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群口相声
靳玉倒也没开玩笑,说要招吴秀芝进瓦肆来当学徒,便即刻安排了她住进来。
一套操作下来,别说吴承化了,就是吴秀芝都惊住了。
她都有些茫然,自己本是来投靠唐寅的,怎么反被靳玉救了况且她本是很厌恶靳玉的,现如今竟对她异常感激又是怎么回事啊!!
李成蹊更是懵了,挠挠自己不太灵光的脑袋,楞楞的发问: “小玉,你不是教我们两个,都气得不行了吗这还多教一个,受得了”
靳玉闻言微微一笑: “恐怕是受不的。”
“那你还……”
“所以说,教秀芝妹妹说贯口这个任务,就教给你了!”说着话,靳玉和蔼的笑着,在李成蹊肩头拍了两拍, “李成蹊,加油!我看好你!”
李成蹊欲哭无泪,且一脸懵逼: “……加油,是什么意思啊”
啊不对!怎么让他来教吴秀芝啊!
他做不到啊!!
然而靳玉哪管这些笑眯眯地说完后,便领着唐寅走了。
这任务的时间只剩下八天了,她可得抓紧时间,给他们唐大才子来一波速成。
于是乎她当下贯口也不教了,直接带着唐寅试了试捧哏。
后院里,靳玉换上一身水红色大褂,又给唐寅套上一身牙白色大褂后,便准备来排练一场了。
靳玉清了清嗓子,端起范儿便笑道: “今个儿,我给大家说一段相……”
“好嘛。”唐寅面无表情地捧了一嘴。
靳玉默了默,深吸一口气继续: “我呢,叫靳玉——别误会,可不是那个禁欲啊。”
唐寅: “没听说过。”
靳玉火往上窜了窜,凉凉扫了唐寅一眼——她感觉自个儿这笑有点端不住了。
“……我旁边这位呢,是我搭档,欸,叫唐寅。”
靳玉刻意顿了顿,等着他接,不曾想他就木楞楞的站在那儿,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
她不免头疼,给他使了个眼色,叫他接话。
唐寅楞了楞,眉头一皱,迟疑地说出一句: “呃,去你的吧”
“……”
靳玉:我太难了。
唐寅瞧着靳玉这脸色不太对,眉头一皱,凑近她一些试探地问道: “怎么了是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靳玉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开口: “没有,我就是觉得我腮帮子有点疼。”
唐寅:
“那,我给你揉揉”
“……我是说你句句都捧我腮帮子上了!”
靳玉忍不住咆哮了一句,扶额叹道: “哥,你知不知你现在就是在瞎几把捧”
唐寅默了默: “不知道。但是……”他劝谏地开口, “姑娘家,还是不要说粗口得好。”
靳玉扶着她愈发疼的脑袋: “好的,说鸡不说吧,文明你我他。”
唐寅:
靳玉倒是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坐到了旁边的小桌上,一面倒着茶水,一面幽幽道: “好啦,我是有些急。我同你道歉。”
说着,她把倒好的茶水往前一送。
唐寅也顺势接过,但手握着茶杯,倒是久久不语。
“咳,你怎么了”靳玉也有些不好意思, “生气啦我刚刚——”
“没有。”唐寅失笑,坐到她对面去, “我还怕你生气了。”
靳玉一呆,听他续道: “毕竟,这隔行如隔山,我对你们这个本就没有解,如今想在几日之内快速学成,恐怕也有些难。”
靳玉垂眼,语气也平添许多无奈: “倒也是。若非是没法子,也不用这样。”
唐寅: “没法子”
“就是……”靳玉蹙眉,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说, “唉,就是,我准备做完十日之后的那一场,便……便要走了。”
唐寅眼皮子突地一跳,一瞬间心口仿佛被人抓了一把: “走走去哪儿”
嗯……去她来的地方。
“还回来吗”
或许是不会再回来了。这里发生的一切一切,等她回去后,就只是一场漫长的梦罢了。
如是想着,靳玉抿唇,轻轻摇了摇头。
唐寅握住茶杯的手下意识攥紧。那一晚她让他走的慌乱,又一次不可避免地涌了上来。
“……为什么是因为——”
“姐!”靳平安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你还收学徒吗像吴秀芝姐姐那样的。”
靳玉回神,看向自家弟弟: “怎么了”
“有人听说了吴秀芝姐姐来做学徒的事,便也想一道来。”靳平安道, “来了三个汉子,都是咱们桃花村里的。”
靳玉哑然一阵后,点头道: “可以是可以,但做这一行终归还要是天赋的。是以么,我待会来审核审核,若是可以的,便留下吧。”
“好嘞!平安这就让他们去候着!”
靳平安哒哒哒地便又跑了出去。
后院又归于平静。靳玉敛眸,又朝唐寅看来。
唐寅这眉头就没松下来过,薄唇微抿间,终于开口: “靳玉,你说的走,是想去京城发展吗”
“不是。”靳玉坦然道, “我,大概是要离开这里。永远的。”
唐寅手下意识的,又收紧几分。他甚至有一阵失语,不知该说什么。
“……为什么”久久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因为我吗你这么不想见到我”
“不是……”
“姐!”靳平安又跑了进来, “又来了两个书生,说是之前画画的,也想进瓦肆来!”
靳玉: “好,你让他们跟方才那几个人一起。我待会过来瞧瞧。”
“好嘞!”
靳平安一溜烟又跑了。
院子再度回归平静,靳玉握住茶杯,低眼看着杯中茶水,一时间倒没有开口。
脑中忽地红光一闪。靳玉凝神,便见那红彤彤的进度条,竟从八十的位置,缓步朝前挪了一点!
这,难道说是因为她收了学徒,相声之路便自动往前走了一截
靳玉屏息凝视看着那进度条,便见它竟又往前近了一步——到九十了!
离一百相差无几,离她回到现代的时日,也是越发的近了。
“走的话,”唐寅开口,声音很低, “带平安走吗”
靳玉下意识握紧了茶杯一些。她本就是自己孤零零地来的,走便也不可能会让带一个人走了。
但这话,她不好说,也不能说。
“那么我呢”唐寅声音低到叫她听不清, “我呢”他又重覆了一遍。
靳玉被他这两声问得,心头莫名的一抽,过往那些种种的甜蜜也都涌了上来。
眼见得靳平安又冲了过来,靳玉想也不想地答道: “让他们呆一起!我待会就来!”
靳平安被凶得一楞,一缩脖子,忙不叠跑走了。
靳玉也长吐出一口气,长长的睫毛垂下。盯着茶水中倒映的自己看了良久,终于开口道: “唐寅,我要走的事,与你无关。”
“这事,是我很早以前就做的决定。”
唐寅看着她,未置可否,只是道: “你还在生我气。”
靳玉轻轻的笑了,垂下眼帘,语气有些无奈: “我怎么可能不生你气我起初那么喜欢你。”
唐寅心头蓦地一沈。
“你还记不记得,你头一次同我表白,是把我堵在墙角那儿,同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个男人也没关系。还说,是唐寅想跟靳玉好。”
靳玉笑,拿食指戳了戳脑门: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你骗了我。原来那时候,你是知道我不是男儿身的。我以为这便算完了,没成想……”
她一顿,一掀眼皮,看向了唐寅: “还有第二重谎言呢。连那句‘是唐寅想跟靳玉好’,也是假的。实际上,你是想说:我想让你喜欢我,然后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是这样吧”
“其实你是不想跟我好的。”
唐寅手握得更紧: “不是……”
“是。”靳玉横了他一眼,笑容几多无奈, “但也罢了。俱往矣,反正我也不在这呆了,这里的是是非非,便也这样吧。”
说着话,靳玉起身,便要离开。
唐寅见着她走,心头莫名一跳,几乎下意识往前追了一步: “靳玉。”
“嗯”靳玉回头,看着他。
唐寅同她对视着,脑子忽然一片空白。唇微启,久久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靳玉等得不耐烦,抿唇一笑,摇摇头走了。
唐寅目送着她离开,心头却一寸寸沈了下去。他刚刚叫住她,其实是想说,他或许是喜欢她的。
但看着她那双过分澄澈的眸子,不知怎么,他竟说不出口了。
。
八日很快过去。瓦肆热热闹闹的操办起来。
水牌早早地便挂了出去,说的是今日不仅是演出项目丰富,更要紧的,还有一项压轴的——靳玉唐寅,李成蹊的群口相声!
众人一看这阵仗,登时便来了兴致。争相恐后地买票,想来瞧一瞧新鲜。
唐老夫人也听说了此事,险些一口气没上得来。缓过劲儿来了,又忙叫孙嬷嬷去买了票。
到得这一日,唐老夫人也早早地来了,坐在角落里,焦急地等着这演出开始。
而等着这场演出开始的,远不止唐老夫人一个。
徐经听得这事传开,也乔装打扮一番后,混进了这瓦肆来。昨个儿他便去找了唐寅,本说是再游说唐寅一番,叫他直接跟自己进京。
哪晓得,唐寅竟直接给了他最后通牒——今日来瓦肆找他。演出结束,徐经若是将账本给他看,那么他们即刻便进京。
重叹一声,徐经还是落座下来。
他目光四下一扫,眼见得唐寅走来,黑眸陡然一亮。却不想唐寅只看他一眼后,便收回了目光。
唐寅正领着一位老者入座,慢悠悠说道: “苏先生当心。”
苏穆龛落座,也跟着微笑: “劳唐公子费心了。”顿了顿又道, “唔,今日这场面办得大。”
“京城来了位大户,自然是得好好操办,备份厚礼的。”
唐寅淡声说着,忽地一笑,冷冰冰地看着苏穆龛: “自然,这再大的礼,都比不上苏先生送我的那份大。”
苏穆龛一听这话便乐了, “老朽只不过是将实情告诉靳姑娘,算不得什么大礼。你们若当真有情,自然能熬过这场风波。”
唐寅胸中闷着一口气,到底没发作起来。
苏穆龛又笑叹道: “不过唐解元,你同老夫人囚禁老朽这么久,老朽若不还一点礼回来,其实也是说不过去的。”
唐寅冷笑,心里倒也是料到的,当下便也自嘲道: “原来是一报还一报。”
话音方落,便听得一阵丝弦款动。
靳玉领着一众艺人及学徒,穿着大褂便接连上了台。
一时间,这台上浩浩荡荡的,竟站了三十馀人。而靳玉一袭水红大褂立在前头,微微一笑后,扬声便道——
“这演出开始前,按理说该来首小曲小调。咱行话啊,叫开门柳。”
“今个儿,我领着我们瓦肆这群艺人,便给大家夥来上一曲。”
丝弦又响起来。靳玉起了个头,领着诸位奉上了一曲她唱过的大实话。
唐老夫人坐在下头听着,视线本凝在唐寅那儿,忽地听着台上唱了一句“满堂的儿女留也留不住,一抔黄土雨泪纷纷”。
她心头忽地一震,朝台上的靳玉望了去。然而眼前浮现的,却是唐梓的音容相貌。
其实自打唐寅进京后,她独自呆在唐府中,便总免不了回忆先前发生的种种。
越是回忆,便越是觉得自己这辈子失败透了。她不得不承认,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祖母——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去做一个合格的祖母。
她只是想她的孙儿,都长成她想要的样子。
在她这么想着时,台上的表演已上了好几出。待她再回神,已到了这最后的节目。
台子上,靳玉一袭水红大褂,悠然走上了台来。走在她旁边的,是一袭靛蓝大褂的李成蹊。
唐老夫人一见这情形,不由皱起眉来。
虽说她打心底是不愿看到唐寅一个读书人上台的,但这水牌都写出去了,如今又不见他上台,唐老夫人心里不由有些不忿——这是逗唐寅玩呢
正想说,台上也谈起了唐寅来。
“给大家夥打个招呼。”靳玉笑吟吟的开口, “站我旁边这位呢,是我搭档,咱俩是合夥说一段相声。”
说着话,靳玉朝李成蹊看了一眼去,见他一副跟谁欠了他五百两银子的形容,不由啧一声: “您这是什么表情啊”
李成蹊哼哼道: “没怎么,就是吧——我猜大家好估计跟我想的一样,你怎么最后叫我来捧,而不是让唐寅来啊”
又嘿地一乐,贱嗖嗖的问道: “您给交个底吧,是不是没看上他”
“谁说的”靳玉那眼睛登时就瞪大了, “人唐公子一表人才,有我看不上的份儿”
“那我明白了。”李成蹊嘿然一笑, “原来你是看上我了。”
台下哄笑,跟着嘘声。
靳玉又好笑又好气,白眼一翻道: “你省省吧。我就是跟他真掰了,也不可能看上别人。听过一句话嘛”
清了清嗓子,立刻吟诗一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李成蹊: “哟呵,他这是巫山”
“人那是沧海。”
“合着就不是人。”
“……”
台下又是一阵乐呵。靳玉气不打一处来: “会不会说话人就算不是人,那也是小神仙一样的人物。”
“再者说了,人那可是才子,就我刚刚那句诗,他要是在这儿,他必定能接上下句来!”靳玉冷笑一声,瞥向李成蹊, “哪像您啊,就知道说什么是人不是人的。”
李成蹊气闷: “甭嫌我没文化。他人不在这儿,你就只能跟我搭档,这么凑合着明白吗”
“嘿,他要在这儿我立刻把你给换了你信不”
“跟你说他来不了——”
话音未落,台上登时一阵轰响!
起哄的,哄笑的,简直快把这房梁给掀了!
靳玉同李成蹊忙回头看去,只见唐寅穿着一身皓白大褂,负着手,正慢悠悠从幕帘后走出来。
走到靳玉身边来,他停下,扬眉一扫二人,似笑非笑地发问: “在说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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