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妖(五)
为何没有回应?
奚庚将元序揽靠在自己怀里,右手轻擡,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为元序擦去眼角的泪水。半劝半哄,微微倾身覆唇上去。
稍触即分。
片刻后奚庚双手捧住元序的脸,低哑道:“元序,闭眼。”
唇齿纠缠,奚庚控制着气息,既让元序舒服也不至于太过放肆……
“好痒,”元序靠着奚庚的肩膀,牵起奚庚垂落在身前的手将它放抵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怎么办?”
“再忍忍就好了,幻境就要结束了。”
“唔,那好吧。”
元序哼哼两声,馀光被那白发吸引住了。指尖绕起几缕发丝,轻轻擡头追随奚庚眉眼:“怎么就白了?”
“我曾听茶楼里说书先生说,人在极尽悲痛的情况下会一夜白头,你也是么?”
“不是。怎么会这么想?”思绪飘远,奚庚道,“我天生如此。”
“唉——”
元序反是叹了一口气,惹得奚庚有些好笑:“你又是做什么?”
“原来你和扶馀是一样的,扶馀双瞳异色不被待见,那你先天白发,恐怕也被不少人……”
“没有,你这脑袋里整天装的什么?”
“那丶唔,如果说流语是扶馀的光,可她甚至都没有帮过扶馀半分。而且流语出现得好巧。”
青年眸子躲闪,乖巧地把头埋在奚庚身前,听着对方有力的心跳,方才的场景猝不及防闯入脑海。
啧啧,有失颜面。
春寒料峭之际,元序已然丢了好大的脸。他以后该如何在奚庚面前直起腰板做妖?
“而且,妖族修炼出内丹之际和你们进阶是相似的道理,要受下七七四十九道天雷。这天雷……”
元序恍惚回到自己结丹那日。
妖族通往仙界的修炼之路本就不为天道所容,故而结丹时所降下来的雷劫要比寻常的人族更加凶险。
那日元序险些没有熬过去,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心有馀悸。
“我不会真要受了这天雷吧?”
元序心底一凉,以他如今的实力自然能勉强扛下天雷,但彻骨的痛意直令人遍体生寒。
于是乎,元序将希望都寄托在奚庚身上。
他相信奚庚,或者说,不知不觉间形成了对奚庚的依赖。
有所依赖却不总是好事,元序瞬间灵台清明。
“这倒也不用。你听。”
奚庚看向洞口。
天色昏暗,元序顺着奚庚的目光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团。
再听,四周仿佛藏有万千碎小的生灵,夜渐渐地具象。
“我记得,当初这幻境是‘静态’的。”
最初的幻境里虽然有固定出现的妖物精怪,但其也只是依照着已有的轨迹机械地发生行为。人与外界并不产生关联。
而此刻鸟鸣或是风的声音真实得虚幻。
“真是一出好戏。”
女子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不待元序二人多想,周围的景物化作碎片消散,虚空中显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
一头乌发随意地低绾,剩下几缕披散在肩头,红衣张扬,却衬得女子明艳不俗。
白光乍现,却有人先元序一步将手挡在他眼前。
奚庚半揽着元序,那人睫毛扑闪,弄的手心一阵酥麻。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奚庚缓慢将手撤下去。
元序这才看清附近的景象。
门扉大开,扶馀逆着光挡住了大半光亮,遍地的白雪方才不那么晃人眼睛。
“啧啧,好好一个妖,竟然为了这些异族丢了内丹?”
扶馀言辞里看似充满了讥诮,元序却没感觉扶馀这是在骂自己。
带着一些不确信,元序颇有些呆楞地偏过头去。奚庚正好微微低眉:“嗯,不是说你。”
元序想从奚庚眼中寻找揶揄之色,找到最后却发现那一向清冷的眸子里满是认真。
扶馀看二人眉目传情,一个眼里的情意有迹可循,一个就像是木头一样不开窍。
木头元序:……
但元序好歹是妖,扶馀自是要护他一护。眼睛微眯,盯着奚庚:“好好的正派弟子不做,偏要和妖族混在一起……”
苍梧派等门派单方面的诛杀已经持续千百年,眼下奚庚正好受了伤,扶馀抱手倚靠在门上,向奚庚轻擡下巴:“苍梧派的手段真是恶心。”
说罢,右手成爪,红绫自袖中飞出,直对元序。
变化太快,元序眨了眨眼,一把推开奚庚,而后红绫似有意识般缠上元序,将他往扶馀的方向带。
“你想让他被分成两截么?”
扶馀笑道,就看着奚庚铁青着脸,一点一点地松开拉着元序的手。
腰上的红绫还在发力,元序无意的一声轻哼,奚庚瞬间放了手。
圈圈绕绕,扶馀杏眸微眯,捏了捏元序的脸:
“手感不错。”
手在元序腰上过了一圈,扶馀啧啧叹道:“这腰……”话语间擡眼,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奚庚。
“我们只是在此避难,无意冒犯于你。希望你能将他放下。”
“哦~”扶馀勾唇,“谁说没有冒犯我的?苍梧派的人,都是我的敌人,见之必杀。”
见状,奚庚只好搬出苍梧掌门:
“掌门丶掌门一直在找你。”
“住口!”
扶馀眉梢微挑,脸色一沈,擡手掐住元序后颈:“呵,原来打的是这主意。”
如玉般的指尖冒出尖爪,尖锐划过,在元序白皙的皮肤上留下血色痕迹。
“唔……”元序一个激灵,安抚道,“奚庚说的是真的。左右我们奈何不了你,你能否就听他一言?”
奚庚袖下的手指松开,直见元序在朝自己眨着眼睛,心头痒痒的,就像羽毛擦过。
低咳几声,方缓缓道:“掌门知有一女流落在外,日夜难安,早已派门中弟子寻你许久。”
“放屁!”
扶馀手指用力,奚庚薄唇轻抿,看着元序那傻子分明颈上青筋显现,依旧不露出半点痛色。语速快了几分:“我偶然在青和居里看见掌门对着一幅画像落泪。
后来才知那是掌门爱妻的画像。掌门一直未娶,正是情至深处。
我也是见你与掌门相像,又是半人半妖之身……才作了猜想。看来,我所想不错。”
“虚伪至极!当初是他抛弃我母女二人,害我苦难几百年,要找早就找到了。”
似是说给奚庚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奚庚如何不懂。苍梧派掌门自是喜爱那只猫妖的,奈何人妖有别,只好与之分离。谁知猫妖不久后诞下二人的女儿就离了世。
年年岁岁的煎熬,令其看透了自己的内心。后来偶然得知自己还有一个女儿,他更是竭尽心思去寻找。可惜结果不如人意。
“掌门身体早已一日不如一日。若不是有门派支撑,恐怕早已赴了黄泉。
你是他的夙愿。”
昭云落本是借了苍梧派之势将元序骗到门派后,再与其他弟子将元序合力绞杀,最后得了名,又失去了威胁。
那时,苍梧派的掌门选择了无视这一切。
如今奚庚为他找到了女儿,也算为元序找到了助力。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如何能以短短几句话就让我相信他!”
扶馀双目赤红,白色的毛发在脸上若隐若现,奚庚急道:“你回去一看便知。”
扶馀“楞怔”了几许,笑了:
“好让你们瓮中捉鳖吗?”
元序看得清楚,扶馀方才似乎在和她身旁的空气讲话。
“流语?”
扶馀分了个眼神给元序,倒是显得和颜悦色:“好好的妖不做,整日跟着这些人跑做什么?不如和我回去,做我的奴仆。”
“流语不是在你身边么?再带一个人回去,她不会难过么?”
奚庚紧紧盯着扶馀的神情,擡手指着虚空。
纠结一闪而过,扶馀只见流语温和一笑,眉目尽是温柔。
一如从前。
“你再看,她还在你旁边吗?”
在吗?
扶馀有些恍惚。
扶馀已经许久没再见过她了。
“呵。”
是自嘲,是无可奈何。
连流语都要离她而去。
“我能让她来见你。”
“什么?当真?”
扶馀一喜,瞬息间恢覆常态。
“自然,”
奚庚胡乱编道,“苍梧派中有一至宝,唤往生镜。可照前尘,可观未来。”
说罢,手腕翻转,奚庚掌心上浮现一面小镜,用灵力将之推向扶馀面前:“你只需滴一滴血在上面,就能看到自己想看的。”
过往的场景一点一点闪过。
奚庚扶住元序,撩开披散的头发,认真地查看着元序后颈。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皮肤上,元序生了热意,还是忍了下来,小声解释:“她收着力的,不用太担心。”
瞥到往生镜,元序问道:“门派至宝,你就不怕……”
“无碍,你没事就好。”
奚庚为元序整理了一番,收回手,目不斜视。
扶馀还沈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她会发现,从来没有流语这人。
所谓的救赎不过是一场大梦。
“啊——”
是痛苦的呼喊,是梦醒的绝望。
扶馀曾以为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想,幻境终是破碎了。
“呵呵,哈哈哈哈哈!”
最后竟是大笑起来,清流顺着眼尾落下。
镜花水月终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