成了朵哑巴花。

尚如春拎着狗,酱牛肉喂到自己嘴里,他才舍不得喂狗。穆北一走,尚如春露出本性,一把掐出狗脖,无情甩两下,朝湿漉漉的狗鼻屈指一弹,阴森笑道:“小杂种,落到我手里只怪你狗命不好。”

狗崽不知道面前笑吟吟的少年正盘算着养一段时间后,故技重施,把它扒皮烤熟下酒然后装成走失。

狗崽吐出粉嫩嫩的狗舌舔了舔他手指头。

尚如春夹住它狗舌,不一会儿又松开,笑得开心:“还真是个不怕死的小杂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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