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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众人散去,唯有楚千华朝叶席欢的背影拱手一拜。

“千华哥哥,我知道叶姐姐为什么向你道歉?”奴阿轻轻扯了一下楚千华的袖子,带着鼻音开口。

楚千华直起身侧头看着他。

奴阿吸吸鼻子道:“叶姐姐提过,她说她还欠你们一顿酒。除了千华哥哥,另一个人是谁呀?”

楚千华擡手摸了摸他头顶,笑而不答,转眸之间发现无名还站在原地,面向叶席欢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反应。

焚尸炉每烧一次,开炉者必会遭到反噬,承受烈火焚烧之痛,百年过去,面具下的脸只怕早已失去皮相。

无名之前的开炉者是一只妖兽,妖兽不在乎美丑,皮糙肉厚,也不怕疼,后来妖兽被某路神仙看中,问司九泽要走带去做了炼丹仙童。自此焚尸炉无人看管,司九泽为此苦恼许久,直到无名主动请缨。

说他愿意做开炉人,唯一的条件便是让司九泽护住一位女子。

楚千华走到无名身前,擡起手刚准备比划,忽然只觉得喉头一凉,张嘴发出两个颤音:“皇……子……早该放下执念让她回到故乡。”

无名垂下头,缓缓启唇:“她早就猜到我是谁了,她连回头看我一眼都不愿。”说罢,面具下发出两声苦笑,“职掌你说错了,我没有什么执念,我一直很想送她回故乡,我想她永远都是草原上骄傲的丹赤公主,可冥开国的千军万马把她来时的路毁了,阿卜肯定记得,但阿卜在丹赤国破城那日像是有所感应般,突然吐血而亡。”

最后无名道:“她来时,正好是我十二岁的生辰,从来没有人记得我生辰。我一个人跑到城墙,想离天空近一点,宫人们都说我母亲变成了星星,我仍记得那天晚上满天星辰,我看完星星一低头就看见她坐在红马上擡头朝我笑,再后来她拉起我的手,说待我冠礼后便带我去看草原上的星空,那里的星星触手可及。”

与其说叶席欢是因为恨他才不愿意回头看他一眼,楚千华倒觉得或许是释怀,经过百年的焚烧,无论什么仇恨也都烧尽了。

楚千华在后山找到醉得不省人事的穆景白,他眼下的红痣鲜艳地似要滴血。穆景白察觉有人来,掀起一半眼皮,瞧清来者是楚千华,嘴角荡漾开一抹绝色的笑容,猜出他来意,轻飘飘开口:“我知道你是来问责的,九泽把水中洲交给我治理,我却办得一塌糊涂。无名伪造丹赤国的家书的事你可知情?”

楚千华摇摇头。

穆景白道:“来了个丹赤国的遗民,兴许是他见过他祖宗留下的丹赤公主的画像,叶席欢给他治疗忆虫时,他一眼认出叶席欢就是画像中的公主,只需三言两语即可真相大白,若是你,定不会让此事发生。”

楚千华再次摇头,启唇道:“丹赤灭国之事我亦是最近才得知,叶席欢离洲怪不得你,即便是我也留不住她。”

得知起因,楚千华离开时,身后的穆景白借着酒话自嘲:“我们兄弟二人实在可笑,什么出征可为将帅,入朝可为丞相,简直就是狗屁,连心爱之人都留不住徒有虚名有什么用。”

楚千华脚步未停。

他时而笑着说,时而哭着喊:“我就罢了,可我弟弟有什么错,他这一辈子从未争过什么,从始至终只想要一颗真心……大喜的日子独自一人,喜烛燃到头还在等,一直等到天大亮才肯脱下喜服,从小到大,我从未见他哭得如此伤心,而我身为兄长却躲在暗处连相认都不敢,要受苦就让我一人承受,放过我弟弟……”

楚千华回到翡家,几天后采音让人送来消息,在他离开水中洲的当天,无名楼大门紧闭,焚尸炉烧了整整一天一夜。

采音说无名死了。

祭奠过后,楚千华楞楞望着眼前灵牌,冰冷的眼眸出现一丝颤动,他开口唤道:“翡少爷,我有点害怕。”

兴许是许久没唤翡少爷,一开口,自己都听着有些生疏,若翡冷在这里定会像糖黏在楚千华身边,笑眯眯问他怕什么,楚千华便顺其自然回答怕剩下自己一个人,就像当初的翡少青丶翡诗明丶翡年。

楚千华心想若是翡少爷得知他心中的担忧,定会牢牢抓住他的手发誓永远不会让他一个人。

心底暗涌的潮水,并未随着时间平息,而是日覆一日上涨,到后面楚千华已经忘记时间,只知道冬来又冬来,他就像日渐干枯的大树不甘心地深扎在翡家的土壤中,活不了也不肯死。他偶尔回神只看到周和本躺在床上,一头白发,两眼老迈带着愧意望着门口的自己,干瘪的嘴唇一开一合,声音很小,听不清说了什么。

楚千华恍恍惚惚朝他走去,刚走两步,周和本缓缓闭上眼,守在他身边的下人们顿时哭作一团。

楚千华比划问:他说什么?

一个对周和本忠心耿耿的下人见楚千华满脸淡然,不见半点悲伤,顿时怒从心来,抹着眼泪愤愤道:“周管家到死还在牵挂你的日后,你却连一滴假心假意的眼泪都不肯施舍。”

楚千华哭不出来,只觉得眼睛干涩,再次追问:他说了什么?

那下人咬了咬唇不肯开口,还是另一位下人哭哭啼啼答道:“周管家说等少爷回来时,有劳楚公子替他问一句,周和本可还算听话。”

楚千华笑了,他笑得轻,从脸上一闪而过,自此再未出现过。

潇湘迎来百年难见的大雪,仅是一夜,那院外头的雪能埋半个人。楚千华嫌冷整日躲在房里不愿出来,无聊就写写话本打发时间。周和本走前再三嘱托过住在南边小院的公子是翡家贵客,因此宅里的人从未怠慢过他,每日膳食准时放在门外,炭火常备,吃穿不说富贵,却也胜过寻常人家。

分割前后两院的木门褪成枣红,门环覆盖一层铁锈,楚千华许久未出过这扇门,外头的事他大多不知情,只听送饭的下人提过翡家家业如今交由翡洪司。楚千华心想既是周和本看中的,必定是个不错的人。

翡洪司请了几位赫赫有名的管家打理翡家,他自己鲜少来此,每到月底便差人过来对账,白驹过隙,翡洪司逝世后便由他第二子翡兆接管。

楚千华不认识翡洪司,可他儿子翡兆楚千华却清楚记得。

是个特别能闹的孩子。

大寒当夜,门外头还飘着雪,楚千华正点香,忽闻门环铛铛两声,接着便是一阵快慢适当的步声。眼下会是什么人来,楚千华满心疑惑走到窗口一望,门廊处提着一盏纸灯笼,雪花跟着灯笼,模模糊糊映出光,看着不像真的。

来人在房檐下站定,二人相隔的距离有些微妙,远得是楚千华看不清他长相,近得是在灯笼微光下,他认出来人腰间系着一条飞鸢革带。

楚千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跨过门槛,还未来得及欣喜,来人蓦地出声:“白……衣……哥哥……”

来人试探着问,一时不敢确定眼前身形薄弱面无血色的男子就是当年在祭祖上见过的白衣公子。但楚千华一听到他声音,当即认出他就是翡兆。

楚千华掩着口鼻侧头轻咳两声,随即点点头后退一步让他进来,翡兆从暗处大步走出,他身形同翡冷相差无几,也难怪楚千华会认错。

翡兆在门前先是跺脚抖了抖身上的雪,语气带着丝兴奋:“一早就想来拜访您,可年少忙于读书,读完书又忙于行军,左右奔波,好不容易歇口气便准备着娶妻生子,眨眼便已过不惑,送别父亲后,总算有时间来看看您。”

楚千华比划两下,翡兆看得满眼困惑,楚千华便拿纸笔写下给他,翡兆一边看他写一边念:“你……还……是……小……时……候……好……看……”

翡兆看完睁大眼睛看向楚千华,进门时的稳重荡然无存,捏着自己的脸反驳道:“别人都说我越长越有男子气概。”

楚千华继续写道:你小时候可没留一脸大胡子。

翡兆一本正经道:“哥哥不懂,我如今可是将军,打扮的白白净净可带不好兵。”

楚千华挑挑眉,撂笔坐下,倒了两杯暖身的药酒,眼睛看向翡兆,擡手指了指酒,继而又指了指门外。

翡兆看懂了,他这是要自己和他一起赏雪饮酒。

“哥哥相邀,即便弟弟不想喝那也不敢拒绝啊。”

翡兆的嘴还是像以前让人哭笑不得,楚千华才小酌第三杯,翡兆摇着空底的酒壶直呼不过瘾,满满一壶全进了他的肚子,他还伸手抢了楚千华的杯子倒进自己嘴巴里。

没酒喝,翡兆便无聊地观赏起外头的雪景,片刻后手撑着下巴小声嘟囔:“这世上再没有敢抽我的人了。”

闻言,楚千华垂下眼拢了拢胸前的毛领挡住寒风。

翡兆急着赶回军营,天刚亮便准备动身,瞧楚千华倚着桌边睡得正香于是不打算喊醒他,轻手轻脚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他身上,于心不忍看他两眼后转身迎着风雪走了。

再后来楚千华便听到他战死沙场,封号忠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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