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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土豆每日都会从外头叼来它喜欢的东西送给穆北,昨日是从泥里刨出来的棒子骨,今日是只活青蛙,那青蛙蹦到穆北脸上,土豆盯着青蛙一直叫,兴奋不已,就在它擡起后腿准备跳到穆北身上时,楚千华抱起它,赶走青蛙:“你爹爹爱干净,你这满身泥,小心挨骂。”

土豆好似听懂般,哼唧两声,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床上的穆北,接着乖巧地趴在楚千华怀里呼呼大睡。

楚千华将睡熟的土豆放回狗窝,旋即低头一看,当真是满身泥,洗都洗不干净。朝司九泽打过招呼,楚千华直接回到念玉居,换下脏衣后,坐在案前随意拿过一本书翻来看,索然无味,搁下书,枕着胳膊望着窗外发呆。

掌门的马千里拉住路过男士使聊荤话,一字不差传到楚千华耳里,比如哪里美人多,哪家的姑娘好骗,遇到纠缠不清的就给她下断思,服下断思就能忘情。

楚千华半信半疑打听一番,果真被他找到这所谓的忘情药。一包药粉,比墨还黑,比苦胆还苦,冲水服下,楚千华吐了三天三夜,后来被司九泽发现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脸色乌青,俨然一副要升天的模样。

昏睡两天后,楚千华总算缓过劲,灌了几碗奴啊送来的药汤,听奴阿生气道:“断思是毒药,千华哥哥你好傻。”

叶席欢也担心的秀眉紧锁,司九泽更是气得拂袖而去。

楚千华抵着床边,难为情解释:“我以为是解药。”

奴阿好奇问:“千华哥哥想解什么?也许百药阁会有千华哥哥想要的解药。”

楚千华难以启齿。

叶席欢牵起奴阿往外走:“让职掌好好休息。”奴阿抱怨道:“千华哥哥还没告诉我要什么药!”

“谢春榭有枣糕,想吃吗?”

“想!”

听到吃的,奴阿立刻将楚千华的药忘得一干二净,开心道:“我要吃两块!”

叶席欢道:“都给你。”

自从出了忘情一事,水中洲所有眼睛都放在楚千华身上,深怕他再干出什么傻事,但往后很长一段时间,楚千华都表现的很正常,日日遵循着钟起钟归,尽职尽责做好分内之事。只是偶尔会问病客人间过去几月。

一月丶二月丶三月丶四月。

每一日他都记在蓝本小册上。

到第五月时,远在池州的尚家忽来消息,尚如春病得很严重,无药可医,想借水中洲的焚尸炉一用。

焚尸炉烧的是不净。大多是十恶不赦天理难容之人。

这种人到临死之际突然就想求得一丝干净。楚千华慎重考虑过后,决定带着无名前去尚家一探虚实,毕竟要论撒谎,世上无人比得过他。

前往池州的马车里,无名坐在楚千华对面,面具遮住全脸,浑身上下散发凛冽寒意,时而擡指轻点膝盖骨,一言不发。在这压抑的马车内憋了十几日,总算到达池州,尚如春的确很有名,随便找个路人一问,连他家门口几块砖石都说得清清楚楚,更别提他这个人,字里行间都是钦佩。

当年他忍辱负重一雪前耻的事迹被编成戏本,每年都会演一回。

楚千华算了下,他如今也有二十八的年纪,少年长成,不知可变了模样。下了马车,楚千华站在尚家门匾下突然有些恍惚,接着大门一开,里头出来两个侍女迎接:“两位公子金安,我们主家等候多时。”

闻言,楚千华回头看向无名,见无名点头,楚千华便回过头对侍女道:“有请姑娘带路。”

尚如春种了一院子的白菊,菊花中站着个身穿玄青长衣的男子,玉树临风,气质华贵。楚千华看他时,他也正好看向他,二人视线刚撞上,在前头带路的婢女朝男子行礼道:“皇上万福。”

楚千华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失踪的四皇子,尚如春费尽心机找回来的太子。无名也发现了这一点,停下来,直勾勾盯着他,半晌才挪开视线继续前行。楚千华听到皇上问身边的侍女:“他们就是长辰在水中洲的朋友?难怪长辰一直挂在嘴边,我看着也是亲切。”

“呵。”

走在楚千华身后的无名忽然冷笑一声,楚千华转头看他:“想走?”

无名迟疑会儿摇摇头。

侍女像是担心惊醒屋里的人,一边小声道:“主家昨晚疼了一宿,今早才睡下,每日最多睡两个时辰。主家吩咐若是有人来,定要喊醒他。”一边轻手轻脚推开房门。药味扑面而来,闻的二人口腔发苦。

屋内光线极暗,窗户罩着布帘,除了药味就是不见天日的沈沈死气。楚千华进屋前问侍女:“公子爷是什么病?”

侍女听他叫公子爷起初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知道他指的是主家,小声回道:“风疾。主家一开始只是头晕,看不清书本上的字,后来经常晕厥,一晕就是小半日,到现在瘫痪在床不能动弹。”

人间的病,水中洲也无计可施。

楚千华点点头,和无名前后进去。

侍女点上烛,是半截残烛,烛光忽闪,时不时暗下,好似随时会灭,犹如床上的人。

他们刚进来时,尚长辰便醒了。

侍女在床边备好椅子,楚千华也不推辞,大方落座。无名等在身后。

“公子爷。”

楚千华认真端详床上的人,桃花眼变得狭长,唇色如水,眼神淡漠,不再是少年模样,声音一如男子低沈。

“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我公子爷。”

楚千华不愿谈及过往,直言道:“你想用焚尸炉?”

尚长辰沈默会儿道:“不是。”

不出所料,又是诈。

楚千华闭眼镇定片刻,擡眼道:“那公子爷这次又想要什么?”

尚长辰挣扎坐起:“穆北。”

“穆北已死,你是亲眼所见。”

“我不信。”

“你不信难道他就能活过来,你不肯,难道就能改变你逼死他的事实,你自以为手段高明,胜券在握,不过是高明在有人信你,胜在他一直信你。”

尚长辰忽地笑起来:“楚职掌这是怎么了?难道翡冷也骗了你,不应该啊,他可对我说过他对你情真意切,没有比他更真的。不过………你怎么会来这,而不是在翡家和他共度朝夕啊。”

楚千华面色冷下:“公子爷,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谁说我没变。”尚长辰玩弄胸前的头发,口气平平道:“我改名了,我现在叫尚长辰,还有我要死了。我是想过借焚尸炉用一用,只是看到来者是你,我就改主意了。”

他擡手时,楚千华装作不经意扫过他手臂上大大小小的疮口,有些疮口烂到骨面,渗出黄脓。楚千华故作平静问道:“为何?”

“因为你太善良,好人坏人你都会给他们一次机会,我这人坏在情有可原,好在知错就改。我愿意改,楚职掌能否成全我这个垂死之人的心愿呢?”

尚长辰看着他,连玩头发的小动作跟着停下来,耐心等他一个答覆。

楚千华没回他,只是侧头看向身后的无名:“你可想查他病因?”

尚长辰也跟着看过去,像是明白什么,嘴角慢慢擡起。

无名在原地沈思良久,接着缓步走向尚长辰。见状,楚千华起身走到门边,尚长辰喊住他:“他对你是真的。”

楚千华楞了楞,不过短瞬,快步离开。

楚千华一走,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尚长辰往下躺了躺,掀开被子,接着撩起衣服,露出满身疮洞,嬉皮笑脸开口:“我病的够明显吧,我这都要死了,穆北,你还是不愿意让我看你一眼吗?”

见对方不理睬自己,尚长辰接着道:“你恨我是应该的,我除你九族,逼得你无家可归,你应该恨我,可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我大仇得报,你也死过一回,咱们两家就算两清,谁也不欠谁。你答应给我一个家,家我给你,我只要你留下陪我,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

“别装了。”

“什么意思?”

尚长辰心头一紧。

“疮口边缘平整,一看便知是你自己用刀剜的,况且风疾,哪能像你这般牙尖嘴利,句句不饶人。”

听他说自己得的是风疾,尚长辰心里破口大骂:笨春桃,都告诉好几遍是疟疾,死活记不住。

“嘿嘿。”尚长辰尴尬笑笑,“我这都是为了你嘛!”

“死性不改!”

眼看人就要被气走,尚长辰也不敢装死了连忙从床上跳下来:“你东西掉了!”

趁他回头之际,尚长辰立马伸手去揭他脸上的面具,被他一掌拍开。

“穆北!”

随着尚长辰一声快扯破嗓子的高喊,穆北停在院子里的白菊中。

尚长辰站在门前,手里抓着一把名叫如春的长剑,剑身通体金泽,正是他在秋祭上使得那把花剑,出神入化,势如破竹。剑刃架在脖颈,目光炯炯望着前方那抹冷傲的背影。

“你应该知道我会有数种计谋逼你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认定你就是没死,而且坚信不疑,因为我这人有个奇怪之处,自小如此,不能欠人不能被欠,一旦欠着什么,心里就跟堵个大石头一样,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生不如死。”

穆北转过身和他对视,冷笑道:“一把破剑就像让我就范,未免太天真,我猜你这剑根本就没有开过刃尝过血,你当我还是像以前一样这么好骗。”

闻言,尚长辰噗嗤笑出声:“容易。有没有开刃,试过不就知道了………”语毕,尚长辰闭上眼,没有犹豫,剑刃迅速擦过脖侧,千钧一发之际,一条紫鞭猛地甩来,剑身坠地轰鸣不止。

尚长辰曲膝跪下,双手撑地大口大口喘气,瞪大眼睛看血珠一颗一颗往下掉,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闷中带响,每一步都踏在人心头,那么耳熟。

他知道他又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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