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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他想要她

约莫伤的不轻。沈沅槿在心内反反覆覆地咀嚼着这四个字, 忆及时人对他父子的评价,总觉得此事隐隐透着一股古怪劲。

陆昀观她眉心微皱,只当她是为梁王府今后的处境忧心, 毕竟她嫡亲的姑母是梁王的孺人。

想毕,牵了她的手握在掌心,温声劝她道:“沅娘莫要多太过悬心,圣人素来重情义, 定会还梁王府一个公道。”

他的话音落下,沈沅槿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擡眸望一眼天边, 但见空中暮色浓重, 微暗的天幕上升出几颗明亮的星子来。

是夜, 沈沅槿一夜不曾睡好,陆昀察觉到她的异样,又劝她一回, 拥着她入眠。

此后数日,沈沅槿的心中便一直不大安稳,终是于六月初一这日往梁王府走了一遭。

亲口问过沈蕴姝方知, 陆渊竟已有小半月不曾来泛月居看过她和陆绥。

内心的不安愈发浓重,沈沅槿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陪着陆绥在庭中玩了一会儿蹴鞠, 告辞离去。

七月上,河东道又有消息传至京中,陆镇伤及腰腿,卧病在床, 怕是再难站立起来。

陆渊闻此消息,爱子心切, 顾不得禀明圣人,连夜领着几个心腹侍从奔赴河东,亲自确认过他的伤势后,快马加鞭返回长安。

明堂上,曾经精神抖擞的梁王一副不修边幅的颓然模样,眉下的一双丹凤眼里含了几分猩红,嗓音低沈地述说着陆镇卧床的凄惨情形,恳求圣人定要严惩幕后黑手。

此时此刻,陆渊仿佛不再是战功赫赫丶位高权重的梁王,而只是一位疼惜孩子的耶耶。

不独大殿内的朝臣们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便是那龙椅上的陆临亦不曾见过;陆临见他这副情真意切丶痛心疾首的模样,对他口中的话语至少信了六.七分。

到了这月下旬,陆镇遇刺一事尚还未有定论,营州那处却是八百里加急递了战报过来,道是契丹南下掠夺,现已攻破两座城池。

朝中除陆渊父子外,再无熟悉燕云地形地势的将才可用,偏陆渊沈浸在长子伤重的悲痛中,派谁迎击无疑成了令人头痛的问题。

陆临这边正为此事焦头烂额丶茶饭不思,陆渊那厢却是出奇的平静,当下并不急着进宫面圣,足足等到三波官员来劝过他后,方向圣人陈情,自请前往檀州抵御契丹。

军情迫在眉睫,陆临没有片刻犹豫,当即点头应允;陆临暗想心中,他的长子陆镇已是废人,燕云乃苦寒之地,缺衣少食,料他们父子也掀起什么风浪来。

陆渊离宫后连夜点兵,隔日便怪帅出征,独独携了沈蕴姝母女前往檀州,留崔氏母子和王孺人母子在京中。

营州。

陆渊所领的军队有如神兵天将,不出半月便将契丹逼退至阴山后。

捷报频频传至长安,陆临渐渐安下心来,当日晚膳,胃口较前些日子好上不少,用了两碗粳米饭。

饭后,陆临坐于案前批完折子,揉揉眉心缓解疲劳后搁了笔,默声暗自忖度:如今陆镇与废人无异,陆渊离了长安,又有王妃崔氏和次子为质,自然不足为惧。

现下东宫最大的掣肘,便是皇后的母族王氏;依太医所言,他至多还可再活三至五年,为逼王氏尽早对陆镇出手,生生于人前营造出一派大限将至的假象。

陆临打定主意,便欲借此前陆镇遇刺一事削弱王氏,不料身边早已安插了王氏的人,王皇后洞悉他的心思后,反借着陆临病重多日为由,将其困于立政殿中,而后仅用一碟有毒的糕点便取了他的性命。

圣人驾崩,举国哀悼。

十月,陆临葬入皇陵,年仅九岁的皇太子陆琮于大明宫的宣政门登基,是为新帝。

先帝山陵崩的消息传至檀州时,陆渊正要领三千人马去营州的荒原上开垦土地。

因陆临死的蹊跷,王氏一族忙于控制人言,又要摄政夺权,暂且顾不上北边的陆渊父子。

父子二人趁着秋日天气凉爽,竟也在燕云之地开垦出不少良田和土地,只等次年开春便可带领手下的士兵进行播种。

光阴似箭,转眼已是梁王父子离京的第三个年头,长安城中繁华如旧,朝政则尽由王氏一族把控,新帝与王氏的傀儡无异。

夜雨淅淅沥沥地打在芭蕉叶上,发出道道清脆的吧嗒声,沈沅槿挑亮烛火,那火苗一下子窜得老高,数息后覆又归于沈寂。

二更过,陆昀揉着太阳穴从书房出来,缓步迈进屋中,就见沈沅槿正端坐在小几的烛台下看账本。

陆昀担心她熬坏了眼睛,旋即轻咳一声打断她的思绪,在她投来的茫然目光中,信手拿开那册子放至案上,而后朗声命人送水进来,服侍她一道宽衣洗漱。

那帐目倒也不急在这一两日就要对完,原是因着那雨声听着甚是悦耳,加之陆昀那时还没回屋,沈沅槿不想一个人早睡,这才找些事做打发时间。

陆昀取来一身干净的寝衣,回想方才在廊下所见,那石榴树的叶子似乎越发茂盛翠绿,紫薇花打了好些花瓣,塘中的菡萏应也盛开了吧。

“后日休沐,我陪沅娘去荷塘摘些菡萏花叶丶莲蓬回来,花叶插瓶摆在屋里,莲蓬做了莲房鱼包吃可好?”陆昀吹灭屋中的最后一盏灯烛,一面问,一面拥着沈沅槿入了帐中。

沈沅槿素来没有穿诃子睡觉的习惯,陆昀只轻轻扯开寝衣细白的系带,眼前便立时现出一片白腻光滑的雪肤来。

陆昀借那窗纱筛进来的暖白月光启唇琀住什么,沈沅槿低低吟了一声,喉咙里勉强透出个简短的“好”字。

隔天休沐,陆昀没再像前段时日那般继续忙于公务,晨起后去庭中练会儿拳脚功夫,待到辞楹等人进屋沈沅槿起身,他方回屋。

妆镜前的月牙凳上,沈沅槿静坐在妆镜前画眉,陆昀挽起衣袖,自她手中取了石黛过来,极为耐心地替她画完剩下的部分。

成婚三年多来,陆昀为她画过许多回眉,早已烂熟于心,不过小一阵子便画好了她喜欢的涵烟眉。

铜镜中的女郎薄施粉黛,绛唇轻点,弯而长的涵烟眉极衬她的桃花眼,益发惹人注目。

陆昀的目光念念不舍地从镜面上离开,牵了她的手往外间去,叫人去厨房传膳。

沈沅槿晨间吃的清淡,陆昀因要上值,鲜少能陪她用早膳,故而每每有机会与她在一处用时,很乐意陪她吃清淡些。

婢女提了食盒进来,取出两碗馄饨,一碟清炒时蔬和一小屉杏子大的汤包。

饭毕,夫妻二人各自净手漱口,起身下榻,出门后望园子东边的荷塘而去。

那塘挖得足够深,又从沟渠处引活水进来,不独植了菡萏,还放了好些鱼蟹养着。

时值盛夏,花叶满塘,枝枝蔓蔓地挡住前路,只可泛小些的兰舟,至多载两三人。

划船的中年媪妇早在前头坐着了,陆昀先护她上船,继而稳住船身动作敏捷地踏上船板,坐定后,叫那媪妇划船。

船桨划在水中,时深时浅,偶有几枝弯些的荷叶横过来,沈沅槿擡手小心翼翼地将起扶起,尽量不去伤到它们。

身处藕花丛中,便是无风,那荷香亦十分浓郁,沈沅槿素喜花香果香,忍不住攀来一朵花色正浓的菡萏送到鼻前轻嗅。

女郎小巧的鼻尖白皙圆润,与那妃色花朵凑在一处,丝毫不落下风。

陆昀看得痴傻,刚摘的莲蓬不觉间自掌中坠落,砸在水面上,发出嗒的一声,溅起一片清凌凌的水花。

沈沅槿叫那声响吸引目光,舒张手指松开粉绿花枝,回首来看他。

女郎的清眸扫了过来,陆昀登时轻咳一声掩饰尴尬,耳根染上绯色。

成婚三年,他也不是头一回呆雁似的盯着她发楞了。沈沅槿对此见怪不怪,极为自然地沈眸下视,寻见那落于泥水中的翠绿莲蓬,不由轻叹一声,另折了一朵莲蓬放进竹编的框中。

对面岸上伫立一座绿瓦凉亭,放眼遥看过去,但见其四角高翘,仿 若莺雀舒展的翅,与池中绿盖红蕖相映成趣。

沈沅槿被那阳光晒得脸颊生红,陆昀恐她中暑,观框中已有许多荷花莲蓬,便叫那媪妇划快些去前面的亭里乘凉歇息。

那媪妇哎一声,划得快了些,一时不察,扰到荷下两只成对的白色水鸟,鸟儿受了惊吓,忙不叠扇动翅膀,朝南边飞去了。

彼时一阵清风拂过,送来缕缕荷香,沈沅槿匀不出心思细嗅,只管追那水鸟看向南边,擡手遮挡住多馀的刺眼阳光。

那水鸟吸引不去陆昀的目光,略扫视一眼,便又别过头来注视沈沅槿。

白生生的一截藕臂露在外头,陆昀突然很想将其握住,再套个好看的镯子进去,不消金的银的玉的,只要她喜欢就好。

除开山茶,她也喜欢栀子和菡萏。

下月七夕,不妨送她一只嵌玉石的菡萏镯子。陆昀暗暗合计一番,稍稍扬起唇角。

小半刻钟后,兰舟缓缓靠岸,陆昀先行下船,而后手把手地拉她上来。

那媪妇划了近两刻钟的船,不免双手酸乏,额上亦生出一层密密的汗珠,立在亭子外头的阴影出以手扇风。

沈沅槿忙叫她来亭子里坐着吹风,亲自斟一盏茶送与她吃,又叫辞楹从钱袋子里抓一把铜钱送给她吃茶。

“实是我与郎君不会划船,这样热的天,方才劳动您了。”沈沅槿说完,取来一朵莲蓬,轻轻剥开,取出里面榛子大的莲子分给人吃。

陆昀帮着她一起剥莲子,而后将取出莲子的莲蓬和莲子分开装好,差人送去厨房。

莲房鱼包是沈沅槿和陆昀都爱吃的菜色,乃是将去过腥的肥美鳜鱼丶新鲜莲子和菱角剁碎后加入盐丶蛋清搅拌成馅,放入莲子的莲蓬洞中,最后置在蒸笼中蒸上半刻钟左右的时间即可。

蒸出来的鲜美鱼肉混着清浅荷香,便是在这炎热的夏日里吃着也不腻人。

出来这好些时候,沈沅槿身上不免疲乏,陆昀知她不爱乘撵,便也没有叫人去备步撵,只管陪着她走回去。

杜若取来油伞撑开遮阳,陆昀自她手中接过,让她和辞楹撑另一把伞去。

陆昀高出沈沅槿半个头,倒是比矮她一些的杜若和辞楹给她撑伞更妥当些,还可避免伞骨戳到她的头发。

那把绘玉兰的油伞倾斜着落在沈沅槿头顶上方,沈沅槿稍稍侧目看了看陆昀那边,果见他的半边身子浴在金光中。

“玄仪。”沈沅槿含情脉脉地凝望他一眼,芙蓉面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启了启唇,不吝夸他:“你真好。”

陆昀闻言,不由心花怒放,若非这会子是在外头,当真想撂开伞紧紧拥住她,仔细尝一尝她那嫣红的唇上是否抹了香甜诱人的石蜜。

归至院中,就见青霜在檐下拿一支雀羽逗弄淮南,纤凝坐在栏杆处吹风晒帕。

辞楹怀里抱着一把荷花荷叶,其中两朵将将贴到她的下巴,花瓣粉白,甚是好看。

纤凝忙收了帕子揣进袖中,将人迎进屋中,寻来白釉印花纹莲花罐添了些水,送至沈沅槿身侧的小几处。

陆昀坐在小几的另一边,兴致勃勃地看沈沅槿用剪刀修炼荷花枝的长度,再将它们仔细插进瓶中。

冰盘里置了两大块冰,经陆昀手中挥动的蜀绣团扇轻轻一扇,散出的凉意扑至沈沅槿那处,凉爽宜人。

沈沅槿让去厨房传了一大壶冰镇的蜜桃鲜乳茶送来,也叫底下的婢女媪妇各吃一盏去去暑气。

晌午,婢女提了食盒来布膳,除莲房鱼包外,还有一道红烧鱼烩。

沈沅槿只一眼便知,大抵是他昨日又买了几尾鱼回来的。

因怕她闻不惯,陆昀想了许多法子去腥。

如此一来,每制作一批不知要费上多少时候,那腥味的确减去不少,若不去细细地闻,便觉不出什么来。

陆昀整日未出,三餐都和沈沅槿在一起用;这日过后,依旧早出晚归。

沈沅槿忙于将铺子开至华州和同州的事宜,白日里亦不得闲,只在夜里同陆昀说会儿话亲密一番。

似这般又过了月馀,到七月上旬,立了秋,末伏将至,夜深后便不怎么热了。

这日,沈沅槿晚膳用了些甑糕,一时克化不动,胃里难受,便去园子里散步消食。

夏末的天色,过了一更还未全然暗下,辞楹提一盏明角灯,走在她身侧。

辞楹近来听她讲了些鬼怪故事,经过已假山处时,打林中吹来一阵凉风,直吹得灯中火苗乱窜,不由心生害怕,后背发凉。

正要叫住沈沅槿离了此处往大路走,忽听那边矮檐下传来两个媪妇说话的细碎声。

其中一媪妇神秘兮兮地问:“你近来可有听人说起过怪事?”

另一个听了,显是被她勾起好奇心,反问道:“什么怪事?”

那两个媪妇的声音辞楹听着不甚耳熟,细细想来,约莫是在二门外当差,因入夜后无事,来这里吃酒闲谈的。

沈沅槿并无听人墙角的爱好,本欲走开,却又因那媪妇口中的一句:“可了不得,外头都在传,洛阳那边闹了精怪。”

精怪二字入耳,沈沅槿立时来了精神,脚就跟有千斤重似的钉在原处,走不动道。

辞楹本就害怕,沈沅槿停下步子,她亦不敢再动,只挽着沈沅槿的胳膊压制恐惧。

周遭寂静一片,晚风刮在门上,淅淅索索,就听那喝了二两黄汤的婆子神秘兮兮地继续说道:“近日河中府也闹将出来,听说那精怪眼里冒的是绿光,在上天飞时不过陶瓮般大,倘若闯进人家中,或是遇见活人落了地,便足有大虫那般大,张开大口就吸人精气,直将人咬得血淋淋的,约莫也死了好些人了;河中离咱们这也算不得远,左不过几日路程,可千万莫要往这处来才好。”

此等怪力乱神之事,另外那媪妇听后虽不太相信,终归是存着几分敬畏和惧怕之心,拧眉道:“这会子天也黑了,浑说什么精啊怪啊的,听着怪渗人的,快别说了。”

“我素日里还当你是个胆大的,不想竟也惧怕这些鬼鬼神神的,我也不是存心吓你,实是昨日出去采买东西时听河中来的商人说起,心里觉得怪异,这才说与你听。”

后头的这段对话,沈沅槿并未听到,彼时她已和辞楹走到前头去了。

“娘子,你说,方才那媪妇说的可是真的?这世上当真会有精怪吗?”饶是今夜月色明亮,又有烛光相照,辞楹身上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颤颤巍巍地朝沈沅槿发问。

沈沅槿从前不信这样怪力乱神的事,可自打病故后无端穿越到此处,虽不曾动摇过信念,终究是更添几分敬畏之心,故而并不敢妄下定论,只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这世上有没有精怪;方才那媪妇嘴里说的飞起来陶瓮一样大的妖怪,我听着实在古怪,许是外头人胡乱编出来吓人得亦未可知。”

辞楹听后觉得有理,没再往下深想,只当成个志怪故事听听也就罢了。

她二人归至房中,陆昀尚在书房处理公务,二更天过了方回,就见沈沅槿低垂着眉眼,歪靠在贵妃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扇子发楞。

陆昀屈膝在沈沅槿腿边坐下,对上她的眼眸,问她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沈沅槿擡头一望,见是他,缓缓坐直了身子,略思量片刻,问出心中所想。

许是因为连日操劳,陆昀脸色算不得好,当下听了她问的话,却是眸光微沈,眉头轻蹙,“此事大抵不是空穴来风,不独洛阳和河中府,华州近日也传了这样的流言出来;沅娘也不必怕,世上何来那般多的灵异鬼怪,只怕是那等用心不良之人传出来妖言惑众的。”

团扇挥动的幅度骤然收拢,悬停在半空中好半晌,心中愈发不安,只觉此事透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

但愿谣言能早些止于智者。沈沅槿佯装从容:“二郎多心了,我不怕的。”

短短半月过去,那传言非但未能终止,反甚嚣尘上,不独传出长安城也闹了那妖怪,更有河中节度使上书圣人,言那妖怪在河中道下所辖的州县多地出现,肆意杀伤人畜。

民间精怪横行,百姓眼中,不外乎是圣人失德,奸臣当道,朝堂动荡,上天发出警示。

陆琮不过十一的年纪,还未亲政,又何来失德一说;倒是如今王氏一族把控朝政,大肆揽权,更像是应在上头。

倘若此事背后果真有人推波助澜,那么无疑是在向天下百姓点王氏和太后架空圣人,祸乱朝纲。

沈沅槿敏锐地自这起看似是民间异闻的事件中嗅到一丝政治阴谋的气息,却又思量不出此事的幕后推手会是何人,索性起身搁了扇子,唤人送水进来。

十馀日后,有关于洛阳丶华州一带精怪横行的流言越传越广,长安城中的军民亦变得人心惶惶,就连往日热闹的夜市都冷清许多,入夜后,除巡街卫队的脚步声外,街头巷尾寂静一片。

而在河中道,则有宗族百姓丶村民于日落后聚众壮胆,城中士兵亦不乏手持兵刃自发聚集之人。

宰相王汲眼见此事大有愈演愈烈之势,于朝廷和民生皆有碍,遂命陆昀和张俸等人即日前往河中府和洛阳实地查访。

陆昀风尘仆仆地打马归府,将他要往河中府去的事情同沈沅槿说明了,沈沅槿疑心那幕后之人极不简单,不免为他忧心,嘱咐他千万小心,陆昀点头应下,伺候她洗漱,闹过一阵,方心满意足地拥她入眠。

自他走后,沈沅槿无一日不为他悬心,每每空闲下来后,免不了呆坐出神,眉头紧锁,心事沈沈。

又三日,外头递来陆昀报平安的信。

沈沅槿才刚安心一些,偏太史局中便又传出三垣变动的消息。

精怪横行和天象异变接连出现,不免耐人寻味,不出一日,王氏一族称霸朝纲之言便闹得满城风雨。

事情闹到这般地步,王汲再不能坐视不理,命两殿司严抓借由这两件事妄议朝政丶大肆造谣之人;王太后则是降下懿旨请来高僧于宫中祈福驱邪。

然,此等言论不独在京中流传,以极快的速度呈圆形辐射散布至周边各道。

正当王汲与王太后为此事焦头烂额之际,成德节度使传来八百里加急的战报,道是梁王打着“王氏毒杀先帝乱国,上承天意清君侧”的旗号起兵谋反,不过短短数日便已攻下义武,请朝廷派兵剿灭叛军。

王汲得此消息,连夜令中书舍人起草诏书命河东丶昭义丶魏博节度使抵御梁王南下,护卫洛阳。

旨意传至河东之时,陆渊领二十万兵自定州以每日五十里的行军速度开拔至赵州。

洛阳。

陆昀追查到瓮妖一事最初是由两名江湖术士散布出来,只他们行踪不定,经多方打探,也只知他们是往南边去了。

时下梁王谋反,洛阳守军忙于招募兵马守城,他非武将,留在洛阳无甚意义,加之急于将此线索禀告朝廷,又恐沈沅槿为他忧心,连夜收拾好行囊,翌日清晨上了马,同张俸并两个随从疾驰出城。

河东节度使麾下早有牙兵暗中投入陆镇手下,加之陆渊父子在燕云十六州抵御契丹室韦多年,昭义丶魏博两镇久未北上御敌,疏于练兵,只一月不到的时间,陆镇便已攻破昭义泽州,金阳节度使不战而降。

八月十一,陆镇领兵攻破洛阳,陆渊攻破河东,经河中直取潼关。

陆镇三日攻下陜州,取道虢州往华州与陆渊汇合。

华州距长安不过一百四馀里,一旦失守,攻破长安指日可待。

因梁王所用旗号乃是清君侧,城中宗室聚于一处密谋除去王汲,再以王汲项上人头请陆渊退兵。

风声不知怎的走漏到王汲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于次日联合王太后发动宫变挟持陆琮,意欲领剩馀兵力弃城逃往荆南道,以图将来北上收覆失地。

丹凤门。

王汲为号令众人,与陆琮同乘一辆车。

朱漆宫门打开的那一瞬,黑压压的军队现于人前。

“王相公欲要往何处去?”为首的高大郎君高呼道,带着戏谑的语气,腰悬一柄近四尺的玄铁长剑,满面肃杀之气,一派桀骜模样;他身侧掌管左羽林军的陆斐瞧着就要平和许多。

那道熟悉的声音传进耳中,王汲险些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陆镇,早在三年前,他不是就成了废人了吗?!

王汲大惊失色,急急掀开车帘,探出脑袋,待瞧清楚那骑马立于千军万马前的年轻郎君的样貌,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你,你……”王汲大脑飞速运转,惊慌失措地退回马车内,挟了陆琮喝令他退下。

那皇位和东宫早该由他们父子来坐。陆镇又岂会在意陆琮的生死,当即挥手淡淡道出一句“诛杀王贼者赏金千两”。

霎时间,丹凤门附近的厮杀声震天,陆镇分毫没有顾及陆琮,直取对方人马而去,不多时,王汲死于陆镇剑下,鲜血喷涌而出,陆琮面上和衣上皆红了大片。

陆琮不过脖子处受伤见红,虽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却像是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整个人呆呆楞楞,就连话都说不利索。

陆镇命中书舍人拟旨,加盖玉玺,派遣心腹送至华州,让守将开了城门。

五日后,陆渊畅通无阻地进了长安城城,不曾扰民,宗室朝臣府上俱无恙。

月末,少帝颁布退位诏书让贤于陆渊。

九月初二,陆渊登基,立长子陆镇为东宫太子,次子和三子皆进封为王;册王妃崔氏为皇后,孺人沈氏为丽妃,郑氏为淑妃,侍妾赵氏为婕妤。

那些有关于精怪的谣言皆止于陆渊父子起兵后,三垣星动亦有了对应,那两个术士是奉了谁的命令将谣言流传出去,又是谁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一切都不言而喻。

王氏乱政祸国,的确该诛;只是少帝实在无辜,未曾亲政便被梁王夺了帝位。

陆昀乃是性情中人,不免为陆琮的遭遇感到惋惜,顾不得陆渊父子的态度,于陆琮离京前往封地时前去相送。

沈沅槿着一袭桂子绿的齐胸襦裙,外罩一件御风的素色袖衫,立在灞桥边的柳树下等待陆昀抽身过来。

此番随陆琮前往封地的人马不过聊聊十馀人,相较于天子出行的仪仗,可谓天壤之别。

他才十二不到,放在现代,还不到上初中的年纪。沈沅槿心内有所触动,沈沅槿信手折来一枝杨柳拿在手里,眉眼低垂。

一座雅致的客舍内,陆镇着玄色翻领常服,临窗而坐,指尖执着莲瓣茶碗。

秋风拂动柳叶,陆镇叫那抹舒展腰肢的绿意吸引目光,稍稍侧目,但见翠绿丝绛中,一长挑纤瘦的女郎盈盈而立。

峨眉臻首,雪肌玉肤,貌若瑶台神妃。

白皙修长的鹤颈之下,圆润丰盈撑起纯白衣料,裙带勾勒出她那不盈一握的腰身。

着实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她。陆镇不动声色地滚了滚喉结,忽而搁下茶碗,不自觉地张开手掌,像是在隔空搂着什么。

诗中的楚宫腰大抵就是如此的罢。

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欲.望轻而易举地再次涌上心头,陆镇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的确一刻不曾真正放下过她。

他想要她,哪怕她已嫁做人妇不下三年。

离开长安的三年里,曾有无数次,他以为他会将她淡忘,可每当那女郎出现在他的梦里,他便会无可救药地沈迷;

偶尔,她的夫也会随她一同出现在他的梦境中,在他面前恩爱亲昵,刺得他回回都是愤愤醒来。

他也并非没有想过去找旁人纾解一二,可她们都不足以让他动情起意,至多不过在替他宽衣时,脑海里便会不受控制地想起梦中与那女郎共赴巫山时的旖旎画面。

陆镇任由那些画面盘旋在脑海中,仅仅是沈着脸让人退下,兀自去浴房内解决。

柳树下的女郎拈柳微笑,迎风而行,上前去挽陆昀的手,将那柳叶枝条交与他。

陆镇冷眼瞧着那一幕,猛地攥紧五指,心尖涌起一抹无法忽视的酸意和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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