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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家门前的红灯笼早前便已撤走，太阳落下，偌大的宅邸瞬间漆黑一团，白墙后偶尔传来翡老爷几声咳嗽，拖着极长的尾音，好似喘不上气般，下人做事也不似从前利索，耷拉着双肩，步子萎靡。
楚千华擡头瞧檐下的燕子窝，周和本提着灯笼过来问他：“可要生炭，这几日凉的厉害，我记得楚公子向来怕冷。”
楚千华摇了摇头，左指摩挲着觅长思，轻道：“和本，你说燕子今年还回不回来？”
周和本随着他目光看去，皱眉道：“既已入秋，怕是只能等到明年开春才回得到。”
“嗯。”楚千华身子一软，头靠在椅背上，双眸半合，唇角浮现一抹极浅的笑容，似玩笑般开口：“那今年是见不到了。”
“楚公子日后如何打算？留在这里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周和本思忖片刻担忧开口，摇曳的烛光下，竹椅上的男子唇色苍白可双颊却带着怪异的红晕，他空荡的右袖垂落在地任风抛起继而落下，似一缕孤魂。
楚千华闭上眼睛，疲惫的点点头。
周和本不知他点头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回中洲继续做人上人，还是留在尘世平平淡淡直至终老。周和本在原地站了会儿，眼睛盯着灯笼里的火芯，藏在袖中的手收紧成拳，年少时的自以为是再次浮现，只差启唇，他想问他：“一定要奉上性命才能得你青睐吗？一定要到死才能等你一个回眸吗？楚公子既是绝情又为何跑到这独自黯然神伤？装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
周和本没问出口，义子摇着拨浪鼓摇摇晃晃找过来：“爹爹！”
“怎么了？”周和本抱起他，捏了捏他似糯米团软乎的小脸，心头的怨愤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娘说她渴了！”
周和本笑道：“那我们一起去给你娘喂水。”
男童先在周和本怀里撒娇的扭两下，接着鼓起小嘴巴很认真的道：“我怕娘罚我。”
“你若听爹的，功课不偷懒，你娘亲自是不会罚你。”
“我答应爹爹不偷懒，可是爹爹也要答应我把床底下很多很多的娘亲全部藏起来，不许再拿出来。”
周和本抚须笑道：“你这滑头，若是我把你娘亲藏起来，日后你不听话了又该如何？”
男童撅起小嘴学周和本装成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认真想了想道：“爹爹，其实我都明白，我的娘亲是柳树，我是没人要的孩子，爹爹看我可怜才让我做爹爹的儿子，我感激爹爹，我喜欢爹爹，为了报答爹爹，让爹爹开心，我一定会是世上最努力的儿子。”
周和本微微一楞，忽地喉头苦涩，他摸着男童的头，轻声道：“思少，真正要感激的人是爹。爹本来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可因为你，爹想着晚一天，再晚一天………”
“爹爹要做什么事？很急吗？”
周和本抱着他往回走：“不急，先去给你娘喂水，思少，虽然你娘只是一棵普普通通的柳树，但我见到你时，你还尚在襁褓，那晚雷电交加，它曾为你挡了一劫。”
男童懵懂地点点头：“难怪娘亲一半身体是黑的，原来是为了救我。”
“嗯。”一只脚迈过门槛时，周和本忽然想起什么，侧头看去，竹椅在檐下晃动，人不见了。他没有多想，擡步离去。
屋内有些昏暗，只点了一根红烛，在祭台上，楚千华凑前看得仔仔细细，双膝并跪，眼神虔诚。
“落灰了呀………”他低吟一句，擡袖擦了擦，擦完还不够，他又揽在怀里，指尖划过上面的名字，忍不住勾起嘴角。温存良久，他小心翼翼地摆回原位，靠在一侧，缓缓拿出觅长思，放在红烛下一遍遍爱抚。觅长思形似红豆，楚千华有时会觉得诧异，这小小的珠子居然能容下几百年的记忆。
“冒犯了………”
楚千华自言自语之后将觅长思放入嘴中轻轻一咽。
他想知道翡少爷来见他的这条路究竟有多不容易，他又是如何害惨的他。
“我可以养，但怎么养听我的，养不养的成算你的。”
翡少青按着血流不止的左胸，命悬一线，那双眼没有恐惧，又或是绝处逢生的欣喜，而是算计，微微眯起的狭长眼，正在判断这只送上门的猎物值不值得他冒险。
养一颗蛋换百馀条性命，听起来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翡少青爽快收下那颗近乎透明的蛋，还贴心的给它取了名字。
“这鸟蛋真难看！”
“这鸟蛋能吃吗？”
“哎，你们说这鸟蛋里面是什么玩意？！”
翡少青和他几个兄姐为此闭门不出，光围着这蛋研究了半月。起初是好奇，时间一长，翡少青转头不知将它扔到哪，偶尔记起还有这么个鸟蛋，翻箱倒柜从旮旯角找出来，看两眼，没臭，接着随手一扔又不知塞哪去了。
司九泽交代的每隔十日浇一次聚灵水，他想起便做，大多数是想不起的，心情好时便搬出那蛋放到院子里让它晒晒太阳，有次他大哥叫他去射猎，翡少青转头便忘了这蛋还搁院子里，那日他回晚了，夜里下了场大雨，翡少青回时只见那蛋被水泡的像七老八十的老头儿，皱巴巴，简直没眼看。
过了几年，兄姐几个都成了家，就剩翡少青单着。他成过亲，那女子是名门千金，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相貌更是合他心意，只怪成亲当晚他多饮了几杯，洞房花烛夜，红床边是一脸娇羞的新妇，他却鬼使神差想起那颗鸟蛋，推开新妇碍事的腿，跪在地上从床底找出来。这鸟蛋上面落满尘灰，翡少青随意擦了两下，发现这鸟蛋生了壳，比棉花还软的一层薄壳。
翡少青喜出望外，比他自己成亲还高兴，拿着蛋坐到桌前，伸出一根手指戳两下，醉醺醺道：“你说你生前到底是犯下多么不可饶恕的罪行，连鬼都做不成，也是够倒霉的。”
面对如此诡异的一幅情景，新妇尖叫一声惊慌跑出洞房，次日那十里聘礼悉数被退回。
只道那人是疯子，把蛋当成人。
翡少青懒得解释，实在不快，就把蛋握在手心当骰子盘。这一盘就是一生，盘的油光鋥亮，比上乘的玉珠还漂亮。
做翡诗明时他吃了些苦头，翡朝馀跟他爹一样，是头犟驴，认定的事回不了头。翡五死的早，他死在战场上，他说他是将军，亡魂注定深埋疆场之下，他的部下还在，他回不了家。
翡朝馀很小就没了亲爹，翡少青常常把他接来玩，翡朝馀打小就喜欢他，因为他不像其他舅伯一样逼他读书习字，他会带着他去吃很多很多好吃的，从路边小摊的烧饼再到酒楼的大肉丸，翡朝馀总是撑的迈不开腿，然后六舅就会背他回家。
六舅的后背很宽，像山一样，每次他枕在他背上都会睡着，口水濡湿六舅的衣服，翡朝馀奶声奶气发誓要给他养老，六舅笑得两眼弯弯，拍拍他小脑袋：“好啊。”
六舅下葬时，翡朝馀正年少，得知消息他急忙从书院赶回，却还是没来得及见六舅最后一眼，他哭得直不起腰，响头磕个不停，六舅对他而言似父亦似友。
后来，翡朝馀开始痴迷鬼神之说，经常向往来的除妖师打听世间可有起死回生的方法。起死回生只是传说，再后，翡朝馀有了自己的妻儿，他虽仍醉心鬼神，却不再谈及起死回生一事。
他为小儿取名诗明，只愿他像诗中的明月，永世不减光辉。翡诗明生得伶俐，小小年纪便远超同龄人，极为拔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