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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之死引起民愤,不消十馀载将暴君斩杀城门上,至于那位同她父王般臭名昭着的泉心公主从此下落不明,史书也并未记载。
据楚千华所知泉心公主并非残疾,而且一介凡人若无仙家相助怎能活到今日。假如传闻属实,没有哪路仙家敢帮助一个残杀众生的祸害,除非她早就不算人。
“可是他们似我那些哥哥一样无用,凡人的肉身不堪一击,于是我用千年灵木和万年玉石代替他们的血肉,让他们脱胎换骨,永享长生。可他们不争气,换骨之痛连三日都熬不过最终化为一地血水。”说到这,小宁眨了眨眼睛笑出声。
“刚刚我还在想公主凡人之身为何能长生不老……”突然出声,连楚千华自己都没想到,摸了摸自己的嗓子,同上次周柳生病那晚一样,莫名其妙就能说话,趁能说话时楚千华继续道:“想来公主这具身体也是被人精心挑选过的上等木石,只要木不腐石不烂就能永享长生,可公主如今坐上轮椅,双腿残疾,莫非是木头开始生腐,石头开始发烂,公主你大限将至?!”
闻言,小宁挑了挑眉,掀起盖在腿上的薄毯,她未穿鞋,露在外面的双足似枯木干瘪,一直延至腰间。
“你比我想的要聪明。”
“要论聪明在下不及公主,你指的长生便是将人变成傀儡为你卖命,而留下的肉身供你享用,你这般急着杀人,想必是因为你眼下这具容器早已油尽灯枯。可在下不解,男子的肉身虽胜过女子,但也不敌木石耐用,凡人百年就得一换,麻烦至极,公主何苦呢?”
小宁嗤笑道:“我是缺一副容器,但我也是真心想助那些人永生,是他们没用,肉身也毁了,害我白费力气。”
楚千华还想说什么,忽地喉咙一紧又说不出话了,他苦恼地皱眉,转眼看见周柳端着梨汤小心翼翼走来,眼睛盯着碗,不让汤洒出来。
小宁看向几米外的周柳,嘴角噙着一丝笑,对楚千华道:“忘记告诉你,我如今的乐趣便是他。巧了,他想要我的命,而我想要他的肉身。”
楚千华一楞,忽地小宁转过头盯着他,两颗墨玉珠子的瞳孔泛起幽幽光泽,她轻声细语问道:“楚千华,我和他,你觉得谁会赢?”
楚千华心道公主还是传闻中的公主,冷血无情,不掺半点虚假。
楚千华没等周柳走近便离开了,他知道周柳肯定会找上门,眼下他最在意的还是小宁身边的那条黄狗,他坚信自己没有看错,那条狗就是土豆。
可土豆怎么会出现在死人堆里?尚长辰发生了什么事?
回去后楚千华思忖许久,奴阿来找他玩被他打发走,叶席欢和采音放心不下,送晚饭时见他神情恍惚忍不住多问几句,也被他打发走。
直至深夜,楚千华仍在床边坐着,忽然窗户被人推开,周柳翻身进来,紧绷着脸望着他。
楚千华无奈,好好的捕快却像个贼。
“她不是凡人,凡人兵器根本伤不到她,我不得不潜伏在那女魔头身边,你不要告诉我爹。”周柳一板一眼解释。
楚千华比划:你这是为前程连命都不要了。
周柳沈着脸否认:“我不是为了自己,保护百姓是我的责任。”
楚千华沈默片刻问他:你如何得知凶手就是她?你们又是在哪里相遇,还尊称她为主人。
周柳道:“并非只有你才结识神通广大的人物,有人教我一个法子,只要我一用,凶手就会出现,看到凶手是个女子,还半身不遂,当时我有过片刻挣扎,但想到她不死,世间还会有许多无辜的百姓死去,所以我必须接近她然后找出将她一击毙命的办法。”
他眼神坚定,如他离家时的义无反顾,楚千华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告诉他:她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你要杀她,宁泉心诡计多端,阴险狡诈……
“在你心中我一直都是个贪图名利的小人,所以你才会将我举荐给你最看不上的人。只要知府大人一夸我,我就忍不住想你会在背后如何耻笑我。”周柳背过身,骨节分明的手指搭上窗台,“就算我是小人,可世间的恶人总不能交给你这种夜夜搂着灵牌才能安睡的废人吧。”
闻言,楚千华忍不住笑了一下,周柳这话当真不讲半点情义,楚千华不再劝他,倚靠床边抱起里侧的灵牌,指尖轻柔划过上面的名字,窗边传来一声闷响,接着就是脚步远去的声音。
大喜之日尚长辰有没有回来,楚千华不知,当晚与周柳结束那番对话后,他默默收拾好行囊给穆北他们留下一封辞别信后连夜赶回潇湘,途中他买了枝池州报春花,夹在馀长年送他的梅画中。长路漫漫,楚千华朝暖炉里扔进两块橘饼,淡雅清爽的香味随着温度上升慢慢散开,楚千华倚着车厢慢慢合上眼。
他做了一个梦,关于过去的梦,馀逍还年轻,他妹妹馀巧抱着柴火,眼睛眯成月牙,天上的月亮又圆又大,他们三人围在篝火旁,馀逍咬着饼问他:“人娶回了吗?”
三年后,穆北上门拜访,二人坐在楚千华的小院里,各吃了碗冰葡萄,刚放下碗穆北便急着告别:“他不在西北那一带,我准备往南找找,路过此地顺便来看看你。”
——再会。
又一个三年,采音来信说叶席欢要回家了。
共事多年,楚千华理应去送送她,时隔许久,他再次踏出翡家大宅,只觉得外面阳光大的有些晃眼,他擡手挡在额前,在胭脂湖畔远远看见长阶上惨白一片,围满了送行的士使,站最前面的是无名,奴阿拉着采音的手一直抹眼泪,曹娘依依不舍拍着叶席欢的手背……
叶席欢穿了件枫红长裙,褪去往日素白,在红裙映衬下,她温婉的笑脸甚是明媚。她母族丹赤国远在边疆,那里的百姓个个骁勇善战,连五岁小儿都能骑马射箭。叶席欢曾提过她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公主,擡头只有天,低头只有地,她少时最喜欢一匹叫阿卜的红鬃马,阿卜很聪敏,只要在它耳边轻轻唤它的名字,阿卜就会带她去看漫山的红花。
后来发生的事叶席欢从未提过,但楚千华从旁人嘴里耳闻过几句,冥开国国主特请叶席欢担任三皇子的老师,向她母族承诺只要她肯留下,冥开国的铁骑便永远不会踏上丹赤国的土地。
公主离家时还未满十六,她拒绝侍卫随从,独自骑着一匹红鬃马跨过千山万水出现在冥开国的城门外,穿的也正是今日的红衣。
据传,公主到时,三皇子也正好在城墙上,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楚千华坐上瀛夫子的船,奴阿最先看到他,在长阶上用力挥手,大喊:“千华哥哥!”随着他这一嗓子,众人的视线跟着望来,叶席欢微微侧过身朝他一笑。
楚千华朝瀛夫子点头致谢后踏上长阶,叶席欢感慨道:“可惜阿卜不在,它也一定想回去。”
楚千华比划道:公主舍得?
叶席欢颔首道:“的确有诸多不舍,但毕竟我是丹赤国的公主,一直留在此地于理不合。”
向来做哑巴的无名突然蹦出句:“留下来。”
众人皆一楞,奴阿童言无忌,震惊喊道:“无名哥哥,原来你不是哑巴呀!”
无名朝叶席欢走去,声音嘶哑无比:“留下来!”
采音道:“叶长使这么多年没回家了,回去看看理所当然,你凑什么热闹。”
此言一出,其中知情的人面色倏地沈下,采音年轻有很多事她并不了解,比如叶席欢来到冥开国五年后,冥开国主攻打丹赤国,丹赤国主不堪受辱与王后自尽火海中,叶席欢作为质子已无任何价值,冥开国主本打算赐她一碗毒酒,可三皇子以死要挟将叶席欢送到水中洲,并且封锁关于丹赤国的所有消息。
后来三皇子失踪,几百年过去,至今都是个谜。
叶席欢面带一丝愧疚对楚千华道:“抱歉。”说罢她转身搭上瀛夫子的船,无名在她身后攥紧拳头,斗篷下发出呜咽的声音,船行至湖中心,无名冲出去撕心裂肺喊道:“老师!!!”
众人再次面色大变,像得知什么了不得的真相。
只有叶席欢就像没听到一般,湖面上那抹如同枫叶的红色身影从始至终平静坦然。
采音一脸迷糊地问楚千华:“职掌,叶长使为什么向你道歉?还有上次为什么急着离开?”
楚千华没解释,扫向众人,没发现穆景白的身影,司九泽失踪后水中洲的一切事宜由他暂管。
楚千华问采音:穆景白在哪?
采音回道:“躲在后山喝酒吧,活脱脱就是酒鬼,他要是有职掌一半尽责,水中洲也不会乱成一团,唉……职掌你还没告诉我叶长使为什么道歉呢?”采音见他大步朝后山走去,扯起嗓子喊了声,曹娘走来还像往日般朝她脑后敲了下:“你一个长使,身份尊贵,当着这么多人大呼小叫像什么话!”
采音摸着被打的地方委屈道:“曹娘你也知道我现在是长使,身份尊贵,你怎么还打我?”
“做错事就该打。”曹娘说罢又举起手,吓得采音把宋映渔推到身前,自己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