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提亲
这么对视了良久,靳玉垂下眼帘,哈出了一口凉气。
“娘子你哪来的娘子”
唐寅看着她,缓声回她: “本来是有的。但后来,我把人气走了。”
靳玉睫毛微动,久久没说话。想转身离开,却又想起了方才的事来——最后一个任务了,做完就能回去了。
左右她也不是这里的人,也实在不必为这里的事太过较真。
轻轻吐出一口气,靳玉开口道: “你现今,决定去哪儿”
唐寅薄唇稍抿: “跟你回去。”
“你跟我回去做什么”
“收钱做事。”眼见靳玉又要发火,他忙补充道, “——或者我给你做些杂扫,抵了这债也行。”
靳玉轻声道: “抵债吗可我府上不包吃住。”
唐寅便回道: “无妨,我待会便回祝府便是。”
靳玉蹙眉,声音很低,像是喃喃自语: “我知道的大概都告诉你了。你就是再跟着我,我也没别的可以给你的。也不知道你还想要什么。”
唐寅口微张,却被风雪灌住,一个字也没说得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或许是想说想要她,但话到嘴边,却莫名说不出口。
“不过罢了,你跟我走也只能往瓦肆去。我现今准备去瓦肆里头。”靳玉又道。
“那我便去瓦肆吧。”
“可你做什么呢吟诗作对”靳玉摇了摇脑袋, “瓦肆里头的人也不好这一口。”
唐寅默了默: “那做个杂扫”
靳玉轻叹一声: “岂不屈才”
“——无妨。”
靳玉眼睛闪了闪,审视着唐寅一会,又垂眼下去: “不若这样吧,我教你说相声。十日之后,你给我捧哏”
“好。”唐寅一口应下,应完后,又蓦地一楞。
捧……哏这是什么
“小玉!捧哏是什么啊”李成蹊的声音突地传来。
李成蹊不知何时来了,几步窜到靳玉跟前来,不待靳玉回话,便拧着眉头连连点头。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听上去就很厉害的样子!嗯!小玉,你也教教我吧。”
靳玉:
唐寅:……
。
靳玉本说教唐寅捧哏,也只是为了任务,没成想又来了一个捣乱的李成蹊,吵着闹着也要一起学。
靳玉被他缠得头疼,忽地问起他曾说过的做完祝平康那一单便走了的事,没成想这人却理直气壮地回她:是的!不唱戏了,今后改说相声。
她便更头疼,搬出他父母来说事,同他说父母在,不远游。
谁知李成蹊火速便接道: “后头还有一句,游必有方——告诉父母一声便行了。”
跟着又说: “况且我回去也没用啊!我爹带着我娘都去云游四海了,还给我留下信,说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他们是一对儿,我这也是一对儿。”
“可说呢,这一对儿出去玩那就是云游天下,我这独身一人各处走,还真是流浪。可怜可怜!”
靳玉听得哭笑不得,琢磨着自己反正也要离开这里了,当下也不想多说,便也同意了让他一同来学。
于是连着几个下午,靳玉便在瓦肆的后院中,拿着藤条教着他们两个。
“这说相声,最要紧的还是要嘴皮子利索。于是昨个儿呢,我叫你们回去背贯口,你们背好了没有啊”
靳玉一碰上自个儿吃饭的家夥,便会异常的严肃, “今日我检查一番。唐寅,你先背。”
唐寅负手立着,张口便背起了报菜名。
他背得极快,一张口数十道菜便匆匆从口中端出来,只不过端得太快,叫靳玉都听不清楚了。
她忙打断他: “您等会吧。您那词儿是烫嘴吗”
唐寅: “……”
“嘿嘿,小玉,你听我给你背!”
李成蹊清了清嗓子,扬声便也背了起来。
一道道菜上得飞快,待得“外加腌苤蓝丝儿”上完后,李成蹊长呼一口气。
这一大段贯口,他竟然给背下来了!
背下来了不说,他还挑衅的看了唐寅一眼,仿佛是在炫耀一般的。
靳玉却黑了脸,深吸好几口气,终于稳住自己的脾气说道: “李成蹊,你这样去酒楼上菜,会被打的我跟你说。”
李成蹊:
“我这《报菜名》一共二百零四道菜,怎么到你嘴里,就只有一百来道菜了你是中途给我吃了怎么的”
靳玉长叹了一声,一脸的生无可恋: “还是您这嘴是租来的,赶着要还啊”
李成蹊也囧了,咳了一声道: “我我我也没成想,一吃吃了这么多!”
唐寅站在一旁,负着手扫李成蹊一眼,慢悠悠地补道: “投机取巧,实不可取。”
李成蹊怒,但也无话可说。
倒是一旁的靳平安听得苦了脸,揉着自己的小肚子,幽怨道: “姐啊,你能不能让他们换一个背他们还没背会,我都听饿了。”
靳玉:……
还不是怪他们不争气!
这是她带过最差的一届!
不过这气归气,靳玉还是给他们换了个贯口背。唐寅学得认真,极快地便背完了《兵器谱》。
靳玉听着,便也拿了快板出来,给他贴板打了一出。
听得这快板声混杂着唐寅如玉珠落盘的声音,靳玉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但这股情绪究竟来自于什么,她心头也没个准确的想法。
冬雪渐渐化开,暖阳钻出云层,照得人身子发懒。
吴秀芝背着包袱,手拖着自己的小姐妹,匆匆朝瓦肆赶来。
小姐妹被她拖拽一阵后,终于忍不住嘟囔: “唉唉秀芝,你究竟为什么啊你爹给你结的那门亲事,那男的靠卖肉——咳,卖猪肉都赚了多少钱啦,可不比那落魄的唐寅强多了”
“你干嘛不同意,还非巴巴地去找他”
“你懂什么!”吴秀芝低斥一声, “一个卖猪肉的男人,怎配得上我再者唐寅如今落魄又怎么了你没听说过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吴秀芝呼出一口重气,疾步便迈进了瓦肆: “他便是再落魄,那双手也画得出山川锦绣。那一张嘴也道得出: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那田字话音未落,却听得一阵玉珠落盘声。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镋镰槊棒鞭鐧锤抓拐子流星,带楞的带刃儿的带戎绳的带锁链儿的带倒齿勾的,带娥眉刺儿的——”
吴秀芝眼皮子突地一跳,几乎震惊地看向了前头立着的人。
这这这,是唐寅!
这背的都是什么
“呃!”吴秀芝一口气没上得来,直挺挺地朝后倒去。她好友忙伸手将她扶住。
那厢唐寅听着动静,也慢悠悠转回头来。在他前头坐着的靳玉也端着茶杯,探出个脑袋望来。
好友一见得他们,倒吸了一口气,喃喃道: “看不穿,真的看不穿。”
唐寅眉一扬,倒没理他们,转头看向靳玉,问道: “背得如何”
靳玉笑眯眯的: “很好,很好。孺子可教也。”
吴秀芝这厢把气喘匀了,也稳住心神,步步走到了唐寅面前,忍着羞赧,想约他单独谈话。
唐寅看了眼正低头喝茶的靳玉,淡声道: “有什么便在这里说吧。”
吴秀芝也朝靳玉瞪去,深吸一口气后,还是攥紧了手,开口说道: “唐公子,我,我想……我想,同你成亲。”
咳咳咳……靳玉瞳孔放大,一口茶水便这么呛在了嗓子眼。
她狐疑地朝吴秀芝看去,心头却想到,这是向唐寅提亲来了
吴秀芝脸上热浪一滚一滚的,攥紧手,深吸好几口气,继续说道: “唐公子,你,你不必误会。我是被家父逼得没法子了,实在不想同那个卖猪肉的成亲,这才想与你……与你……”
她说得磕磕绊绊的,声音更是越来越小: “你放心,咱们成亲之后,我对你的事绝不会多干涉。我们,我们也不必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靳玉听着,心里渐渐明白了,她这是想搞个合约结婚,躲开她父亲的安排了。这么想着,靳玉心里不禁对吴秀芝多了几分好感。
毕竟在古代,能这么站出来反抗命运与父权的,倒是需要极大的勇气。
“唐公子,”吴秀芝脸红透,看向唐寅间,几乎要哭出来, “这事——”
“死丫头你果然跑这儿来了!!”
随着一声怒喝,吴承化冲进瓦肆来。只听得噔噔几声,他朝着吴秀芝大步走来,作势便要将她拖回去。
“你来这里丢人现眼做什么!还有几日你便要出嫁,快随我回去!”
“我不嫁!要嫁你自个儿去嫁!”
吴秀芝惊叫一声,抢步便跑到了唐寅身后。靳玉也跟着起身,蹙眉道: “吴老爷,这是我的地方,还请你自重。”
“我自重什么自重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吴承化这声还没落下,却听得一阵怒吼传来——
“汪!!!”
云凡怒吼一声后,噔噔便跑出来,向着吴承化吼着还要去咬他: “汪汪汪!!”
吴承化吓得连连后退,直退到了大门处,满心只想着一句话:我当时怕极了!
勉强稳住了心神,吴承化吞了口唾沫道: “靳靳靳老板,这是我同我女儿的事,还希望你——你和你的狗,不要插手。”
“汪——”云凡又叫了一声。
吴承化吓得几乎要尿裤子了,心头呐喊着好恶的一条狗啊!
一声重叹却从瓦肆内传来: “吴老爷,这事不与靳玉有关,那总与你的女儿有关吧”
这话一出,靳玉只听得眼皮一跳,忙循声望去,只见这瓦肆角落里,唐老夫人正坐在一片阴影处。
一束光打过来,照亮了她略显疲惫的眼睛。她朝唐寅看来,顿了顿,又挪到了唐寅身后的吴秀芝。
“这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物件。她有自己的想法与选择,你即便是作为父亲,也不应该强逼着她去做什么的。”
吴承化对长辈到底有基本的礼教,闻言语气也松懈下来,叹道: “老夫人,我是她爹,我能不为她考虑吗”
“我会这么急切地为她安排婚事,还不是因为她来年十八了——再不出嫁就嫁不出去了!”
吴秀芝听得身子一抖。
靳玉却忽地一笑,端着茶杯发问道: “嫁不出去就不嫁呗,又不是离了男人活不了。”说着话,她往前递了递茶杯。
那茶杯已经见了底。唐寅目光望来,倒是自然地走上去,端起茶壶给她填满了。
吴秀芝在一旁看着,素手捏紧,登时气得不行。
她爹吴承化也是吹胡子瞪眼: “你说得轻巧!她不嫁人,靠什么活——老子难道能养她一辈子吗!”
靳玉蹙了眉头: “那她嫁了人,她夫君便会对她好养她一辈子吗”
她接过唐寅递过来的茶杯,幽幽说道: “万一她所托非人,嫁的夫君还总是一口一个谎话骗她的,那岂不是糟糕”
唐寅: “……”
“你说是不是啊”靳玉笑嘻嘻发问。
唐寅: “……是,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吴秀芝眼睁睁看着,气得一口银牙都咬紧了:靳玉她凭什么这么对他!
“诶诶你别给我胡扯这些!便是一句话,她不嫁人我养不起了!”吴承化烦躁的一挥手, “你这么义正言辞的,你养她啊!”
靳玉一扬眉: “好啊,我养她啊。”
吴秀芝,吴承化:
唐寅:!!!
靳玉莞尔一笑,朝吴秀芝看来: “吴姑娘,你愿意来我瓦肆做事吗”
吴秀芝眨了眨眼,迟疑道: “我……我,我愿意!”
唐寅莫名觉得这场面有些突然。忍着头疼,看向靳玉问道: “你是想……”
靳玉笑得眉眼弯弯,红唇一启,对着吴秀芝温声问道: “吴姑娘,你愿意进我瓦肆来学相声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