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说是敬老院，其实更像是收容所。
这里足足有四千多个老人，但这些老人的生活方式却迥异。有老年人载歌载舞，发光发热，乐乐呵呵；有老年人没痛没病，却终日呆坐，无所事事；也有老年人缠绵病榻，难见天光……在风烛残年之际，这些人的活法千模千样。
一共一千五百多新生，每个学生被分配两到三个老人，在这十天内照顾他们，负责解决他们的需求。
陈诲被分到两个老人，一个姓莫，一个姓米。
莫老太一身病痛，身体还算健康，只是腿上的关节炎很厉害，厉害到暂时走不了路。另一个黄老太更难搞，她从头到脚都有点毛病，还有阿尔兹海默症，每天神神叨叨，不知道在说点什么。
而且陈诲还发现，黄老太就是之前盯着她的那个人。
陈诲真的太害怕了，她无法抑制来自生理上的恶心，因为黄老太真的长得很吓人，特别吓人：发皱缺水的皮肤紧紧粘在骨骼上，头发、牙齿都准备掉光，双目无神像死鱼的眼珠，并且她身上有股异味，是属于老年人的发烂发臭的味道。
黄老太的阿尔兹海默症让她无法表达自已意思，导致陈诲不能与之沟通，更谈不上所谓的服务和关爱，每天的陪伴和服务时间，陈诲都只是帮黄老太打扫卫生，捡起她掉落的银发，打扫生活垃圾，期间还联合其他的工作人员和志愿者强硬地帮她洗了个澡。
所以陈诲更愿意和莫老太待，可是莫老太也是个要命的。她没有黄老太这么苍老，而且她的神志清醒，但是她性格冷僻，平时老人家做完操就没有固定的活动安排，有朋友的老年人可以下棋、跳舞、闲聊，有才艺的甚至凑在一起吹拉弹唱奏乐谱曲。
莫老太一无所长，又没有朋友，也没有固定的人陪伴她，更不会玩手机，每天起床之后就等吃早餐的时间，吃完早餐等做操的时间，做完操等午饭的时间……话说糙点，陈诲感觉她就是在等死，无事可做。
陈诲试着跟她搭话，只是十句有十一句是不理人。
现在已经是第六天了，今天一早，陈诲做完操就要去服务黄老太。陈诲敲门敲了两分钟没人应答，不过这已是常态，陈诲推开大门，门刚开了一条缝，一股强烈的酸臭就扑面而来。
陈诲恶心得差点想呕，她连连退后几步，做了一阵心理准备。
“青天大老爷啊，黄老太别出什么事了。”陈诲不断调整呼吸，“真是要命，这破活谁爱干谁干吧，来这当免费劳动力来了。”
陈诲秉持着做要做到底的态度，强忍生理上的恶心，捏着鼻子皱着眉头上前，闭着眼睛用力推门，随后又往后退几步。
天光照进昏暗的小屋，陈诲看见黄老太倒在地上，陈诲隐约看见有两摊呕吐物，酸臭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
陈诲强忍恶心，小心翼翼地踏进去，没走两步，就踩到一摊黄老太的呕吐物。
陈诲差点呕了出来，她加快速度 往前躬下身子，把手指凑近黄老太发皱发干的鼻下皮肤。
幸好，还有气。黄老太还活着。
陈诲马上冲出去，她一直向前跑，步伐逐渐加快，然后停在电梯旁，摁下下行键等待电梯。
突然陈诲又转身往回跑，跑到黄老太的门口关上门又跑回去等电梯。
这层楼还有其他的老太太，就算黄老太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但黄老太有权利保留做人的尊严和体面。
很快就来了一大批志愿者和工作人员，他们三下五除二地把黄老太架走，又手脚利索地收拾房间，打扫卫生。陈诲则偷溜出来，赶回宿舍刷鞋。
那股淡淡的酸臭味还萦绕在这个小小的厕所，陈诲刷着刷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大滴大滴的眼珠摔在鞋底上。
郑楠刚好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她瞧见陈诲在厕所抹眼泪，旁边是刷鞋刷出来的泡泡，两只鞋子泡在水里，东倒西歪的。
陈诲她自认，虽然她是害怕黄老太，恶心黄老太，但是她能做的都尽量做到最好。她已经不止一次尝试和莫老太搭话，想帮莫老太排解一下，可是莫老太把她当成空气，她也没办法；黄老太有阿尔茨海默病，根本没办法与她正常交流，她也做好卫生，端茶递水，甚至喊来工作人员帮她洗澡。
陈诲真的心累了，她觉得她从小到大没这么憋闷过。上午强忍心理恶心，帮黄老太做牛做马；下午又站在莫老太旁边，遭受她的冷落，打发无聊且尴尬的时光。
“怎么了阿诲？”郑楠鞋都来不及换，踩着水走过去，搂着陈诲的肩膀，“怎么哭了阿诲？”
“我真的服了，那个黄老太太太吓人了。”陈诲靠着郑楠的肩膀，“你能想象吗？她今天突然就倒下了，呕吐物一地，我还踩了一脚。”
陈诲越说越伤心，“重来一次我死也不会选这破学校！”
郑楠已经被提拔为临时班长，要帮周老师做事，所以只负责一个老太太。那老太太的心态很好，还教她下象棋，跟她聊八卦。
郑楠看见陈诲这样，只能用手帮陈诲抹眼泪，“好了好了，老年人这样也不奇怪，咱们来这里就是要学会包容老年人。你这样出去，人家都会说你不尊重老人的。”
钱薇薇这时候也回来了，悄咪咪问了一句郑楠发生什么事了，郑楠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阿诲负责的黄老太吐了，现在心理上忍受不了。”
钱薇薇从包里抽了几张纸巾递给陈诲，“没事的阿诲，我们再撑几天，大后天我们就走了。我们该做的做好，也不算对不起这些老太太了。”
钱薇薇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分到两个老太太，一个缠绵病榻，钱薇薇要帮她擦身体、喂饭、数药、聊天等等琐事；另一个有低血压，她要负责与营养师联系，敲定每天的食谱，而且她又挑食又憋声，不吃猪肝又不跟钱薇薇说，准备了清炒猪肝自已默默吃下一整盘，一转头就发投诉信骂钱薇薇。
“这日子我真忍不下去了，”陈诲边啜泣边开口，“我活了这么多年没试过这样。”
陈诲讲得钱薇薇都有点想哭了，但是钱薇薇的教养不允许她轻易洒眼泪，起码不能是这种无足轻重的缘故，钱薇薇只好背过身，“我们先去吃饭吧。”
“对，咱们先去吃饭，阿诲你先去换一身衣服，不然去晚了没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