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钟毓记得十分清楚, 自己的师姐曾说过一句至理名言——
“男人之于你,就是学术道路上最大的阻碍。”
而这句至理名言有一个无人能实践它的门槛,那就是实验室里的研究牲们, 根本就不存在谈恋爱的心思。
因为凡事都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谈对象也一样。
可实验室里哪会有和眼缘的人?不分昼夜的做实验又如何有机会去接触其他人?
于是从钟毓踏入实验室的那一刻起, 就被因为没时间约会而被前男友劈腿的师姐灌输了寡王一路硕博的观念。
所以当眼前的男人毫无征兆地俯身吻上自己时,钟毓除了大脑一片空白之外, 心底随之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悲愤——
我攒了二十三年的初吻就这么没了?!
可不等她反应,唇上忽然一痛。
“唔......”
钟毓被岑鸢咬她唇的举动惊回神, 见人不但一直吻着不放甚至还变本加厉咬了一口,她心头忽地窜起一股无名火, 擡手就想推开岑鸢。
却不曾想男人早有预料, 原本撑在她肩侧的手十分准确地攥住她的手腕, 大掌抵着她的腕骨按在床上, 让人半分都动弹不得。
岑鸢眼睫低垂,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正满含怒气瞅着自己,男人非但没有退开, 反而故技重施又咬了一口。
看到身下人被咬得浑身一抖,平常那双总是含着狡黠的狐狸眸此时瞪得圆溜, 岑鸢从进屋起就一直黑沈沈的眸子忽然闪过一丝笑意。
岑鸢知道,倘若钟毓身上无伤,必不会叫他今日如愿以偿, 可谁让自己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呢。
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决定,虽然俯身吻下去的时候是自己冲动,可方才轻咬的第二下, 却是算准了钟毓腹上有伤,无力推开自己。
但做人应该见好就收, 岑鸢的视线落在钟毓因为忘记换气而憋红的脸上,他稍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然后偏头凑近她耳侧,轻声说道:“方才你睡的时候,傅平已经将全部事情告诉我了。”
话音落下,钟毓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被捅了一刀的原因,虽然此刻她的大半思绪都放在了刺伤自己的那个黑衣人身上,可她还是忍不住瞪了一眼撑在自己上方一直未起身的男人。
你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干什么!
见钟毓神色十分忿忿不平,岑鸢原本想笑,却在视线触及到她颈侧的伤口时笑意一滞。
他忽而沈默了下来,良久之后才重新开口:“齐少虞已经救回来了。”
钟毓闻言一楞,随即眼前便突然闪过早些时候自己站在门外的一幕——
彼时的她刚下马车,在宅门口同李源说了几句话后,便猜想岑鸢过会儿大概是要究李源的错,于是她决定先一步往宅内走去。
想着卿云大抵已提心吊胆了好几日,钟毓的步伐不免有些急切起来。可就在她踏上房门口的台阶,双手覆于门上正欲推开的时候,却听到本该空无一人的房内传来瓷器摔碎的剧烈声响。
钟毓闻声,手上的动作忽然顿住。
“一年前你们就没有找到那批货,”一道有些虚弱却不掩嘲讽的声音响起,“今日我又怎会告诉你?”
不等钟毓反应,便听到屋内的另外一人闻言冷笑一声:“齐少虞,你不会以为逃进了太守府,李源就会看在你齐小世子的身份上护住你吗?”
话音落下,钟毓全身的血液好似瞬间被冻住。
她怎会不清楚,齐少虞,就是那位在连山失踪一年的齐小世子。
可他不是失踪了吗?此时此刻又怎会出现在梧鹊街?!
钟毓震惊之馀,却又忽然想起先前祁临风曾说过的那句话——
“一年前齐小世子在连山失踪后,钟延川也曾遣人来过这里。”
因为她只看过原着的前五章,所以在确定自己穿书后她就将那五章的内容翻来覆去回忆过很多遍。
钟毓记得十分清楚,书里说一年前的齐少虞路过连山,就是为了将那批从峮州带回来的猫眼石运回京,但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连山的土匪竟会连人带货一起劫了去。
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桩简单的匪患抢劫之案,只要平定匪患就能救出齐小世子。
可让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皇帝派去连山剿匪的三批朝廷精锐竟无一人生还。
但普通的土匪又怎会抵得过朝廷精锐?
想到祁临风之前说过的话,钟毓的眸光骤然一缩。
如果那群土匪根本就不是普通匪贼,而是钟延川秘密养在连山的死士呢?
那齐少虞的失踪,就一定与钟延川有着莫大的联系。
想到这里,钟毓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在门外就这样等下去。
今日齐少虞误打误撞逃进了梧鹊街,倘若再被人抓走,那想要知道一年前事情的真相必定会更加困难。
钟毓站在门前,伸手将一直藏在袖间的那柄利刃取了出来。
想到岑鸢他们此刻就在宅门口,她深呼一口气定了定惴惴不安的心神,随即一把将门推开。
后来便是钟毓再也不想回忆的一番刀光剑影,她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哪里来的运气,只借着齐少虞的指点与那把匕首,躲过了黑衣人的好几剑。
即便她的胳膊与脖颈被剑划伤,疼得厉害,可她也始终没有松开奄奄一息的齐少虞。
因为此时此刻身陷在其中的这一切都让钟毓感到恐惧。
她怕刺客突然出现,怕有人掳走她,她还怕会有黑衣人像早上那样将自己拦在无人小巷里,怕自己到死,都只是一枚无声无息的棋子。
钟毓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来到这里,也不知道她究竟还能不能回去。
但不管怎样,她都不想体验一把被上位者随意抹掉存在的感觉。
所以她要自己的性命握在自己手里,要这盘尔虞我诈的棋局赢手是她。
而齐家世子齐少虞,就是她在钟延川和岑鸢的那盘棋局上,要下的第一子。
可是她错了。
她忘了自己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人怎么会救得出齐少虞,也忘了她空有一把匕首,又如何能打得过死士。
当那柄薄薄的利剑刺入腹部的时候,钟毓忽然有一瞬间想笑。
她笑自己方才在门外所想过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妄想,她笑自己自不量力,竟然妄图救出齐少虞。
她只记得蚍蜉撼大树,却忘了下一句,竟是可笑不自量。
“所以钟毓,你如此不顾性命地要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钟毓忽地回过神,却见男人此刻正撑在自己上方,眸色深深地看着自己。
“只是因为......”他低低出声,眉眼间却无半分暖色,“你不信我。”
“因为在你心里,我自始至终都是那位为了目的而不惜娶了你的太傅大人。”
“你猜到了此次流放是我与皇帝同谋,也猜到了我来连山另有缘由,你甚至还猜到了我的目标是钟延川。”
“但你不想做一个被动地存在于钟延川和我之间的棋子,也无心参与到朝廷之间的纷争中去,你只想离开这些会危及你性命的事情,想全身而退。”
“所以你才会在明知房内除了齐少虞还有一人的时候,仍然决定推开房门,因为你想将一年前齐小世子那桩案子的真相捏在自己手里。”
“你心里十分清楚,不论是三年前的章行舟,还是一年前的齐少虞,这两桩案件中任取其一,都能成为要挟我和钟延川的把柄。”
“钟毓。”男人忽然不知为何眯了眯眼,而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你觉得你需要一枚护身符,对吗?”
床上人的脸色早在岑鸢说出“你不信我”的时候已然变得苍白,随着岑鸢的话音落下,钟毓面上的血色已然全数褪去。
她看着自己上方面无表情说出藏在她心底最深处秘密的男人,一双眼里满是仓惶。
“那夜你就站在这房中,知道了三年前章行舟的案子后,便想试探我来连山的真正目的。”
岑鸢看着钟毓血色尽失的脸,知道她是因为自己将一切都挑明之后的缘故。可即便他此刻因为钟毓的神情而心尖一痛,但口中却依旧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你说钟延川对你并无半分父女之情,说他要你呆在我身边,做一颗钟府安插在太傅身边的棋子。”
“你还说了既嫁与我为妻,又何必记着他的话。”
“可是钟毓,有一点你不知道,”男人忽然压低了身子,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钟延川不会在棋局还未开始的时候就除掉棋子。”
“他也不会在一个人的利用价值耗尽之前取其性命。”
钟毓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同自己贴得极近的那张脸,也不知怎地,她的脑袋竟是一阵嗡鸣晕眩。
耳边那些恍若情人呢喃般的低语,却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穿过阵阵嗡鸣,叫她一字一句听得格外清楚。
岑鸢说,棋局尚未开始,钟延川不会杀掉棋子。
岑鸢还说,在一个人的利用价值耗尽之前,钟延川也不会取其性命。
所以......
钟毓的双眸后知后觉地瞪大,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所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直到这一刻,钟毓才终于明白了书里为什么会说他惊才绝艳,也明白了他又为何会成为大梁史上最年轻的太傅。
只因他看得太透彻又太善伪装。
透彻到自己暗藏的心思在他面前无处遁形,善于伪装到自己竟真的以为他全然相信了自己的话术。
看着那双黑沈沈的眸子,钟毓突然明白,其实从那天踏上流放峮州的马车之时,自己就已然成为了笼中之鸟。
而这些天的伪装与试探,也不过是些丝毫不被他放在心上的雕虫小技罢了。
“我也曾怀疑过你的意图。”岑鸢正说着,却忽地撤开身子,将早就晾在一旁的药端在手里,拿起药匙轻轻搅了搅,“可今日在福兴客栈听过祁临风的解释后,我便确定,你先前狐假虎威说的那些话,都是诓我的。”
“但我方才所有的话,都只是想将我所看到的都说与你听,没有旁的什么意思。”
岑鸢边说边用手背试了试碗边,虽然声音依然很是平稳,但言语之间的沙哑却是愈加浓重,“我只是想让你不要再这般提防着我,也不要再像今日这样不爱惜自己的性命。”
估摸着药已不如方才那般烫,这才坐在床边小心将钟毓揽进怀里,而后轻轻吹了吹匙中的汤药,递到钟毓嘴边。
“这药是大夫熬给你补气血的,”见怀里人此刻正楞楞看着自己,那双毫无血色的唇也紧紧抿着。
岑鸢默了一瞬,遂解释道,“你腹上的伤口太大,失的血又太多。”
“倘若再不补补气血,你这身子便要亏损得厉害了。”
-
卿云端着一盆热水进门的时候,只看到了直挺挺躺在床上的夫人,却不见自打缝好伤口后便一直守在床边的岑鸢。
见夫人听到动静后歪头看向这边,卿云实在没忍住,眼眶倏地便红了。
虽然她被李源派来梧鹊街伺候还不到半月,可与夫人却是实打实交了心的。
没有人知道,那日在听到夫人被贼人掳走后,她垂在身侧的手究竟攥得有多紧。
可攥得再紧,她也做不了任何事情。
这几日呆在宅子里,无事可做的时候她便只想着替夫人祈福。
祈求上天垂怜夫人,保佑那位至纯至善的夫人不伤不苦无疼痛。
却不想诚心祈祷了数日,换来的却是满身鲜血躺在床上的夫人。
想到不久前岑大人拿着长针燎过火,卿云透过眼眶里的水雾看向不远处的钟毓,她想将眼眶里的水雾眨掉,却不料还没动作泪珠子便滚了两颊。
她只得转身将手里的水盆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背过身子将泪擦干净。
“卿云。”钟毓看着不远处背对自己站着的人,出声唤道,“你过来。”
卿云“诶”了一声,然后连忙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端着水盆走至床前。
“夫人醒来的时候有见大人么?”卿云将手帕浸在热水里,然后擡头看着床上躺着的钟毓,“给夫人治了伤以后大人便将我们所有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他一人守在您身边。”
她拧干手帕,然后十分细致地替钟毓擦了擦鬓角,“现下夫人醒了,怎却不见大人的身影了?”
“见了,他说岑二找他有事,便出去了。”
听到床上人干巴巴的一句话,卿云下意识擡头看了一眼钟毓。
却见夫人此刻躺平仍由自己给她擦脸,双目正直直瞅着顶上的床幔,
难道方才是她听错了吗?怎么感觉夫人说起大人的语气十分不自然呢。
看着床幔的钟毓却不知身边的卿云心中作何感想,她的脑海里全都是方才男人离开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一想到方才喝药时的乌龙,她那颗好不容易平息的心又被激了起来。
虽然那时候的钟毓心中还留有对岑鸢点破她心中所想的仓惶,可再害怕也不该不顾自己的身体。
本想将药碗接过来自己喝,却不料堪堪动了动胳膊,便扯的腹上一阵疼。
既然他要喂,自己又何必推拒?
钟毓略一思索便放弃了自己的坚持,她卸了力气靠在岑鸢的怀里,就着他的手将药一口一口地喝完。
刚喝完药,还不等舌根漾起苦意,她便感觉到自己的唇边贴上了一颗泛着甜味儿的东西。
钟毓下意识便张嘴含了进去,却不料一个不小心,只想卷走果脯的舌尖竟扫过了那人的指尖。
意识到这一点的钟毓瞬间浑身都绷紧了,却不等她开口解释,就听到身后揽着自己的人竟然低低地笑出了声。
钟毓面色一红,闭了嘴不打算说话。
原本以为笑两声便好了,却没想到岑鸢笑着笑着竟止不住了。
他笑得身体一抖一抖的,连带着怀里的人也抖了起来。
胸腔里闷出的笑声顺着钟毓紧贴着他的后背传了过来,一时间,钟毓感觉自己的脸上热得发烫。
她听着耳边的愈演愈烈的笑声,尝试忍了一下,但没忍住。
于是那只没有伤的右臂瞅准机会狠狠向后一杵,身后那个仿佛被戳了笑穴的人立刻闷哼一声,不笑了。
岑鸢肋间挨了一肘,这才识趣的收了笑。
直到此时此刻静了下来,他才感觉到方才被钟毓舌尖扫到的手指竟莫名有些发痒。
他垂眸看向此刻正被自己揽在怀里的人,视线扫过她原本苍白的脸上因为生气而多了的那抹红晕,岑鸢竟鬼使神差地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在那人的脸上咬一口。
可冲动也仅限于冲动,他心里清楚,倘若自己真付诸于实践,那怀里的小狐狸怕是要躲自己好几日了。
直到岑鸢听见窗外传来一声石子敲击窗棂的声响,面上一直挂着的笑容这才收了收。
钟毓也听到了声音,她偏了偏头,示意岑鸢将自己放回床上去。
“是岑二吗?”
岑鸢“嗯”了一声,动作十分轻柔的将钟毓放回床上。
他将卿云放在钟毓腰间的两个枕头重新放好,又替她将被子仔细掖好。
末了,才停了动作看向钟毓。
“枕头是为了防止你睡着翻身压到伤口,”他低声说道,“一会儿出去后,我让卿云过来陪你。”
话音落下,岑鸢顿了一会,随即低头靠近钟毓的耳边轻声说道——
“钟毓,我说过要护你,便一定能护住你。”
你从来都不是我手中的棋子,你是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