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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进门前翡长平大摇大摆走在最前面,一进门,他缩到贺玉身后,手拽着他袖子,后悔道:“你说得对,明天再来也不迟。”
贺玉默默翻个白眼,他不可想把时间浪费在找荷包上,他还得赶回去写文章,春末前要交给夫子。
“你留在这,我去找。”贺玉借着月光向前,翡长平心动片刻后立马追上去,义正言辞道:“那不行,我们是兄弟,好兄弟就该患难与共。”
贺玉不觉得感动,他只感觉到自己衣服要被他扯破,顿时一阵心疼。
“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动?!”翡长平吓得惊叫出声,贺玉头疼解释:“那是门帘。”
“那呢?!”
“水缸!”
“还有那!嗖一下蹿过去了!”
“是老鼠。”
“好可怕!!!”
贺玉对他彻底失去耐心,停下来回头看着他道:“长平兄,算我求你,你还是让我一个人去找钱包。”
翡长平尴尬笑笑,抚平他袖子:“我闭嘴,我闭嘴。”
贺玉拿他没办法,只好又带着他,一边走一边低头找钱包,没过多久,在另一边找钱包的翡长平又开始大惊小怪,眼睛瞪着前方看直了,牙关打颤,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这次又是什么?”
贺玉以为他又是看到什么门帘水缸或者老鼠,不耐烦望过去,瞬间楞住。
隐隐约约像个人。
翡长平捡起地上的石子,贺玉还未来得及出声阻止,他手里的石子已经扔到对方身上,擦着衣边落下。
“你……是人吗?”翡长平大声质问道。
贺玉汗颜,答案显然易见,若是鬼,石子怎么能碰到他身体。
翡长平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傻,为了挽回颜面,他做出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骂道:“敢在我翡家装神弄鬼,信不信我打死你!”
贺玉提醒他:“会不会是守宅的下人?”
翡长平摩挲着下巴道:“有可能,我说半天他都没反应,会不会是个聋子?”说罢又道,“我爹也真是厉害,满大街的活人非找个聋子过来。”
“我是宅子的主人,我钱袋掉在这里,所以我过来找钱袋,你不要多管闲事,更不能告诉别人。”
翡长平嘴里念念有词对着那人比划,一时张牙舞爪,一时撅嘴,浮夸的动作看得贺玉捏了把汗,他很怀疑对方会不会把他们当成傻子。就在翡长平表现的十分投入时,贺玉打断他:“我们先找钱袋吧,我看他不像多管闲事的人。否则我们一进门他就该拿棍子赶我们,而不是站在那一动不动。”
翡长平再次重申:“满大街的活人我爹非找又聋又傻的人,我爹绝对是老糊涂了。”
这一次贺玉没反驳,他也不明白义父为何找这么一个来看宅子,确实不安全,好在贵重的东西全搬到了京城,就算有贼人翻墙进来也没有东西可偷。
贺玉唯一觉得奇怪的便是此人就算又聋又傻,也不至于没有半点反应,在黑暗中悄无声息看着他们。离他只差几步的距离时,翡长平和贺玉仍是没瞧清此人的模样,只是感觉这人很瘦,而且贺玉又发现一处怪异的地方,今夜的月亮不算小,可月光能清晰照出他脚下的一切,却无法落在他身上。
有违常理。
越看越觉得不安,贺玉索性移开视线,低下头专心找翡长平的钱袋,就在路过守门人身边时,小指无意勾到他的手指,指端瞬间传来的冰冷刺痛感令贺玉一时失神,接着屋檐下破破烂烂的红灯笼忽地全部亮起来,火苗蹿动,照亮了宅子,映红了身侧人的脸。
翡长平鬼叫一声,贺玉回过神顾不上找钱袋立刻跑过去拉着翡长平逃离这座诡异的宅子。二人一口气跑到茶楼才敢停下,翡长平把自己从小戴着的玉佩贱卖给茶楼老板,换来十两路费和一壶菊茶两碟点心。
翡长平喝下一大口茶水又啃了几块糕点才缓过劲,心有馀悸长呼一口气:“我就说那人是鬼,长得人模人样,太可怕了。”
贺玉还算镇定,他缓缓抿了口茶水,脑海里的残影挥之不去,那是一双寸草不生的眼睛,仿佛多看一眼,连他自己都会卷入荒芜之地。
翡长平拍桌发誓:“管他是人是鬼,我都要他滚出我家的房子。”
回到京城后,翡长平先是回家大吃大喝一顿,左手肘子右手鸡腿,啃的满嘴油光,而贺玉只要了碗莲子粥,翡长平瞪了眼给自己倒茶却一脸娇羞看向贺玉的婢女,不满嚷嚷:“茶都溢出来了还看!”
贺玉放下勺子,将自己的帕子递给被茶水打湿袖口的婢女:“用这擦擦。”
婢女接过帕子受宠若惊,娇声道:“谢谢三少爷。”
翡长平尴尬收回接帕子的手,嘀咕一句:“我才不稀罕。”
贺玉道:“长平兄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你自己的帕子就在手边为什么还要我的帕子。”
翡长平反驳:“谁说我想要你的帕子,我是夹菜。”说罢徒手拎起一块藕饼当着他的面一口吞下。
贺玉无语,擡眼发现义父过来了,连忙起身一拜:“义父。”
翡长平擦擦手慢腾腾站起:“爹。”
翡户背手问道:“功课做得如何了?”
贺玉没吭声,翡长平跑过去在他爹面前转一圈:“您看我都瘦成什么样,夫子夸我最近很努力。”
翡户将他卖给茶楼老板的玉佩扔在桌上,一下戳破翡长平的谎言,怒气冲冲呵斥道:“还想骗我!夫子早就来过,说你不仅功课做得一塌糊涂,还打人,差点把书院掀翻,现在还敢逃学,我看你是皮痒,欠抽!”
翡长平看到玉佩先是楞住,然后听到他爹叫李管家取长鞭立刻吓呆了,往地上一跪哭得撕心裂肺,连贺玉都差点被他骗过去。
“若不是我一直派人暗中盯着,只怕你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关乎你性命的长生玉佩你都敢卖,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翡户说罢接过鞭子就要落下,翡长平吓得两眼一眯,贺玉出声阻拦道:“义父!”
翡户挥鞭的手停在半空,看向贺玉,冷冷道:“你向来稳重,如今怎么也跟着他一起胡闹。”
贺玉垂首解释:“事出有因,书院的事并非是长平兄一人的责任。”
闻言翡户冷哼一声:“你倒说说看。”
贺玉缓缓道:“尚书家的二公子十分跋扈,仗着长姐是宫中皇妃,尚书大人又是当朝宠臣,在书院肆意妄为。那日长平兄碰见他在欺负学子上前斥责了两句,那二公子恼羞成怒大骂长平兄……”说到这贺玉一脸为难地停下来,翡长平也默默垂下头。
翡户眯眼问道:“骂什么?”
“贺玉不敢说。”
“说!”
翡长平捏紧拳头眼睛一口吼道:“他骂我是克星,克死了我娘。”
此言一出堂内瞬间陷入死寂,两侧的下人们不由吸口凉气,翡户咬牙切齿道:“刘农靠女儿发家,稍一得势就目中无人,如今又养出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帐东西,我倒要看看他能得意到几时。”
翡长平哭诉道:“爹,知子莫若父,我虽玩心重些,却也不是惹事生非的人,刘时那小子要不是骂我娘,我怎么会跟他打架。
翡户面色稍稍缓和些,李管家赶紧上前扶起翡长平,一边拍他膝上的灰尘一边安慰他:“二少爷不要多想,夫人难产时以死相逼求太医保住你,当时连老爷都不知情,夫人将还尚在襁褓的少爷您交给老爷时,只盼你一生无忧。老爷也是担心你。”
“儿子知错了。”
翡长平自然知道爹对他用心良苦,只是他自己不争气罢了。
翡户长叹一声,放下了手里的鞭子,语气缓和许多:“书院的事我可以不追究,至于你逃学一事,你胆子大得很哪,千里迢迢说走就走,连你娘留给你的玉佩都敢卖,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这件事贺玉真没法圆。
翡户厉声喝道:“你们两个简直胡闹!”
他这一嗓子出来,翡长平和贺玉同时跪下。贺玉默默叹口气,刚准备开口顶罪时,翡长平拍胸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逼少白陪我去的,他劝过我,是我不听。”
“很好,你敢做敢当是吧。”
翡户重新拿起鞭子只听见嗖一声贺玉左臂顿时出现一条血痕,众人一楞,全然没想到鞭子会挥向他,翡长平瞪大眼呆呆望着贺玉。
“是贺玉辜负义父信任,没能及时阻拦兄长,贺玉有错。”
贺玉吐字艰难,额头蓄满冷汗,面色却强忍不变。翡户武将出身,手力自然胜过一般人,他这一鞭下去,只怕这手得养个月把。
“爹,是我要去的,你要罚就罚我,打少白干什么?!”
在翡长平印象中挨打的从来都是自己,贺玉既听话又聪明,爹一看见他就笑,一看见自己就皱眉头,为何今日会突然翻脸?翡长平不明白。
翡户面无表情超贺玉又挥下一鞭,这次打在脸上,那张好看的脸瞬间皮开肉绽,看得所有人都心疼不止,李管家连忙求情道:“老爷,三少爷或许是无心之失,都知道他与二少爷最合得来,怎会舍得让他置身危险。”
“连你都知道,他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翡户瞥了眼李管家,接着冷漠看向贺玉,与从前的和蔼判若两人,“少白,你父母双亡无家可归时是我收留了你,赐名,保你无忧,还送你进书院,我待你比自己亲儿子还要周全,你就这么报答我?”
贺玉忍痛道:“义父的恩情贺玉无以回报,我认罚,只是我不知义父的意思。”
翡户道:“近来因为立太子一事有众多大臣对我心怀不满,有多少虎视眈眈的眼睛盯着翡家,在这个节骨眼,你却任长平离开京城,你怎会不知,京城之外,我就没法保护他。若不是你们兄长发现得早,四处托人找你们的下落,及时告知我,你以为你们能躲得过这一路的暗箭吗?”
贺玉咬紧牙关。翡长平忿忿不平道:“又是他!我就知道不是夫子告得状,夫子才不会管那么多,他为什么每次都要跟我作对,从小就讨人嫌,我宁可只要少白一个兄弟。”
“荒唐!”翡户怒不可遏打了翡长平一耳光,“若不是他你们早死在路上了。”
沈默许久的贺玉闷声开口道:“我不知道此去危险重重,若知情,我定会以性命逼迫长平兄不让他离开,义父若不信,我愿以死明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