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眼睛渐渐睁开,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的幔帐,身上的沈重感却消失了,唯一的不适感是头颅右侧隐隐作痛。
自己没死?
小乔茫然地扭头唤道:“姐姐?”
立时有一个窈窕的身影从外间进来,见了小乔,神色舒展,在榻沿上坐下,柔声道:“我的妹,你总算是醒了!你再不醒,姐姐就要差人去给你请医生了。”
小乔看到她的脸,顿时惊讶得张大了嘴。
眼前的女郎身着一袭浅紫色齐腰襦裙,容颜如画,温婉娴雅,风致楚楚。
她的确是姐姐大乔,却不是自己昏迷前守在自己榻边恸哭的那个大乔,她现在的模样分明就是十八岁的大乔!
这是怎么回事?时光倒流了?
大乔见小乔神情讶异,不由得轻蹙娥眉,道:“妹妹这是怎么了?连我也不认得了?”
小乔忙道:“岂会不认得姐姐?”说着就要起身,却突然感到浑身一阵抽痛。
大乔忙扶她坐起,忧心忡忡地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小乔打量着屋里的陈设,这卧房的陈设布局分明不是自己早年居住的闺阁,但又有点眼熟。可惜,她回忆不起上一世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她问大乔:“姐姐,我们现在是在何处?”
大乔闻言,也露出疑惑的神色:“妹妹不记得了?”
小乔只能摇头。
大乔又问:“你可记得自己名字?”
小乔道:“这是自然。我姓乔,单名一个‘璇’字。”
“那,你可记得姐姐的名字?”
“姐姐名琼,与‘璇’一样,都意为‘玉’。”
大乔脸上的疑惑愈发深了,“这倒是奇了,那你为何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莫非是方才那一下磕到脑子了?”
乔璇擡手揉着自己右侧的头颅,不置可否。
见乔璇神思恍惚,大乔又道:“我们现在是在皖城县令府上。”
乔璇想起来了,上一世她被掳至县令府中,是在皖城被攻破之后。当时太守刘勋弃城而逃,县令将她姐妹二人掳走献给了攻城的将领孙策和周瑜,也是姐妹二人未来的夫君。
这么说现在是建安四年,也是她初见周瑜的那一天。
可乔璇记得自己当时未曾昏厥过。
大乔继续道:“妹妹先别想那么多,先保重身体要紧。”
乔璇却非得弄清楚不可,“姐姐,我昏厥了多久?”
“也就不到半个时辰。县令派的人今天一大早就来乔府,掳我们到了他府上,不知为何,你摔了一跤,脑袋磕到柱子上,直接昏厥了过去,真是祸不单行!”
除了头颅磕到柱子上昏厥的事,大乔所言与乔璇记忆中发生过的事丝毫不差。
“全部就这些了?”乔璇追问。
大乔有些不悦:“姐姐几时瞒过你?”
“是小乔不对,姐姐勿怪。”乔璇赔礼道,她深谙姐姐的性子。姐姐若是说谎或刻意隐瞒什么,一定会溢于言表。从姐姐方才的神情可见她无所隐瞒。
大乔叹了口气:“你若不想嫁给周将军,姐姐尽量想个法子带你溜出去。”
乔璇道:“但我听说那二人风华绝代,是少见的青年才俊呢!”
大乔楞了一下,随即又点点头:“爹过世后,你我二人真的是无依无靠了。我曾想过,若是太平盛世,我二人靠着这份微薄家产相互扶持终身不嫁。可如今这兵荒马乱的,指不定遇到什么凶徒悍匪,嫁给这二人也未必就是最坏的结果,再说我们现在也别无选择。”
乔璇记得,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姐姐也是这么说的。她略一思忖,提了一个上一世不曾提出的问题:“依姐姐看,这天下的局势将如何?”
大乔又是一楞,“这天下局势岂是我所能预见的?”
看样子,姐姐似乎对未来发生的事毫不知情,乔璇垂下眼眸。为何只有自己保留着前世的记忆?
现在这光景,与其说是时光倒流,倒不如说是自己……重生了?
“好了好了,妹妹与其操心天下局势,不如先操心一下自己吧!你现在身体还好吧?”
乔璇感到浑身还是隐隐作痛,但她点点头:“无碍。姐姐别担心。”
大乔叮嘱道:“我去外间呆着,不扰你了,你再歇歇吧!”说罢,从里间出去了。
乔璇马上下了榻,连榻边的襦裙也顾不上穿,直接来到矮几前,对镜敛容。
铜镜中映出一张不施粉黛却依旧娇艳动人的脸,如墨的秀发梳成垂鬟分霄髻,是未出阁少女的典型发式,黛眉纤长而不失锐利,双眸澄澈如盈盈秋水,鼻梁挺翘,略带英气,粉唇不笑也似含笑意,下巴尖削,却与五官相得益彰,俨然一个碧玉年华容貌绝艳的二八少女。
没错,这正是自己当年的模样!
乔璇陷入沈思。不出意外的话,她和姐姐不久就会分别嫁给周瑜和孙策。
上一世她是带着几分自责的情绪离世的,弥留之际她忆起了周瑜离世前,自己守在榻前的情景。
建安十五年,她听闻周瑜病重的噩耗,急忙带着三个孩子赶去巴丘,那时小女儿周彻才不到两岁。
看到榻上那个男子的一刻,年近三旬的她眼泪顿时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下,与同年过四旬的自己在弥留之际,姐姐来看望自己时的情景如出一辙。
“小乔,为夫对不起你,孩子们……就拜托你了。”形容憔悴却依然俊逸出尘的男子擡起一只手,似是要抚摸她的脸颊。
她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那是一只既能握剑冲锋又能奏出悠扬琴声的手,手心有厚厚的茧,触上她肌肤时总会令她莫名地感到愉悦。只是,他手上的温度不覆从前那般温暖。
乔璇努力挤出笑脸,道:“夫君何曾对不起我。真说起来是我无能,无法护夫君周全。”
这倒是她的心里话,现在他病重,她却只能在榻前眼睁睁看着,却束手无策。
周瑜听闻此言,眸色沈了下来,“你都知道些什么了?”
乔璇将他贴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握得更紧,方才挤出的笑脸也崩不住了,哭着道:“不是你差人传信给我的吗?信上说你病重了……我——”她哽咽得差点接不上气来。
“小乔,”周瑜神色稍霁,又重覆了一遍方才所言,“孩子们就拜托你了。”
早知道不生这么多孩子了,他想。
她点点头。
……
“若是伯符还在世,为夫定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这是周瑜断气前的最后一句话。
当时听了这话,她更自责了,自己果然没用,夫君也从未相信过自己能护他周全。
纵然她相信周瑜是爱她的,但自己在他眼中,仅仅是一个美貌动人丶居于后宅为他生儿育女丶与他谈笑丶交欢丶抚琴的人,却唯独不是那个可以扭转局势的人。
在他眼中,可以扭转局势的人,大概只有他的义兄丶乔璇的姐夫——孙策,孙伯符。
失去周瑜的第一年,乔璇在悲痛之馀,心里竟对孙策生出了一丝嫉妒。要不是她清楚周瑜和孙策二人皆没有断袖之癖,她可能都要对孙策生出恨意了。
第二年,她忆起周瑜临终前的话,开始隐隐觉得不对劲了。
“若是伯符还在世,为夫定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乔璇蹙眉,若是姐夫还在世,江东之主的位置哪里还轮得到他弟弟孙仲谋?
周瑜临终前,乔璇对他说自己无能丶“无法护夫君周全”时,周瑜问她的是“你都知道些什么了?”
这么明显的异常,自己一年前怎么就没察觉丶没认真思考过?
莫非……周瑜的死与吴侯孙权有关?
乔璇倒吸了一口冷气。
比起在赤壁以三万水军击破曹操二十多万水军的周瑜,孙权似乎更信任那个主张把荆州借给刘备的鲁肃。
乔璇虽久居深宅,可她也不是绣花枕头,更不是低龄稚儿,往日从周瑜口中了解到这么多军政之事,此时结合周瑜临终前的话,她怎么能不对孙权生疑?
可孙权是江东之主,她只是周瑜的妻,无兵无权,即使去调查此事,也无异于以卵击石。
想通了这一点,乔璇便落下了心病。
乔璇病逝的那年,偏偏是孙权称帝的那一年。是上天在讽刺自己的无能吗?
这一世,孙权是否真的与周瑜的死有关,已经不重要了。无论是不是,孙权都不得不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