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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一体

沈霄不费一兵一卒就收回五城,加之所谓罪女证实是一派虚言。圣旨传回,圣宠浩荡,就算是宰辅本人在此,也要矮上三分。

赵颇咬着牙,只能应下。

“殿下既开尊口,我等自当听命。”

沈霄的果决没让这场闹剧持续太久。

宁月安置完老兵入座,还听到老人们赞扬着现在的晋王殿下还是当年那个小世子,总爱一视同仁,不愿分那么多上下尊卑。

上下一碗七宝粥,确实一视同仁。

可有时一视同仁至此,未必是真的公允。

宁月出门便去寻叶怀音,一寻便找到了水云间后厨,正听见掌柜拉着人愁云惨淡道。

“——小姐整整三十多车食材啊!真的要送出去吗?”

囊括全城的年宴,采买期间就颇费功夫,所需食材哪个不是从其他城提前调来的。且不论中间曲折,如今有些还是刚刚运到的食材,不过上面一句话,说不要就不要了,哪能不心疼可惜呢。

叶怀音如何不知,只是她还能驳斥晋王的话嘛?

食材若是不送出去,放着腐败才真叫浪费。

宁月猜到如此,拉过叶怀音的衣袖,耳语了两句。

叶怀音狐疑却又难掩兴奋地看回来。

“能行吗?就算晋王对你诸多宽容,可……”

宁月微微一笑,说了句大燕常说的不会计较的俗语。

“没事,大过年的嘛。”

-

戌时一刻,阳城年宴正式开席。

沈霄坐在宴厅最上位,离得再近一些的左右两列都是京都而来的大人们。其中因为赵颇刚在沈霄那儿吃了瘪,气氛沈闷,众人都看着眼色,话都不敢大声说。

与此相反的是,是落座在各层的散碎宾客,多是守城最后一日出了大力的江湖侠客,菜还没上,已经把酒言欢,聊得热火朝天。

宁月坐在一楼大堂边角。

她一没官位,二无什么江湖地位,位置只能排到这里,不过身边围着鸢歌丶父亲丶被沈霄请着远道而来的阿婆丶苏井孟芮任素素等人,她也没什么想挑剔的。

而且前后左右桌,除了一桌是特意换到偏僻位置来的严鼓和蓬莱弟子,其馀皆是宁月六道门的弟子们,大家一同举杯欢祝时,实在是宁月所过的所有年中最是热闹的一次。

不过所有的热闹都在水云间端上七宝粥后,静了一静。

众人看看每人一份一模一样的七宝粥,又看看上完七宝粥就尽数撤去的水云间小二,不由地深深怀疑起自己来。

这难道不是年宴?

水云间难道改了粥铺?

沈霄声音此时此刻响彻在细碎的嘈杂声中。

“诸君,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所有不平之事皆为一个“利”字,所以才有三六九等,亲疏远近,才有爱恨嗔痴意难平,才有万千冤魂无所白。”

“今夜,我请诸君共进一碗七宝粥。”

“只望天下苍生,俱若一体。”

语毕,沈霄自顾自喝下一口热粥。

唇角浮起一抹畅足的笑意,丝毫不管台下的寂静。

赵颇神色震动,看向沈霄如同看待一个疯子。

此话若要深究,谋逆之名,罪无可恕。

可赵颇很快掩饰好神色。

沈霄今日手上,阳城三万禁军,其馀边关五城七万,共十万大军,尽在他一人话下。他现在可不能开罪于他,必须徐徐图之,偷偷将信传至京都……

不似赵颇心眼,座下百姓对沈霄突然提及的大义一知半解,大概是明白这晋王殿下似没有摆皇亲的架子,愿意以诚待人,这碗七宝粥也就各自喝下了。

但一道菜的年宴着实让人堂皇。

一碗粥有的侠士两口就喝完了,还没填个水饱,有的西南侠士不太喜甜只喝了一口。众人放下粥碗,面面相觑,一时连客气恭维的吉祥话都想不起来几句。

便是这时白衣涧群戴花簪的女子中大堂偏僻处走出。

“殿下,民女斗胆,想为这年宴多添一份菜品,不知殿下可允?”

斗胆?沈霄敛眸,比起初见,宁月的胆子确实大了不少。

“准了。”

宁月颌首,与坐在稍前位的叶怀音对视一眼。

两人同时抚掌两声,水云间的跑堂登时搬着一条条长桌在水云间与遇春台的门口,迅速搭出一个回字形数丈长的露天膳房来。

他们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又是大量洗净但未曾切整过的食材被放置在回字台后的五层木架上。不出多时,一面墙似的食材便被分门别类地摆好了。

“我家过年吃得一向不算丰盛,但父亲亲手烙的饢饼我年年都要吃。饢饼微焦最香,今年,便由我来烙上一回,献丑了。”

宁月朗声对这水云间上下后,和鸢歌相视一笑,一道踏出了融融暖光的室内,走到还飘着雪的外头,自顾自的生火和面,说做就做了起来。

任素素看着看着,那个一道做月团的中秋夜好似与今夜此时此景重叠,现在回味,依稀还能想起属于月饼的甜味。她笑了笑也起身,对着水云间轻柔道。

“我生在蓬莱,四面环海,过年少不了鱼肉,今日也献丑了。”

任素素这一起身,严鼓忙不叠地跟了上去。

两人吵闹着却还是在食材架前挑了起来,很快融入了忙碌的宁月和鸢歌身边。

“家在南疆,我们那儿喜食酸辣,有好这一口的,一会儿来我这吃米缆。”

怎能让宁月冷场,苏井大大咧咧笑着说完,带着六道门几个南疆小姑娘也出了门。

天南海北,大燕菜系繁多,这水云间来的又多是不拘一格的江湖人。很快众人从水云间鱼贯而出,陜北,浙东丶北漠各地方的特色菜,开始一道接着一道的出现在这长桌之上。

露天雪地,寒气逼人,可在这帮子挽起袖子有的聊,有的吃的人面前,这一切似乎都支撑了点缀年节的装饰。

叶怀音咬了一口宁月刚刚出炉的饢饼,被饢饼烫到了嘴,却傻乎乎地一笑,嘟囔了句。

“真好,好像又开了一回百花宴。”

“哟!老何!你这醉阎罗的酒竟愿意拿出来和大家分了啊?”

“你快尝尝这个!我家在中原,还不知这菜在浙东竟能做成这个味道!”

“川渝这辣子鸡是真真下饭呐!哎!饭是不是没了?我来淘米,再蒸四桶……够吗?要不还是八桶算了!”

在群英荟萃面前,哪还有什么众口难调。

爱吃辣自去蹲川渝一派的那一锅,好海味的便去蓬莱那处,喜甜的便去浙东。

所有的人都能吃到自己爱吃的,又能欣赏到别地的美食。天南海北,汇成一家。

“咦,这个甜点是谁做的啊?我这么爱吃的人竟还没尝过哩!”人群之中,有个女子拿着一个光滑如丝绸,闻起来又有一股奶味甜香的圆形甜点问了一圈。

“是我做的。”

搭话的是个女声,声音不响,但一时间都静了下来。

只因说话的人一身西岚红装,在一众燕人之中格格不入。

“西岚人怎么有脸在这儿……”

刚刚还一派开心问话的女孩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把甜点盘子霎时放回了桌案上,还反覆擦了擦自己的手。

这是年宴,是犒赏守城有功之人。

为何守城,正是因为西岚巧立名目,徒增杀伐。

阿什娜被众人忽然冷下的,带着恨意的眼神看得一怵,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被一个微凉的手稳住了身形。

阿什娜转头,脸上尴尬和后怕一闪而过。

低声对身后的宁月埋怨。

“我就说我不来吧,你们过节就好了,我来不是添堵吗。”

宁月摇了摇头,望向众人。

“诸位,与西岚一战,我大燕边关死伤惨重,我们该恨,该牢记。要让那些肆意践踏我燕国百姓之人得到该有的报应和惩处。”

“这是应当的。”

“可我相信诸位不是嗜杀之人,我希望我们之恨是有的放矢,而不是仅仅因单纯的西岚二字。阿什娜没有带兵攻城,她的手上也不曾沾染上我们同胞的一滴血。”

宁月拿起被放下的西岚甜点,吃下一口。

“好吃的东西本身又有什么错呢?”

“尝尝吧,真的很好吃。”

宁月身边的鸢歌拉过刚刚抗拒的姑娘,眼疾手快地往人家嘴里塞下一口后,那姑娘嚼了嚼,不得已的承认,确实还不错。

有一有二就有三。

依旧没人和阿什娜搭话,只是台子上的甜点确实在默默减少。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阿什娜重新离在来往人群之中,错愕之中,又有所思。

这一顿年宴终是吃得尽兴。

众人纷纷拍着滚圆的肚皮,闲聊着等守岁的烟火。

隔着人流,宁月看见沈霄也从水云间走了出来,两两相望,沈霄随后指了指旁边遇春台的那处月下高楼。

宁月点头。

扫过和叶怀音正吵闹着的鸢歌,和父亲正一板一眼训着话的阿婆,还有各自说笑着的三五亲友,她谁也没惊动,孤身一人往那高楼而去。

高楼之上,穹宇与人间尽收眼下。清冷的月明明高悬,却又让地上的人无需多少烛火,亦能被这清亮月色所笼罩。

“为何要这么做?”

沈霄身边没有留下侍卫,只他一人凭栏远眺,听见宁月上来的脚步声后,才转过头,露出他一贯光风霁月的笑。

宁月走到栏杆处,望向这烟火人间。

“想让殿下看看这世间可以有的其他选择。”

“你以为仇恨在你两三句话就能消弭?”沈霄轻笑。

“爱有时,恨亦有时。殿下又以为这恨能持续多久,百年千年?或许千年之后,西岚和大燕都成了一国,百姓之间不再分内外之族,彼此认同,彼此爱护,也未可知。”

“殿下不认同不要紧,只要阿什娜看见西岚和大燕之间仍有可能便足够了。”

宁月落下最后一字,沈霄这才瞥向人群中的阿什娜。

她那副神情确实和她哥不一样,若是她日后当成西岚的王,大抵会如宁月所期望的,少上许多纷争战事。

沈霄收回目光似是心悦诚服,为宁月鼓掌。

“所以说,只有你能成为我计划之中的唯一变数。”

“你,是何时发现的?”

背着月光,沈霄重新擡眸,空荡楼宇间的暗光模糊了他大部分的面容,只有那眼中,在褪去粉饰太平的清朗后,如同在阴影之中环伺的恶狼,淬满了对生命的漠视。

宁月却没什么戳破阴谋诡计的沾沾自喜。

她语气怅惘。

“很晚了。殿下藏得很好,而我又不够聪慧,这才到了不可挽回之时,才堪堪发觉一切的真相。”

年宴团圆,家人相聚。

陷阱伪装上如此美好的外壳,所有的人都被召集在此。沈霄好像生怕他手上的筹码不够多似的,她这一世所系,无一遗漏。

沈霄喜欢宁月的坦诚,他单手支起下颌,好整以暇问道。

“说说看吧,如何发现的。”

宁月似是认命,和盘托出。

“最初,是觉得霍桑出兵,连下五城,却又在大燕的底线,阳城之前停下大军,送去问罪书一事很是奇怪。”

“而后守下阳城,霍桑愿意退兵还城之事亦是蹊跷。”

“我本想不通其中联系,直到阿什娜与我说了她在假死状态下,从霍桑口中听到的关键的两件事。一是,我的母亲玉生烟所在。”

“二是,霍桑有一个合谋之人。”

“是他让霍桑捉走了玉生烟,研制了归一蛊,也是他建议霍桑把玉生烟研制出的归一蛊带去南孟再行更改,研制出和时疫同效的蛊之传播。”

“既是说,有人早在数十年前就开始绸缪一切,他对一切了如指掌,事无巨细。当下,我如管中窥豹,不寒而栗。他能藏在霍桑身后,便也能藏在无数因果身后。”

“我不得不重新去看待一切与霍桑,与奎教有关的事情。”

宁月从袖中放出一个脏污纸条,大部分的地方都被焚成灰烬,只有馀下一点点地方,留着炭笔潦草写就散碎字迹。

“大人——韦——求”

“这是我被关阳城牢房时,在天窗旁发现的。我问过袁白榆,这里之前关的是韦荣。无妄楼曾跟着韦荣用蛊操控的鸟儿发现了奎教分舵,便以为采花贼幕后之人只有奎教。可若是,那鸟儿一出门就被人截下,换了呢?”

“孟家寨那一夜所钓出的达官贵人无数,百里鹤一还给我指过几位世家子弟,我记性不错,没想到在此次的京都队伍里认出了两人。”

“蓬莱一行,殿下为了治疗腿伤的天南藤而去,可我后来又向严鼓打听过,天南藤虽珍贵,少在各大药铺售卖,但是特供于大燕皇室。那时以殿下新起的声望,问宫中要些天南藤应不是难事。”

“南疆时疫,惠南邑令就算锁城也不肯放出时疫实情。如此渎职,我却听苏井说起,殿下走后,他只是被罢官返乡,走时脸上还喜气洋洋。”

“桩桩件件才让我想通,霍桑为何要送去问罪书。”

“怕是只有如此,才能令官家彻底放权给殿下,让殿下名正言顺带着军令,领数万将士来到边关,为您之后的大计作最后的了断。”

“只是我还是不知,殿下的大计究竟是什么?”

沈霄笑了笑。

“宁姑娘何必妄自菲薄,你已经很聪明了。”

“比起任何一世的你都要接近真相。”

面对宁月依旧懵懂无知的表情,沈霄宽宥地为她重新解释道。

“我的大计,其实我已经说过了。”

“我要这世间之间无尊卑丶无偏见丶无私利丶无冤屈。”

“我要天下苍生,俱为一体。”

随沈霄的嗓音落下,绚烂的除岁烟火在他背后炸开。每一声巨响,都似助长着他狂谬的想法落为现实。

无知的百姓们仍擡头望着烟火,和相亲相爱的亲友家人们抱在一起,互道新春吉祥。

直到攻城锤在烟火声的掩映下,悄无声息地砸开了阳城曾死守的城门。

万千西岚将士一涌而入,他们眼里没有一丝属于为人的怜悯。入目的所有鲜活生命,都被无情噬咬,下一刻,他们不再是他们。

被蛊毒剥离七情六欲的他们,转头扑向自己的亲人姊妹。

你问他们记得他们所噬咬之人是谁吗?

噢,他们知道的。

他们的脑海里还有关于曾经一切记忆。

只是他们不会再觉得美好或残忍。

他们只知道,他们的心里被种下一个声音。

“天下苍生,俱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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