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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奕闹了几日，最终还是同意去潇湘见那男子一面，翡户答应他，无论他是不是公子要等的人，翡户都不会逼他。去的那天，阳光明媚，翡长平换了身深蓝锦衣，他素来爱穿艳丽的颜色，这点像他哥哥翡奕。翡奕依然穿着一件束袖红衣，剑眉星目，回眸一笑风流倜傥。
李楼领着四辆马车候在门前，翡户上车前擡头看了看明晃晃的太阳，不知在想什么，随即大步跨进轿内。紧接着是翡奕，翡长平，最后是贺玉，他掀起衣摆上轿，学他义父也擡头望了望太阳，片刻后躬身入轿。
春日更容易乏倦，贺玉手指拨弄铜炉内的香灰，顿时一阵困意袭来，他拍拍手依着车窗闭上眼。他天生易梦，梦得千奇百怪，荒诞不经，可眨眼又会忘得干干净净。
这次他梦见了翡氏一家。
梦中他跟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穿过一道又一道拱门，青苔覆盖砖瓦，鼻中潮湿闷热，那是他第一次见翡户，那时他还年轻，一开口威风凛凛，跪在堂下的贺玉像只受惊的猫，努力克制发抖的四肢。
翡户问了他许多，然后用眼神示意老管家检查贺玉的左耳后，直到老管家检查完朝翡户点点头，他才笑着让贺玉到他跟前来。
翡户拍拍他瘦弱的肩膀，贺玉忍着恶心听他说：“像个好孩子，你愿不愿意认我做爹爹，认我做爹爹你就多了两个兄弟，日后没人敢欺负你。”
贺玉乖巧点点头，翡户开怀大笑，找来他其中一个儿子，贺玉以为他就是翡家长子，抱着蹴鞠满身泥，不情不愿过来白了贺玉一眼，擤擤鼻涕问：“会踢蹴鞠吗？”
贺玉摇摇头，翡长平又翻了个白眼，跑过去朝他爹爹撒娇：“爹爹，我不要他，我要会踢蹴鞠的弟弟。”
翡户捏捏他鼻子，轻声哄道：“平儿乖，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你的弟弟。”
翡家有两子，翡长平是翡家老二，而翡家长子翡奕病入膏肓，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翡户夺走贺玉名字时是这样安慰他的：“你如今是他的家人，家人有难应当鼎力相助，哪怕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贺玉再次点点头。
其实贺玉清楚翡户这是拿他的命换自己亲儿子的命。翡奕十二岁时突发怪病，异常饥渴，一日要喝整整一缸水，喝了吐，吐了喝，最后吐血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翡户找遍名医，个个都束手无策，最后还是一个江湖老道给他出了个主意，找一个生辰八字和大少爷相同的孩子收为义子，不过仅是生辰八字还不够，必须是个左耳后有三颗红痣的下凡仙童，换名换命。
贺玉来后不过几日，翡奕便苏醒过来，半月后他便能下床，翡奕醒来那日，翡户带着贺玉在祠堂跪了一整夜。有日，翡奕想晒太阳，便让下人搀扶着他到院子里，这是他一次看到贺玉，干瘪瘦小，眼睛却乌黑发亮，好似身体的养分全给了那双眼睛。
翡户端了盘新鲜的桑葚过来，笑着喊了声：“都在啊，少白。”
贺玉和翡奕同时答应，沈寂片刻后，贺玉开口道：“义父，我还有功课未做。”
翡户挥手让他离开，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至今他们还不知，翡奕体内的水蛊是他放的，道士是他找的，名字和命都是他自愿送人的。
所有人皆在他股掌之中。
“少白！少白！”
贺玉慢慢睁开眼，挑开窗帘看到前头翡长平将半边身子伸出车外。
“听说潇湘金家二公子踢蹴鞠很厉害，眼睛都快长到天上，到时候找他们来一场，你可要好好杀一下他们的傲气，让他们见识见识京城蹴鞠状元的威风，我都帮你想好了，就使你那绝招，八宝回旋踢，绝对惊掉他们大牙。”
翡长平扬了扬他从京城带过来的蹴鞠。
贺玉苦笑摇头：“真是拿你没办法。”
翡奕鲜少和他们玩闹，可能是路程无聊，也伸出脑袋凑热闹，勾着嘴角嘲笑翡长平：“我瞧你以后也别祸害人家好姑娘，直接跟这个球成亲，然后再生个小小球。”
翡长平气呼呼朝最前面大喊：“爹！你听见没！哥咒我娶不到娘子！”
翡户懒得搭理他们兄弟俩，见面就是吵，一言不合就动手，想想还是玉儿最省心。
天黑后，他们找了家客栈休息，各自领了房牌，翡长平抱怨道：“吃也吃不好，睡也不睡好，骨头都快散架，早知道这么辛苦就不来了。”翡奕抱胸回讥道：“没人让你来，你不就是想看我笑话，死皮赖脸非跟着过来。”
翡长平喊道：“谁愿意不辞千里看你笑话，许兄约我赏花我都没去。”
“那你跟着干嘛？”翡奕仍是没什么好脸色给他。
翡户走到拐角摁眉道：“闹够没，早些睡下，明日还要赶路。”
翡奕嗯一声，准备回房，忽地不知翡长平抽什么疯，大吼一声：“自是因为担心你才跟着过来。”吼完就跑，脸红的像连灌半斤白酒，贺玉笑着走到翡奕身边：“好端端怎么羞了。”
翡奕看他一眼，想起自己之前骂他的话，无凭无据就冤枉他，确实对他不公，犹豫片刻道：“大哥那日气昏头了，我……”
贺玉打断他：“我不怪大哥，误会解开便好。”
翡奕轻点下巴，瞧他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疤痕，便道：“等潇湘的事处理好，我让爹去向皇上求几盒玉肌膏，宫里的娘娘都爱用，听说对皮肤极好。”
“谢过大哥。”
翡奕踏上楼梯，背影挺拔，脚步沈稳，很难想象他当年从房里走到门口便气喘吁吁的模样。
“大哥。”贺玉叫停他。
“嗯？”
翡奕回头看他，眼中带着一丝疑惑。
贺玉朝他微微一笑，思考片刻后道：“早些休息。”
翡奕一头雾水，不过他还是很开心与他冰释前嫌，回忆道：“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那么瘦，那么小，现在长得那么高，那么一表人材，哥哥真的很欣慰。哥哥并无大志，只希望能游遍世间山海，能见你和长平岁岁平安。”
贺玉心知他见不到，于是垂下眼帘，一声不吭。
当夜寂静无声，贺玉问老板要了壶酒，对月独饮，不知何时李楼推门而入：“回禀少爷，外头都已办妥。”
贺玉背对着他，举杯问：“可靠吗？”
李楼回道：“少爷放心，那假人是我请高人所画，绝对能骗过所有人。”
贺玉没说话，望月亮望久了，眼睛忽然有些酸涩，他揉着眼睛听李楼道：“我见翡奕先是去了翡户房中，像是商议什么大事，我担心有变故，便趴在门上听了会儿，听着是翡奕要把名字还给三少爷你。”
“他倒有心。”贺玉浅笑道，“可惜我想要的他给不起，翡家也给不起，否则……”
哪有这么多假如，贺玉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贺玉漫不经心玩弄着空酒壶，满满一壶烈酒下肚他的脸色却莫名发白，他低着头开口：“为何喝了酒我还是浑身冰冷，再去给我要一壶。”
李楼一楞，他并非是贪杯的人，犹豫之际，贺玉又摇头道：“罢了。”
大早上翡长平还没睡醒就被李楼喊起来，满脸不开心走出房门，在下面用早膳的翡户见他这么大的人连衣服都穿不好，衣领歪斜，靴子高低不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声斥道：“瞧你这德性，出门可别说你姓翡，丢人现眼。”
翡长平反正被骂惯了，脸皮堪比城墙厚，满不在乎坐在他爹对面，直接用手抓起包子大快朵颐，翡户没眼看，默默偏过头瞧见贺玉和翡奕并肩下楼，有说有笑，好在他另外两个儿子没长孬，一个温文尔雅，一个气宇轩昂，看见他们，翡户脸色缓和许多。
“爹。”
“爹。”
翡奕和贺玉分别拜见过翡户，待翡户点头，他们才各自落座在两侧。
翡户和翡长平都盯着翡奕头上的纱帽，翡户皱眉问：“好端端怎么把脸挡住？”
翡长平往嘴里塞了块酱牛肉，哈哈大笑道：“爹，你还说我嫌我丢脸，大哥连脸都没有了！”
翡奕不紧不慢解释：“昨夜脸上突然生出红疹，医师来看过，说是不能见风。”
“当真？”
翡户怀疑他是不想见公子故意弄花自己的脸。
“我可以作证。”贺玉放下筷子擡头微微一笑，解释道：“事发突然又是深夜，我见爹和长平兄得正香，舟车劳顿一天，没忍心叫醒你们。医师说大哥脸上的红疹是因为水土不服，并非大哥有心为之，爹若不信可以去问客栈老板，当时他也在。”
翡户半信半疑点头道：“我不是不信，只是太过蹊跷，眼看就到潇湘，今日他就突发红疹，还是长在脸上……”
翡长平擦了擦手上的油，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突然伸手去眨翡奕头上的纱帽，贺玉连忙出声阻止：“长平兄，快住手！”
贺玉话音刚落，翡奕的纱帽已经被翡长平握在手里，只见翡奕满面大大小小的红疙瘩，触目惊心，看得众人皆一楞，翡长平也尴尬地拿着他纱帽笑也不是哭也不是，顿时脸憋得通红。
翡奕气得紧闭双眸，低吼道：“还给我！”
他刚出声，翡长平赶紧把帽子重新罩在他头上，害怕被揍，一溜烟跑出客栈钻到自己轿子里。
闹剧结束，贺玉继续拾起筷子镇定自若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