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乱
呼啦一声,听见冯才的喊,众人瞬间跪成一片。
容珩手覆过来,落长鱼瞥见,脸庞小幅度地侧开,男人看见,指尖停顿片刻,继续给她擦拭。
冯樊身子晃晃幽幽瘫坐下去,顾池臣面容紧绷,长刀收鞘,发出刺耳一声响,落回侍卫刀鞘内。
冯才一激灵,声声谢罪:“老臣有眼无珠,不知长公主殿下大驾光临,请殿下恕臣有失远迎——”
“怎么了?”落长鱼低头,瞧着扯她裙摆的一双肉手。
“阿贺肚子饿。”
魏贺瓮声瓮气的,脏兮兮手拽住便不撒,眨巴个眼直盯着落长鱼瞧。
容珩心头大震,脑袋瞬间空白,擡眸对上双隐含戾气的眼。
“阿贺。”
“阿姐!!”
魏贺回头,跑过去,魏凝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两人七八分的像,姿态更是亲密,冯才心有馀悸松口气。
“爹!他们私劫囚犯!!”
“你快闭嘴吧!”冯才自身都难保,正想如何补救,就听冯樊突然高喊了声。
官兵乌泱泱成一片,将这方院落围堵水泄不通,容珩对落长鱼恭敬有加,站到女郎身前,一言不发就是将盯着细细瞧。
冯樊认清现实,所有人一起看来,她终于有些后怕低头。
丫鬟过来扶,她闷声使劲推开,手筋断的那个一直垂在腿上。
二月下旬,寒风乍凉,囚犯囚衣单薄,颈拴铁链赤足伏地跪着,脸颊双侧往里陷,指头光秃秃,按在地面,就快看不出来差别。
容珩眉头紧皱,眼内浮上层寒意,瞪向冯才:“这便是你与朝廷所说铁济无私!官心为民!”
“不不不,少卿大人长公主殿下,就算给下官十个胆子下官也不敢啊,他们全是烧杀抢掠的恶民,罪不可恕!老臣用性命起誓对朝廷绝无二心!”
“他们又说不了话,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十五哼了声,冯才倏地噎住,囫囵刚要张嘴,就让门口突然的骚动遏止。
众人回头,方才还堵塞拥挤的衙门前百姓们着急忙慌抢着散去,吵闹尖叫声拔地而起,小兵拨开他们往这边冲,可人数众多,他迟迟抽不开身。
“容大人,城外突发暴乱,难民现正往城内涌——”
月色高悬,风声紧促狂躁,吹得袍角阵阵作响。
“不可能,我明明留人了。”冯才喃喃自语,望着城下呆呆楞神,震颤声传过来,他猛一哆嗦。
咣!咣!咣!
树桩反覆移开凑近,足有两臂宽的木头直来直去撞击,城门晃晃幽幽的似乎下一刻便要轰倒。
难民居扎成堆,黑沈沈一片拱在城门口,还有的脚踩缝隙,顺着城墙想往上爬。
城门正前方,官兵节节后退,手里的兵刃出来时便被难民夺去,人群一哄而上,立即给他们堵的密不通风。
为抚民心,朝廷有旨下令各个城池在外设立粮棚施粥赈灾。
两个时辰前,难民不满手中所领仅有几粒沙米的稀粥,问官兵讨说法却反遭殴打,官兵打完犹不解气,竟当着众人面扬言那些粥给狗吃都比给他们这群恶臭贱民吃的强,甚至还把粥直接当面掀翻。
民怨一触即发,双方撕扯殴打,血液迸溅,官失手杀人,这场乱动因此彻底爆发。
民怨连天,难民进城,第一个受牵连的便是他们这些达官贵人,何况,生乱由头还是一碗粥。
冯才深知此中利害,尽力缩头屏气,可还是逃不过问罪。
容珩:“私贪朝廷赈灾银,冯才你好大的胆!”
“不是我,不是我干的,长公主殿下!殿下这事与下官无关呐——”他一下瘫软到地上,哆哆嗦嗦往那边去。
官兵擒住他两手,抵到背后,冯才跪趴在地上。
冷似冰幕的视线刺下来,他不敢擡头:“我……下官……也是被逼无奈。殿下丶少卿大人,都是那李勇的吩咐,都是他,要不是他处处相逼,下官哪有这等胆……”
“出事就推责,平时怎么不见你少捞好处对百姓有哪里好!呸!”
“你!!”
十五扭头,根本不瞧他。
“贪官!!!!开城门——”
“开城门!!”
“大家再加把劲,等进城我们就不用挨饿了!!”
城外呐喊高呼的声音又响起,小兵拱手禀报:“长公主殿下,外面人数太多,我们人手可能不够。”
兵力与难民人数相差太大,在这样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城马上便会破。
落长鱼片刻间决断:“把他压过去。”
“是。”
“是。”
“用力——大家加把劲,马上就快了!!!”
“欸!快看!那是什么——”
顺着他所指,众人擡头。
“冯才!!是冯才!!他就是那狗屁县令,我认得他!!!”
他们应声望去,就见冯才困着手脚站在城墙边,身边还有一名女子。
落长鱼向下望,一张面容坦然露出来。
有人惊呼声,小声念了句,瞧出女郎身份。
“长公主?不能吧。”
皇族中人不好好在京城待着何故要跑到这偏僻县城来,在者,长公主……
瞧落长鱼穿着,众人心里不免疑虑打鼓。
“兄弟们继续,别停别停……”
“扰城邦安定罪同谋逆,就算破城,待援兵到来你们也是死路一条!!”
落长鱼字里行间铿锵有力,断掉男人的话,如千百斤重落进众人耳内。
沿途辗转,人群中瞧过栏榜画像的不止一人,长公主的滔天权势,这些年他们多少有些耳闻。
人群滞楞下来,面面相觑可劲往上瞧。
“别听他的,不进城难道要大家夥一起在这活活饿死!!兄弟们,只要我们一起齐心等进了城……呃……”
说话那人身子晃了晃,猝不及防,他面部朝下,眼球朝外突着泛出异于常人的血丝,‘咣铛’直挺挺倒在地面。
血源源不断从他心脏溅至身子四周,蔓延透进深褐色的土壤里。
不知哪个胆小的叫了声,城门前终于安静下来。
落长鱼手持弓箭,上下梢缘间,近乎成直线的弦还在隐隐颤动。
众人呆楞住。
落长鱼视线平稳,从那些衣衫褴褛还有脏污面容上一一扫过,她缓缓开口,声音磅礴有力:“本宫的身份,相信各位中定然有人知晓。”
“本宫站在这儿,是想要告诉大家,朝廷的救济粮早早便抵达令城,只要大家肯再等几个时辰,最迟明日午时,本宫承诺,冒有热气的厚粥定会准时送达各位手上!!”
“你说有便有!我们凭什么信!”
“就是!”
底下渐不安分,就在此时,突然响起的惨叫引去众人注意。
冯才痛的呲牙咧嘴,方才那一声嚎叫便是从他嘴里发出,他胳膊从肩头到小臂,上面划了道足有几十厘米的深口。
手心握紧短刀,落长鱼再度望下去,方才说话两人消了音,身影瞬间埋没进人堆。
“冯才已被免职,从今夜起,他便不再是令城县令。”
此话一出,城墙下倏地寂静许多。
官位没了,冯才顾不得痛张嘴要喊,容珩一个眼神过去,士兵顷刻把他嘴巴捂住。
见到这一幕,众人安分不少。
沈默多时,人群中传出磕磕绊绊一声:“可……早前便说救济粮,就算有,又有多少能留给我们……”
半月过去,粮食再多也要消耗不少,他们人数众多,有的已数天没进水进食,若没有馀粮,他们可还能等。
他们没想闹事,不过饿怕了而已。
……
李府后院。
西厢床榻,小妾潘氏温柔小意轻轻给李勇按着肩,饭桌上摆满珍馐美馔,婢女剥好盘葡萄,潘氏净好手,拈起颗喂进李勇嘴里。
男人满意地砸吧声,酒杯凑到他嘴边,李勇将人搂在怀里。
“老爷,听说县衙出了事,您要不要……去看看?”
“不用管,收我那些钱财,要连这点事儿也做不好,县令?冯才还当不当了?”
潘氏娇笑声,自己拾手又拈起颗咽下,没再开口。
不知为何,今晚入夜起,她心里便一直打鼓,她心里还是不安分频频往外瞧。
院子一起闷哼透过窗缝进来,李勇瞬间直身,警铃大作。
门口窸窸窣窣声乍然惊起,他一把将潘氏推开,反手抽过柜案摆放的长剑。
“我们丶我们老爷就在里面。”
刀片抵着脖颈,小厮两手高举过头,步履蹒跚进屋,露出身后挟持他的郎君。
“李老爷。”他低沈的声音响起来。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一记手肘击打,小厮彻底昏厥,顾池臣提刀往前,完全不顾李勇恐吓,潘氏惊吓到径直后退,身子蜷缩着撞上床板。
“赶紧出去!再不出去我可喊人……”
“在下既已进府,李老爷又能从哪儿喊来人。”
顾池臣走得越前,李勇心中就越乱,他胡乱挥舞手中绣刀,可太过肥胖,他没挥几下便连连喘气。
“退后!我让你退后!!你究竟是谁!!!”
铮——
寻见时机,郎君手腕一挑,绣刀瞬间落至地面,飞的数米远,陷进门缝里。
他把刀按在李勇脖颈上,逼迫他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