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妖(四)
因出生即双瞳异色,加之为人与妖结合之子,扶馀便被视作异种。
族内容不下她,她自小就在后山里长大。无人教习术法,扶馀幼时没法保全自己,总被山野精怪欺负。
七岁那年,扶馀遇到了流语。扶馀每次见她都会说个不停,而流语一贯冷着脸,只是偶尔有所回应。
后来,扶馀逐渐摸清楚流语的性格和见她的时间,每月中旬就特意将自己积攒了月馀的想要说的话都告诉流语。流语是扶馀的,算是第一个朋友。
扶馀不知流语究竟是什么妖,流语只是每月有几天会来见扶馀,也从未主动谈及自己的过去。扶馀已然十分满足,也许过了几百年,扶馀自己摸索出修炼的门道,有能力保护自己,流语见她不再需要自己,再出现的次数也少了。
扶馀有些着急。最初那几年流语也从未帮过自己报仇之类,至多只是在一旁温目以待。内丹凝结的过程里,流语也没有出言引导。扶馀想不明白,流语为何不愿意见自己了。
那是一个雨夜,细雨方过,草木混着泥土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
流语再次出现在扶馀面前。来人没有用术法隔绝雨珠,也没有撑伞,就那么丶浑身湿透地站在扶馀面前。
“你不要我了么?”
流语面上无悲无喜,话语里平静非常,就像在说一件平平无奇的事。
“为什么会这么说?”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会,一夜一夜向我诉说心事。你不会连续几日都将我忽略。”
“只是,许是我这几日忙着修炼,忘了与你联系。流语,我不会不要你的。”
扶馀头摇得如同拨浪鼓,第一次大胆地牵上流语的手,目光清透,句句掷地有声:“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不,你骗我。”
扶馀看不清流语的表情,心底慌乱一片,又堵又涩。
“不,我没有,流语,你信我。”
“扶馀,我要走了。真的要走了……”
“不要,不要这样……”
“流语!”
“呼——”元序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无奈从石床上坐起来。
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山洞,山洞被人精心布置过,不算奢华,却应有尽有。
睁眼他就来到了这里,方才梦里一直是扶馀与流语的过往,那些情感也被他带了出来,一颗心酸胀无比。
“奚庚?”
元序来到山洞之外,几米开外的大树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眉头一皱,元序提着心缓缓靠近那处地方。
“三丶二丶一!”一个半大的女孩比着鬼脸突然从树后面跳出来,大叫着,“笨蛋,又被我吓到了不是!”
空气寂静了几瞬,猪妖脸色逐渐凝重,歪头打量着“扶馀”:“你为什么不怕我了?咦?扶馀,你是不是找到了什么珍宝,怎么一下——长那么高?”
元序露出几分古怪:“你叫我什么?”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猪妖招呼道,“你们快看,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哈哈哈哈,笑死妖了,我要去告诉阿珠。”
阿若嘲笑一番,撒开腿跑了,四周不知何时围了一圈半大的恶劣的孩童,指着元序笑个不停:“哈哈哈,看她那蠢样。更想欺负她了,走。”
几个人互相对视,就围了上来。
有人向空中撒开了大网,神色一凛,元序食指与中指并住,默念法诀。
周围却没有一丝灵力,元序最后只能被那大网罩住。
“来,动手!”
人群里的小霸王一声招呼,元序就看着才到自己腰间的孩子冲上来要打架。
就,很滑稽。
虽然是妖,他们也没有使用术法,元序一手撑着兜网,一手应对着小孩们。
忍无可忍,元序掀翻了几个小妖,大喝一声:“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大抵是他的表情太过凶恶,几个小妖斟酌片刻放了几句狠话就跑了,离开时还不忘记去扶馀家里捣乱。
“哼,就会仗势欺人。”
元序一把将网扯下来丢在地上,怒气未消,再试一番,灵力又恢覆正常,元序一把火将这大网都烧了。
扶馀?
没等元序想清楚,元序却发现自己已经不是之前濒死的状态。
“你,可还好?”
奚庚带着馀晖向元序走来,眸子里尽是寒凉。
“?”
“你受伤了?”
“没有,”元序也看出奚庚的不对劲,“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番推理,元序才勉强接受了自己是被拖到幻境中来的事实。而他,也成为了主角之一的扶馀,奚庚,则变成了流语。
“所以我们要将她们经历过的事再经历一遍?那岂不是有百年之久?再者,我恐怕也……”
“应当不会这样。不过,我不能时时刻刻与你呆在一处,你自照顾好自己,到了每月特定的时间我再来见你。”
当真是沈不住气。奚庚暗道。
元序陷入昏迷后,如奚庚所猜测那般,扶馀再度来了后院。若不是“受了重伤”,奚庚还没有理由进入这幻境。
到了幻境里,受创造者意志影响,他们只能遵照过去的轨迹,将旧事再经历一遍。但若他们一直找不到突破口,那便会陷入无限的循环,直到他们受不了自我了结成为幻境的养料。
扶馀也许就在哪个角落监视着他们二人,奚庚有心护着元序,却无法时刻陪在他身边。
唯一庆幸的便是元序在幻境中除了特殊时刻,术法都能正常运用,也不必担心内丹缺失的危害。
幻境里虽是度过了几十年,于元序而言不过是眨眼间。
这日,奚庚带来一条鲜鱼,元序生了火,等着奚庚料理内脏之类。
“想不到,有朝一日竟然能够让正派弟子为我这妖怪‘洗手作羹汤’。”
话虽如此,元序围坐在柴火旁眼睛一刻不离那架子上的鱼。
奚庚未免也太好脾气了些,元序想着,自己不过随口一提想吃鱼了,他就真去捞了一条鱼来。
幻境里本不用进食,不会有饥饿感的。
可就因为他的一句想吃。
“你不用将边界分得这般清楚。”
我也只为你这样做。
后半句奚庚没有说出来,他向来习惯将所有感情隐秘于心中,以杜绝一切意外。
“嗯嗯。”元序忙不叠点头。
奚庚便知元序这是没往心里去,轻叹一声,将烤鱼取下来用树叶包裹着。
元序见奚庚将烤鱼分作两份,一份放在自己身侧,元序了然,再把目光放在奚庚手上。
“我还找了一些果子,你先吃着,鱼有些烫,先凉会。”
“我不介意。”
“我介意。”
“哼。”
元序撇撇嘴,奚庚指定是故意的。索性愤愤地啃起不知名的果子来。
不过片刻,那烤鱼闯进了视线里。
“吃吧,刺已经挑好了。”
元序伸出去的手顿住,奚庚便把烤鱼放元序手上。
“你若因为当初那件事,那倒不必对我这般,我已经要忘记了。”
鱼肉香软,元序却食不知味。
“不是因为愧疚。”
奚庚捧起剩下的半边烤鱼,继续认真地挑着鱼刺。火光映在奚庚脸上,投下大片阴影,神色也混入黑暗。
“那是什么?”
“给。”
奚庚把剩下的鱼放在元序一侧,转头拨弄着木柴,火舌跳跃,偶尔弹出些许火星。
元序也觉得没意思,突然转了话题:“你上回还没告诉我,我们见过吗?”
为什么你与梦中那人这般相像?
“也许?”
奚庚的答案模棱两可,元序心脏骤停,语气也不自然:“也许呢。”
是夜。
元序恍惚闻到一股幽香,心口痒痒的,能忍受却很难忽视。
起身寻水源喝了一些水,再躺在本应冰凉的石床上元序也未觉得有丝毫缓解,甚至是愈加的热。
翻来覆去,元序直感觉自己被放在一个炉子里烘烤,又热又闷。
心脏跳个不停,元序摸了摸脸,热气难掩。
“唔……”
唇间溢出低语,元序一惊,再想到这几日春日已至,心里已经有了猜想。
这猫,偏偏要在这时候发*。
懵懂如元序,成妖以来从未有过相关的经历,半是难耐,半是茫然。
“流语?流语?”
发出来的声音受幻境影响也变得黏黏糊糊,元序抿着唇,不再说话。
简直是糟透了。
“扶馀?你怎么了?”
奚庚终于发现了元序的异常,元序滚烫的额头让奚庚顿时缩回了手。
“流语?奚庚,我难受。”
重要的剧情具备,二人又能够恢覆身体的自主权。
奚庚身上那若有若无的腊梅香萦绕在鼻头,恍若又带着冷冽之气,元序舒服地眯了眯眼,主动靠在奚庚怀里,似是用完了力气:“扶馀发*了,我该怎么办?”
是本能,或是幻境驱使,元序微微直起身揽住奚庚的肩,凑上去吻住那人的唇。
也是温凉的,元序想让这人都染上自己的气息,只是一味丶胡乱地吻。
奚庚坐在床侧,环着元序的腰,却一直没有逾矩的举动。
元序不懂这些,奚庚懂得。
这吻,无关爱意与欢喜。
元序忽地停下,认真盯着奚庚眉眼,就像吃不到糖的孩子,尽情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你为什么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