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妖（三）
奚庚的选择呢？
元序也很想知道。他屏住呼吸，强装着还未恢覆意识的模样，衣袖下攥紧的手指却暴露了内心的不安与焦虑。
梦中人的眉眼逐渐清明，元序私心里存着一丝侥幸，万一奚庚真同那些人不一样呢？
睫毛微颤，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元序能感受到心跳愈加剧烈。
“我……”
奚庚终于开口，几乎是瞬间，元序呼吸一滞。紧接着，元序听到奚庚声音带了许多懊悔，沈闷道：
“师兄说的有理，妖就是妖。”
“哒”
“哒”
脚步声越来越近。
奚庚眸色冰凉，心情沈重地走向元序。
背后的视线紧随而动，奚庚垂眸看着双目紧闭的人，右手翻转，掌心灵力集聚，一掌劈向元序心口。
“砰！”
两股灵力碰撞，元序已经醒来似是奚庚始料未及的，顷刻被逼得连退几步。
“师弟，你没事吧？”
昭云落轻揽住奚庚后背，再侧身看元序时眼里尽是凶光：“该死！”
“骗子，”
元序早已翻身落于地上，目光在奚庚和昭云落间流转，再看奚庚时多了许多失望，“你们都是一夥的。骗子！”
“云昭，昭云落？你骗我内丹，却反而诬陷于我，你会遭报应的！”
“什么？这……”奚庚恍若被一道惊雷劈过，不可置信看着昭云落，“他怎么？”
“哼，”昭云落拂袖怒视元序，“分明是你伤人性命，我方想除了你，现在却在这混淆黑白，果然是妖，恶性不改。”
昭云落转身催促：“师弟，还楞着做甚？”
“师兄……”奚庚低声唤了一声，随之召唤出长剑，再次杀向元序。
“呸！果然是一丘之貉！”
苍梧派的弟子听到打斗的动静早已将门外围堵住，元序气红了眼，用内丹救了一个仇人，如今还背了锅，还有比他还蠢的妖么？
而奚庚剑势逼人，元序更是心中酸涩，暗斥一声小人，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没了内丹他自是不敌，苍梧派一众人又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明年的今日或许就是他的忌日。
银剑直指面门，垂落在身前的发丝轻扬，元序索性闭了眼，等待死亡的来临。
几个呼吸间都未感受到痛意，元序陡然睁眼，是奚庚执剑护在自己身前：“师兄，我相信元序。”
“奚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昭云落声音提高了几个度，“你是在怀疑我么？”
“……”
沈默。
四周的弟子或看戏的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哼，昭云落，你化名云昭骗我内丹却反过来污蔑我伤害你，可还知道无耻两个字怎么写的？”元序自是乐意看到苍梧派出现分歧的模样，方才奚庚也不信他，元序憋着气，此刻自是不吐不快。
但也难保这是他二人的诡计，元序不敢松懈下来。
正等着昭云落再次劝说奚庚“回心转意”，奚庚反倒是一脸沈静：“师兄，我不能让你们伤他。在你说的真相出来之前。”
既然已经知道元序是妖，苍梧派众弟子是没有理由放过他的。奈何元序闹了这么一出，连门派弟子都护着他。
“好啊，我一心为了门派筹谋，现在凭他几句话你就怀疑我？”昭云落恨恨，“那我更留他不得！”
“恐怕是你内心有鬼，否则怎么就一心要杀我？果然是道貌岸然之辈！”
元序不服，很不服。
“奚庚，你要和我们为敌吗？”
“不是，但我相信这次我是对的，”奚庚抱拳，“师兄，我要带走他，事实如何，我自会去探查。”
“哼！休想！”昭云落大喝道，“别让这妖怪离开！”
元序抱手正欣赏着师兄弟反目的好戏，面前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带到了怀里。
大家多是熟识，随时昭云落的命令，到底没有多少人愿意对奚庚下狠手。
但慑于昭云落的威压，众人只好尽力拦着奚庚二人。
“你现在又装什么？”
元序没好气道。
伤他的是奚庚，现在救他的还是奚庚。
奚庚却没有答话，出口就在眼前，昭云落忽地一掌劈向元序。
瞳孔猛地一震，奚庚唇瓣只来得及微张，身体却先把元序给推开，生生受下一掌。
“噗”
周身就像卸了力，奚庚捂住胸口，看向昭云落。
“我，我不是，奚庚，还不知错吗？”
昭云落脸色变换，周围的弟子见状停滞了几许，奚庚咽下腥甜，拉住还未反应过来的元序：“走！“
屋外还在下着雪，待奚庚的法术失灵时，二人也躲进了一处院子。
“元序，我……”
奚庚脚步蹒跚，就跟在自己身后几步远，元序却是神色不耐，又恼又烦，他又没叫奚庚救自己，况且，奚庚之前不是还想杀了自己么。
现在是来求原谅吗？
他才不要。
心里的那团火让他烦躁无比，丝毫不想理会奚庚。
“我什么我？你想说什么？别以为你假惺惺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谁知道是不是又是你们的诡计。”
元序没有特意收着，将怒火全部发泄出来，却没意识到有何不对。
“对，是我的错。”
奚庚轻易承认了错误，元序哼了哼，不答。奚庚接着道：“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信你。”
奚庚果真在求自己原谅？
元序反应了许久，才确认了这一点，可奚庚对自己的态度，不像是对异族啊。
但那又怎么样，元序很生气，莫名地生气。
“嘶——”
身后奚庚呼疼，元序眉头一皱，几番忍了忍还是装作万般不愿侧头看了一眼：“哼，死不了吧。”
“唔，难说。”
做戏要做足，奚庚也是实实挨了一掌，废了些心力。
想他费尽心思护着元序，元序反是险些恨透了他。奚庚低眉哼笑一声，靠着柴火坐了下来，闭目养神。
他二人进了一间柴房，屋外白茫茫一片，不见人影，也看不出主人家是做什么的。
“你的伤……”
元序就着奚庚附近坐下，呼了一口热气在掌中，来回摩擦着手掌，又是熟悉的寒意。
“没事，师兄最后收了力，并未下死手，我调息片刻就好。”
外界的动静奚庚都了然于心，带着一副受伤的躯体，奚庚也不便再做什么。元序方才和昭云落打斗耗了很多灵力，这一次的冰霜来得又快又急，元序身上很快显现出了白霜。
一切都是因为内丹不在，被自己给了云昭，简直蠢死了！
元序这样想着，他就这么被昭云落给骗了。大抵是内心寒凉，加上态势不佳，元序心境平静下来。
想那么多最后却要落到凄惨死去的结局，也许他就要永远留在这个冬日。
他死后，应该不会有人记得他吧？
鼻头酸涩，元序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眼泪的滴落即凝成冰霜的滋味，他连哭的资格都没有了。
内心一片愁云惨淡，想他生命中最后的时日竟然还是这所谓的正派弟子陪着自己就好笑又好气。
连元序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已经擡头盯着奚庚看了许久。
怎么会那么像。
哭泣，心动，后悔……元序在梦里将这些经历了一遍又一遍，而……
“你这是丶要化为本体了？你本体是冰霜？”
假寐的眼睁开，奚庚拧眉询问，语气间还带有丝丝关切。
“嗯，不过不是我想回到原形的，”短短一句话，元序也感觉要耗费很多的力气，眼皮沈重非常，他撑着一口气，“奚庚，我见过你吗？”
元序发现自己对奚庚总归是无法狠下心的，说不清缘由。
“你累了么？”
奚庚一手搭在元序肩头，缓缓释放神力，元序却摇了摇头：“别白费灵力了，内丹丢失后，再多的灵力于我而言不过是抓不住的流沙。”
右手已经很僵硬了，元序尽力擡起手想要拂开奚庚，才到半空，右手无情垂落。
元序脑中混乱无比，弯腰抱住膝盖，将头枕在麻木僵硬的手臂之上。
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但那又能怎么样。
“哟，林大人指名要见你，你跑后院来做什么？”
“瞧，哎呀，脏死了，那不就是条野狗吗，你喂他做什么？”
“这野狗都是喂不熟的，指不定哪天就反咬你一口，咦～”
“敛容，你是在说你自己么？”
视线从缓慢进食的幼犬身上移开，扶馀站起身，施舍般扫过敛容面上，但见敛容眼里闪过惧意，才别开眼。
拢了拢披风，扶馀似有所指：“喂不熟又怎样？我能救它，也能杀了它。”
“你！”敛容气得叉腰直跺脚，“你不就是仗着妈妈宠你么？那我就看看你这张脸能保你到何时！”
“嗯哼。”
扶馀是懂怎么气人的。
“哼！”
敛容走后，扶馀绕到柴房门口停顿了片刻，再听到敛容的催促才不疾不徐离开。
“唔，终于走了。”
元序长呼一口气，因着门外这一遭，精神起了一些，现在又恢覆了旧样。方才奚庚情急之下挪到了他身侧，此刻有人倚靠，元序心情稍佳。
而且奚庚身上传出来的温热让他眷恋，好似能将冰雪消融，元序迟迟不愿离开奚庚的怀抱。
“累了么？那就歇息一会。”
元序来不及多想，困意袭来，淹没了所有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