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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杀了郡主。”
李楼惊恐万状连鞋也顾不得穿跑过去捂住他嘴巴,贺玉咬住他虎口,血腥溢出嘴角,李楼疼得冷汗直冒,贺玉又在他怀里瞎扑腾,等他耍疯耍累了,李楼转头收拾行囊带他逃跑。出城门后又翻过两座大山,半路休息他躺在野草里望着天上的星星问一旁喂马的李楼:“为什么小郡主不让我救她?”
李楼好笑道:“她外公南方将军威震天下,崇拜他的人数不胜数,其中不乏名门望族,可为何南方将军遭难时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他说话?并非不想而是不敢,他得罪的是当朝天子,犯得是死罪中的死罪。那老侯爷阴毒怪异,偏爱折磨小姑娘,听说小郡主宁死不从被他削成人棍,如今也算解脱。”
贺玉眼睛盯着星星再次问:“天子杀这么多人难道他就没罪?他就不该死吗?”
“他是天子,谁敢给天子定罪,除非他不是天子。”
贺玉不是没想过自己会输,他只是不甘心输在一段与自己无关的过去。
当那道明黄出现在银杏下时,楚千华递出凤凰枝,在皇宫里,在天子前,在玉氏箭下,他让贺玉选择。
贺玉别无选择,他接过凤凰枝顺势将楚千华拉入怀中,双臂箍紧,贺玉垂下眼看到楚千华因窒息而红的面颊,当着那位至高无上的天子吻下去。
贺玉听到天子抚掌贺喜,以及身下人一声低吟,一吻过后,贺玉故意拿嘴唇擦过他耳边轻笑道:“如你所愿。”
贺玉搬去潇湘那日,翡户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却假惺惺拉着将要上马车的贺玉不舍道:“圣上说你是自愿随公子去潇湘再续前缘,我本不信,可见你今日笑得真心实意便也就放心了。”
贺玉眉眼一弯:“公子苦等几百年只为见我一面,我怎能辜负他的情深意重。”
身后马车里传出声低笑,像是嘲笑他演技拙劣,贺玉顿觉不开心,拜别翡户后怄气和车夫挤在一块。
整整十天的路程,楚千华楞是没有喊他一次。
贺玉看不透他。
他威逼利诱将自己强行留在身边,达到目的后,不闻不问,将近半月不与自己说一个字,其心难以揣摩。
到达潇湘没几日,翡户送来一些下人给贺玉使唤,还带了几盒金银,贺玉将钱悉数退回,只留下两人伺候,收拾出常用的里房和书房再留出招呼客人的前院,其馀房打扫过后便安上锁扣,至于南边的小院贺玉再未踏足。
二人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互不干扰,这种平静日子持续了小半月。
夜里贺玉在书房看书,忽地一声哨响,一只蓝眼鹰从窗口飞进来熟练落在贺玉左肩,蓝眼鹰是顼罗特有的品种,鹰眼湛蓝如宝石。贺玉解开鹰腿上的金丝条,信纸里面包着毒药。
合达让贺玉直接毒死圣上,他倒是干脆,却没想过宫中御膳要经过八道验查,最后还有太监亲自试毒才能送到天子口中,可合达性情刁怪,若不顺他意,只怕会功亏一篑。贺玉正烦心时忽闻门前步声,擡眼一看发现是楚千华,贺玉当着他面屈指数了数时日,身子往后倾斜,嘴角勾起一抹玩味。
楚千华声音不亮却沈稳至极:“为何换下翡家牌匾。”
带着一丝霸道。
贺玉漫不经心道:“你不姓翡,我亦不姓翡,留着翡家门匾做甚?”语毕,只见眼前的男子视线从他脸上移到腰间,继而又问:“凤凰枝呢?”
丢了?扔了?总之不见了。
贺玉朝他笑得真诚,甚至过去慢慢握住他双手,指尖相触刹那贺玉差点甩开他的手,那双手凉得堪比冰凌。
“你我之间的定情信物自然要好生保管,哪能轻易拿出现人。”
楚千华盯着他眼睛,贺玉不知道他信几分,片刻,楚千华将手抽出:“你记起来了?”
贺玉眨眨眼,被他问得有点懵,回过神后一笑置之:“兴许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能记起来,年底你同我进宫面见圣上,谢他让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贺玉刚说完,楚千华忽地说了句贺玉听不懂的话,甚至还微乎其微的牵动一下嘴角。
“快回来了……”
有个人每日赶早送糕点给楚千华,比谁都殷勤,贺玉记得他,正是那夜伤他的白衣男子,贺玉瞧他极为不顺眼,知道他来,便刻意在他面前同楚千华温存,一时给楚千华暖手,一时在楚千华耳边调笑,直到他拿糕点的手掐得泛白才肯罢休。
贺玉旁敲侧击问楚千华:“这人是谁?为何每日来纠缠你?”
楚千华解释:“他叫百九,是凤凰酒楼的店家,也是……”说到这楚千华便停下面露难色,贺玉懂得适可而止,每当他不愿说就主动扯开话题,指着檐下的燕子窝问:“我见你总是盯着燕窝看,可有什么缘故?”
楚千华轻声道:“待你恢覆记忆便可知我为何如此?”
闻言贺玉笑了笑。
有次贺玉心情好跑去南院找他撞见他倚着床边,手里握着大把五颜六色的信笺,这种信纸曾在潇湘风靡一时,贺玉站在门后他毫无察觉,一直冷淡的眼眸唯有望着信纸才透出点点暖意。贺玉心中忽地生出一丝怪异,他记得楚千华刚开始也对他露出过这般柔情似水的目光,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冷漠。
贺玉猜测莫是他已经发现自己并非是他要等的人,否则又怎会夜夜睹物思人。
一晃眼到冬至,外头开始飘雪,贺玉兴致大发拉着楚千华出去看雪,街道铺满一层薄棉似的银雪,贺玉看到一家卖糖栗的小摊,过去买来一包,回头时见楚千华呆呆站在原地,面无血色,白衣孑然似要消失在茫茫雪色中。
贺玉失神片刻后走过去脱下自己的狐裘披在他身上,一拉他的手果然冰得厉害,语气不由加重:“怕冷便开口,你这般隐忍我倒怀疑那日在皇宫逼得我无计可施的人是不是你?”
楚千华看着他眼睛,许久才憋出一句:“翡少爷,我好像动不了……”
贺玉一楞,不由分说背起他,像着背着一块冰疙瘩。楚千华静静趴在他背上,听着靴底踏过雪声,贺玉感觉到有滚烫的东西从他侧脸滑过,他们谁都没有开口。
一回去贺玉亲自动手给他熬了碗驱寒的姜汤,一勺一勺喂他喝下,直到露出碗底才放下。
“好些了吗?”贺玉扶着他躺好。
楚千华点点头。
贺玉细心为他掖好被角,不经意问起:“有件事我十分好奇,你一直留在宅子里又怎么结识的圣上?”
楚千华轻描淡写解释:“冥开国曾有一皇子失踪,很多年前是我将这位皇子的尸骨送了回去。”
“原来如此。”贺玉朝他微微一笑,“你先睡一觉,寒毒不易驱,日后我每天都会送一碗姜汤过来。”
“好。”
次日,贺玉从太子府回来便见家中来了好些客人,听着里头热闹非凡,他站在外头拍掉肩头的雪,撩开帘子进去,众人看到他的那一刻瞬间鸦雀无声,贺玉镇定自若走向楚千华,扫过一圈,其中他唯一眼熟便是站在最前头讨人厌的百九。
这些目光变化极快,惊诧,困惑,最后一闪而过的怜悯,全落在贺玉眼里。
“你真的是翡冷哥哥吗?”
一个扎着圆髻的男孩怯生生望着贺玉,眼睛又大又圆。
贺玉没回答而是转头向楚千华求救:“公子?”
楚千华和他对视一眼,接着弯腰揉了揉男孩发顶,声音难得温柔:“奴阿,他现在还记不得你,这些年找师傅很辛苦吧,前院有糖糕,快去吃。”
奴阿听到有糖吃眼睛亮了亮,但碍着规矩还是小心翼翼瞥向百九,见百九没有说什么,这才蹦蹦跳跳离开。
“这位是?”贺玉看向左侧的紫衣男子,身姿挺拔,眼中隐现孤傲,贺玉的个子比寻常男子都高一头,可在这男子面前贺玉还需微微擡首才能与他对视。
“穆北。”
紫衣男子冷哼一声,贺玉朝他点点头然后面向挨着门边的两位女子,年长的那位生得虎背熊腰,嗓门很大:“翡冷那小子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我在水中洲干了几百年,从未见过他那般率真的男子,至于你,我怎么看都觉得别扭,你哪点……”话未说完,与她并排而立的年轻女子出声打断她:“我相信职掌绝对不会认错翡少爷,今日我们过来是为了祝贺职掌和翡少爷终于心想事成。”
穆北摩挲着紫玉扳指,闭眸道:“蓬冬的山神庙倒是专治疑难杂症,改日我去见一见那的山神,问他可有治失忆的办法。”
凡人无法视神,闻言贺玉再次好奇地看向他们,目光依次扫过,发现紫衣男子和那对女子额间都泛着淡淡的光芒,贺玉在书上读过如何分辨混迹人世的神仙,装作凡人的神仙额间会有一道神印,用来封印体内的神力以免误伤无辜。
贺玉心底冷笑几声,随即望向沈默不语的百九,贺玉觉得匪夷所思,凭什么他能同这些神灵一并审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