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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篇]祈长生

春三月,广元寺里桃花灼灼。

正殿外一棵桃树下,观者如堵。

路过的青年男子大多不屑一顾,反是年纪稍长或正当豆蔻年华的女子为多。

再看人群中央,男子白纱遮眼,盘坐桃花树下,右侧立着个旗子,写着“占卜算命”四字。

“先生,你帮我算算桃花运?”

一个中年男人不信邪,走到承桑身前不远处的木凳边,坐下。

“嗯,”承桑面色如常,开口询问,“你可是有一个儿子?”

男人闻言一惊,很快恢覆平静,不等他回话承桑又问:

“你最近可是和家中夫人关系不睦?”

“大……大师,是这样的。”

男人言语间多了许多敬重。

“原是正桃花到了头,此坎一过,你的运气便会转好。我掐指一算,你的财运将至啊。唔,你家夫人此刻可是在家中?”

“是的。”

“那你可以立刻回去看看。”

“什么?!”

男人有了猜想,猛然起身。

“勿急,今日看你我有缘,就收你一百文,”

承桑右手碰到一个罐子,“放这罐里就好。”

经男人这一遭,四周的人更加热切,不断有人来请承桑算命占卜。

日暮时分,承桑感受到馀晖照在脸上的温凉,摸索着收拾占卜的用具。

忽然被一片阴影笼罩,承桑重新盘坐在地上:“客人想问什么?”

“归期。”

*

“我这里只有茶水,客人不介意的话自行取用。”

屋子很小,承桑走了几步就碰到了桌角,而后慢慢循着木桌边沿坐下。

“你的眼睛……”

奚庚走到承桑对面随之坐下。

“呵,”承桑擡起右手,似乎要抚上眼睛,最后只是不情不愿地碰了碰覆眼的白纱,“泄露的天机多了,报应自然就来了。

公子也是奇怪,跟我这一路。可惜我家徒四壁,不知公子想要什么?

若是你真想询问归期,那承桑只能说‘所执必失’。”

“所执必失?”

“也不仅是对公子来说是这样。方才来时公子也应当看见了,路上红白事好巧不巧就凑到了一处,一方是凤冠霞帔,锣鼓喧天,令人艳羡;一方无人过问,哭声连天,黄纸漫漫。

但公子可知,那棺材里的男子和那将嫁之人本已经互许了终身。

是那女子没有赴约,让那男子被水带走。说来也可笑,那女子偏就挑了这么一天出嫁。”

奚庚见那苍白的容颜上勉强牵起一丝苦笑,白纱遮掩,叫人分不清他是笑还是哭。

“我这里许久没有见到来人了,难以招待,公子请离开吧。”

“方才我见你只是听那男人的话,便‘算’出了他的气运,”甚至不需要用到眼睛,“不知道这占卜算命之术你是从何处习来的?”

“……”

病态的脸上出现一些无奈,承桑答得模糊:“从一位老者那里学的,怎么,公子想学?”

说到最后几个字,承桑擡起头,“看”向奚庚。

没有感受到眼神的交流,奚庚顿住,承桑,眼睛确实看不见。

“哥哥,哥哥!”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忽然跑了进来,奚庚侧身望去,男孩身子一抖,躲在门外。顷刻,又探出一颗脑袋,怯生生地询问:

“哥哥,这位是……客人吗?”

“是,阿如,你送这位客人出竹林吧。切记,不可再贪玩了。”:

“可是,”阿如拧着眉,“天要黑了,这附近也没有客栈什么的。会不会很危险?”

“……”

承桑一时无语,奚庚噙着笑,冲阿如招招手:“过来。”

“唔——”

阿如是个有原则的孩子,停顿了几秒,才慢慢挪向奚庚。

“阿如,我同你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记得的,哥哥。”

阿如记得承桑反覆告诫自己,不要随便相信陌生人,不要随便将人留在家中。

可面前白衣白发的哥哥当真好看,阿如觉得,他应该不是坏人才是。

看了看自家哥哥的脸色,实在苍白难看,阿如像是作了很困难的抉择:

“那,哥哥,我这就送客人离开,你不要生气。”

阿如的每一个表情,奚庚都看在眼里。揉了揉阿如的头,奚庚起了身。

“哥……你随我来吧。”

阿如走开,在前面引着路。

片刻后,阿如折返回来,承桑还坐在原位,有些失意。

“哥哥,人我送走了。你饿了么?我去熬粥给你。”

“你等着就好,今日随巫先生学得如何?你可又在他课上睡觉了?”

承桑方站起来,阿如就凑到他身边,小心拉着他绕过阻碍。

阿如现今只有九岁,被承桑救下时堪堪六岁。承桑是为了救他才伤了眼睛的,阿如自知亏欠着承桑,很听承桑的话。

“嗯,今日先生夸我有进步了呢,哥哥不用太过担心。

哥哥……”

“嗯?”

“我一定用功读书,来日赚钱给你找最好的大夫。哥哥,我一定要治好你的眼睛。”

“好啊,哥哥等你长大。”

翌日。

承桑午时一过,又去了广元寺。

可桃花树下,已经站了一个人。

“我等你很久了。”

奚庚往旁边挪了位置,承桑却没有就地坐下去的意思。

“我看已经有很多人在等你了,你确定要走?”

话虽如此,奚庚还是“体贴”地又挪了挪。

最后,承桑在奚庚的注视下席地而坐。

今日来寺里的人挺多,也就有很多人注意到承桑。

承桑闲下来时,奚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然而承桑只捡着一些话回答。

“我一直奇怪,你眼睛看不见,仅凭听他人几句话就能算出结果,很厉害,不如你教教我?”

奚庚坐在承桑旁边,笑吟吟地问道。

“……”

“不行吗?”

“……”

“唔,好吧。”

此后几月,奚庚日日在广元寺那棵桃树下等着承桑。

从花盛等到花败再到新叶长成,某一日,奚庚没有等到承桑。

“哥哥,哥哥,喝一点药吧。”

阿如想把承桑扶坐起来,奈何没注意,反身撞到了身后的柜子,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阿如,还好吧?。”

阿如这么一折腾,承桑清醒了很多,但眼睛看不见,只能空着急。

“承桑?”

奚庚进来时,看到的就是阿如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可怜兮兮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

“奚庚,你快帮我看看阿如怎么样了,他方才撞在柜子上了。”

奚庚一挑眉,原来如此。

走近了,阿如也只是抽抽噎噎。

“我不——”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奚庚已经揽过阿如,右手抚上他的背:“我方才见你捂着这里,是这疼吗?”

手指缓缓移了位置,奚庚又问:“这疼吗?”

“疼疼疼疼。”

阿如刚憋下去的眼泪即刻飙了出来。

“啧,走,我给你上药去。”

奚庚总不能指望一个孩子自己给自己后背上药。

“哥哥,我哥哥他还没吃药。”

阿如挣脱,跑到桌边端起药又“噔噔噔”跑到床边:

“哥哥。”

接过药,承桑道:“奚庚,我自己喝药就好,你先带着阿如上药,他可怕疼了。”

“没有。”

阿如小声反驳。

“我先去了。”

奚庚对着承桑说了一句,就拉着阿如离开。

平日里承桑眼睛不便,阿如已经能勉强独立照顾自己,翻出了药油,阿如很快就剥了衣裳,露出后背,等着奚庚帮他上药。

“啧,红了一片,不知道明早是不是就青紫了,去,趴在床上。”

承桑对这个弟弟很好,奚庚对阿如也就多了几分耐心。

“阿如,承桑是你亲哥哥吗?”

奚庚盯着阿如后背,神色恍惚。

“唔,我只告诉你一个哦,我是哥哥救下的。”

嗯,没说谎话。

奚庚缓了缓,又问:

“那他的眼睛是生来如此的么?”

“不是啊,”阿如忽地沈闷起来,“那也是因为救我,哥哥眼睛才受伤了。

我好像一个拖油瓶,不然哥哥这些年也不会这般辛苦。”

阿如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奚庚收起药瓶,拉过被子给阿如盖上后就去了院子里。

四周是幽寂的竹林,奚庚记得,他在神界的居所,也种着这样相似的一片竹林。

那日,他寻来了一卷杂记,许是饮了酒的缘故,瞧着瞧着他便睡了过去。

不记得梦见什么,只是醒来时心口涩然,脸上湿意明显。

再看榻上,书卷摆放得杂乱无章,右手还按着什么。

低头一看,许是眼泪滴在纸页之上,晕开了笔墨,隐隐可见一个“闵”字,上面写着“闵□……龌龊不堪,祸乱朝纲,幸得天助,早卒。馀乃拍手称快……”

奚庚想,他好像忘记了什么。

后来,他来到了现代,得了史书一观,才发现了问题。

历史的轨迹更改,他,忘记去守护那几千世界的秩序了。

史书一页页翻过,是他的错,扰乱了善恶间的平衡关系,造成这许多沈痛。

后来,他第一次遇到了问题。

他去到方荀那个世界的点错了,他喜欢上了一个人。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离开了。

而后,他遇到了沈郁,迟明月。

“难怪……”

难怪阿如的哥哥忽然习得算命之术,难怪承桑面容与闵焉有几分相似。

是夜,等承桑睡了之后,奚庚悄然落在其床前。

以血为墨,覆刻出一道符文。

许久,奚庚为承桑擦去细汗,在其额头上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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