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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枕戈

“师伯!您慢点!”

云门屯高处石阶上两个人影正快速移动。

前方的男子身形相貌虽看着有些年纪,腿脚却是灵活,顺着湿滑石阶快步前行,微喘着气高声道:“哎呀!你快点!”

“好师伯!我身上那么多东西...”后方的年轻男子身后背着比他还高些的包袱,身上斜挎另一包袱,一手还挽着一包,嘴里回着话:“倒是想快也快不起来啊!”

话音刚落,便听得前方一声惊叫:“啊哟!”

年轻男子足下一动腾空而起,飞身抢进一把拉住前方男子急道:“方师伯!都到这儿了也不急这两步!阿历寨主不是说了嘛我兄长无事...哎!哎!”

方敬禹根本不等他说完,站稳脚跟又拉着他快步跑起来:“我看你就是不上心!快点快点!”

宫洛雪与林玉安刚走到木屋脚下,便听得身后传来喊声:“兄长!”

二人转身一看,来人正是成广和方敬禹。

“师伯?”宫洛雪见他风尘仆仆,高靴上沾着泥与杂草,惊诧地问:“您怎么来了?”

方敬禹沈着个脸,气还没顺过来就拉着他左看右看:“你...你怎么样?”

成广背着大包小包跟上来问道:“兄长!给你带了衣物!”

林玉安一边替他接过包袱,一边说:“二位楼上休息吧,方谷主您这满头汗,山中风大,别受凉了!”

方敬禹口中诶诶应着,便由宫洛雪扶着进了屋。

“得亏你封住脉关才未伤及根本。”方敬禹仔仔细细地替宫洛雪把了脉,接过林玉安递来的茶盏开口说道:“可你是受了多重的伤?根本虽在,气血难理!”

“没有啊!”宫洛雪打着哈哈道:“您瞧我这活蹦乱跳的!”

“哼!”方敬禹呷一口茶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方才你偷偷驱了内力。我岂能受你唬弄!”

“是是是!”宫洛雪笑道:“我是怕您担心嘛,现下伤都好了,剩下的无非花些时日慢慢养就是了。”

“好了?”方敬禹看着他许久不说话。

“师伯...您这么盯着我干嘛?”

“说!什么伤。”方敬禹这回语气里带着点怒。

“中了十五支暗器...又中了蛊毒,其他没了。”宫洛雪不想提刀伤的事,但也明白方敬禹一把脉心里早就门清。那流了一地的血,又岂是这几日就能恢覆的?

随即又说道:“我是被邪僧所伤,不过此人已被林玉安诛杀,一剑封喉!可厉害!”

方敬禹已然瞧出他有所隐瞒,依脉象所断,要说他曾身中万剑也不为过,就是送到他药王谷救治也须得看看命里八字硬不硬。又想到这孩子心善,方才驱内力想瞒住,确是怕自己担心,好歹是活下来了。便不再追问下去,倒是拿出随身纸笔开起方子来。

宫洛雪见他书写,便转头问道:“成广,你怎么把方师伯给倒腾来了?”

成广在一边整理包袱,答话道:“我接到阿志飞书时人在晋州,书信中说得明白,兄长重伤情况凶险,就想着,我那水平赶来也无济于事,立刻快马去了成州请方谷主。幸好,在赶来的路上又接到宋兄来信,说你情况已稳定。经方谷主提醒,顺道去了趟燕州宫氏医馆取药材。终于赶在昨日到了孚安与阿志汇合。”

“阿志?”林玉安问道:“他没去找楚师伯?”

“去了。”成广找出给林玉安带来的衣物递给他:“可兄长的情况摆在这儿,哪里放心得下。给楚师伯一说,他便叫阿志赶来帮忙。我去药王谷,他回朝鸣山庄把宫诺雨带来...”

说到此处宫洛雪心里一惊,之前在药王谷,将六年前宫诺雨杀自己一事瞒了下来,既然双方昨日汇合,那方谷主定然也见着...

“安!人都到了!”屋外响起乌梭历响亮的声音。

林玉安缓步行至廊下,见阿志牵着一匹骡子,宫诺雨身上月白的袍子已是污秽不堪,整个人面朝下轻飘飘的伏在骡子背上,四肢无力的随着步伐晃动。

他平静地盯着宛若死尸的宫诺雨,心中却如牛首山那夜般电闪雷鸣。

林玉安曾想与宫诺雨正大光明的打一场,然后杀了他。

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毕竟去年初秋雨夜,宫诺雨靠着毁人功力之毒灭了林氏。

用林氏剑法杀他?宫诺雨不配!

他这一路看了那么多人和事,早已明白江湖道义光明正大是义气人之间才讲的,对于宫诺雨这般阴险狡诈之人,一剑封喉都算好死。

林玉安伸手握住木栏隐隐颤抖,难掩兴奋。

见宫洛雪跟了出来,阿志将绳子交给乌梭历快步上了楼。

“兄长,你没事了吧。”阿志跑到宫洛雪身边上下打量一番。

宫洛雪拍拍他以示宽慰,随后说道:“什么情况?”

阿志顺着他目光努努嘴道:“照你的吩咐,封了穴施了针,一路上没醒过几回。”说着与林玉安打了招呼又继续道:“交给刘胡子料理了几日,掉了层皮,后头又饿着,精神不行,身体是无恙的。”

“千秋骨找到了吗?”

“照阿秋寨主给的图纸,在宫诺雨院里找着了,有些瞧着类似,又非药材的一并带来了。还有一册手记...我与成广看过里面的内容...”

“怎么吞吞吐吐的?”阿志平日里话多,此刻言语迟疑,倒叫宫洛雪有些疑惑。

“林公子,方师伯要替你把脉。”成广从屋里出来,先是招呼了林玉安进去,又拍拍阿志说道:“手记的事我来说吧,你先去替师伯将屋子安顿好。”

“行。”宫洛雪看他二人态度有些怪异,多少猜到了那手记或许映证了许多事。

随即负着手对阿志说:“听阿历寨主安排。把方师伯安顿好了来我这儿一趟,有事要办。”

阿志点点头,转身下了楼。

“昨夜方师伯追问宫诺雨为何会在此处。”成广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说了六年前的事,还有林玉安的事,老爷夫人之事没提。”

“无妨,师伯见到宫诺雨,这事是瞒不住的。”宫洛雪目光仍追着渐远的骡子。

成广点点头继续道:“关于千秋骨的记录,始于永宣九年。”

宫洛雪面上无甚表情,心中却记得他对叶尘影施针是在永宣八年。没想到宫诺雨从那时已开始研究此邪物。

“看手记,他最初钻研胡方丹是为了救叶尘影,其中所记多为挽回体虚病弱者之颓势。起初确实有奇效,可不出两月,叶尘影对此物表现出极大的依赖,一日不服便浑身疼痛。”成广顿了顿继续道:“永宣九年末,手记中出现微量使用千秋骨的详细记录,使用对象是...年四七之身体康健的男子...”

果然,父亲的死正是宫诺雨下的手。

“够了。”宫洛雪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发白,低声说道:“想必母亲之死他也脱不了干系。”

成广低头沈声:“正是。不仅如此,叶尘影亦非病逝。”

自方才知晓宫诺雨给叶尘影用了千秋骨,宫洛雪便有此猜测,可成广却说道:“他是服毒自尽。”

“嗯?”宫洛雪蹙眉问道:“服毒?”

“此事是从苏毅嘴里撬出来的。”成广向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了:“外边只知叶尘影养在宫诺雨院里,事实上是被囚禁起来的。这件事只有苏毅知晓,他不敢在外乱说,一直瞒着。可他并不知千秋骨,只知叶尘影高度依赖宫诺雨的药,一日不服疼痛难忍,精神涣散。”

叶尘影的父亲是延川宫氏医馆掌柜,母亲是医馆大夫。延川动乱中双双遇害,留下根骨尽毁命悬一线的他。被宫晟带回淮州后,长时间靠各种汤药吊着才长到十几岁。

宫洛雪深知林玉安毒发的痛苦,想来换做叶尘影那瘦得跟纸片似的身子,根本经不起这种折磨。

“后来,他花了几个月时间,趁宫诺雨不注意偷偷藏下好几种毒,混在一起吞了。听苏毅说,是带着笑走的。”

成广说完站直了身子。他们同在宫氏宅院中长大,叶尘影不能练武,可却是个极聪慧的。一点算学经营其馀人学得抓耳挠腮,他却轻松得很。

老爷夫人照着掌柜的标准培养他,却没想到二人离世后,宫诺雨却以保护的名义将人囚禁了。

他们这些家卫不是没觉出异样,可还没腾出手来,跟着宫洛雪北上半路就出事了。

成广回神,见宫洛雪仍是一言不发,又再继续道:“宫诺雨什么也不肯说,只要见你。这回出来早早就封穴施针,恐怕他到现在都不知早已离开朝鸣山庄。情况就是这样。”

宫洛雪在这站着吹了一阵子风,早已感受到凉意。伸出两手搓了搓冷笑道:“见,当然得见。晚些时候须得准备些东西,等你们安顿好了再说。”

成广赶紧将他往屋里带,嘴上说道:“我的好兄长,你这回是真伤着了!齐膝的雪地也没见你站这会儿要搓手的,快进去!我立马去煎药。”

方敬禹正理着方子,见二人进屋便说道:“此次药材带得不多,你与林家公子先按方子服药。”他放下笔,将方子递给成广。

随即转身看着宫洛雪道:“在来的路上,那高高大大的小夥子说半天我也没听明白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救下你们,我瞧他不像会医术的也懒得同他啰嗦。不过方才听林公子所说,这医治手法倒甚是奇特,想问问你,这几日对兰诃婆医事有何了解?”

宫洛雪将他今日了解到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通,方敬禹听得兴味盎然。

“熏蒸疗法倒不奇,可用此法解蛊却头回听说。”方敬禹捋了捋胡子又问:“你们说的这个阿苏长老还有阿秋寨主在哪?何时可以相见?”

“别急啊师伯!”宫洛雪笑笑:“因我之故,叫您舟车劳顿跑这大老远来。我叫阿志先去替您整理好屋子,先休息休息...”

众人忽听得廊外一阵衣袍摩挲声,随后咚咚两声,站在门口的成广身旁倏地多了个人,吓得他退了半步。

“阿秋?”林玉安坐的位置正好瞧得见门外动静。来人是平日一丝不苟的云牧秋,此刻竟顺着立柱猴跳上来,不止头发有些凌乱,领口竟也歪了。

林玉安诧异道:“你怎么...不走楼梯啊?”

云牧秋面无表情地整理一番,正了正身,又清了清嗓子才进屋开口道:“听闻药王谷方谷主远道而来,我特来...特来拜见。”

宫洛雪哈哈一笑:“说曹操曹操到!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云牧秋有些紧张地上前一步,对着方敬禹作揖抢声道:“方谷主,我叫云牧秋不叫曹操。”

宫洛雪憋着笑说:“这是药王谷方谷主,阿秋,我们正说到你。方谷主对兰诃婆医事相当感兴趣,不知阿秋寨主能否再与谷主介绍一番?”

云牧秋少年时期就听过谷沙苏长老说起大绥药王谷各番奇闻,尤其是大绥武林人士,即使有天大的恩怨纠葛,皆不会冲撞药王谷。而药王谷谷主,更是大绥江湖人人敬仰的存在。自那时起,他对谷主已极其崇拜。

昨日才托宫洛雪引荐,今日就听闻谷主来了云门屯,实在是大喜过望。眼下见着方谷主,只觉如同他在大绥见着的那些画中仙似的,气魄不凡。

这会儿听宫洛雪要他给谷主做介绍,自是义不容辞。

“不如,我带谷主去峒岭寨看看,刚刚我家阿妹已去请阿苏长老,看完在我家用饭吧。方谷主若不嫌弃,今晚就住我家里,我师父阿苏长老带了许多大绥医典回来,想跟谷主请教请教。不知谷主是否饮酒?家中有葵冬陈酿,我师父也很喜欢,若谷主有兴趣,我便将师父藏了十年的那坛子给...”

方敬禹一摆手,云牧秋猛然住嘴,这才觉着自己是不是话太多惹人不高兴,心中已将自己抽了几耳光。

却听方敬禹凑近了问道:“真有十年?”

云牧秋局促地点头。

方敬禹清清嗓子正色道:“我这是头回来灵蛊群山,匆忙出行也没带什么礼,唯独有两壶好酒,算一算年份...也有个小十年,正好可与阿苏长老小酌一番,交流交流。那就听阿秋寨主的安排吧。”

云牧秋一听,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连忙伸手做请。

宫洛雪哪里不知方师伯就好这两口,若不是在人家地盘上要讲点礼数,听到十年陈酿,早就拉着人跑起来了。宫洛雪笑着转头看林玉安,瞧他此刻亦是神情放松一脸微笑,随即起身递了个眼神示意一同跟着去。

方敬禹见宫洛雪也跟着要去,转身道:“你同林家公子多休息,正好自个儿把药煎了,饭点再来。让成广与我同去便是...噢!成广,你去把我那两个弟子叫上。”成广应声先去找人,方敬禹刚要迈步,想了想又退回来,神色严肃对宫洛雪低声道:“洛雪,六年前的事我听说了,只想给你一句话,许多事当断则断。如今吃过亏了,想必也不需我多言。”

宫洛雪怔然一瞬,随即眉间松开,笑道:“师伯,我明白。”

***

宫诺雨在久违的内力躁动中醒来。

鬼知道他这段日子经历了什么,那个骄傲自大又爱管闲事的混蛋弟弟如今出息了,竟将他绑上朝鸣山庄百般虐待!

若不是被封了穴又缴了毒,他早就...算了,宫诺雨甚有自知之明,手边没有毒物,单论武学造诣,他确实打不赢什么人。

他试着活动有些僵硬的双手,肌肉还留有些酸痛,勉强撑起身来才仔细打量四周。

此刻身处一木屋内,墙体无窗,外边什么时辰不清楚,屋内点着五六油灯,倒是明亮。

正前方墙边放着原木案台,屋中两侧六张竹椅摆放整齐。可怎么看也不像朝鸣山庄。

他心中生奇,这踏马是哪?

他试了试运功,发现浑身脉关已解,愈发不明白此刻的状况。

转念又想到自己手里捏着林玉安的命,弟弟再怎么恨也不敢动刀子,这段时日的经历便是证明。

无妨,为了叶尘影,这点苦算什么?

他想起身坐好,又觉双腿无力,只好就地坐着。

没过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几个奇装异服的男子,一路叮叮当当端着菜盘。

走到近前往地上一放,宫诺雨这才看清,肉丶鲜蔬丶粳米饭,甚至还有米酒。

“这是什么地方?”宫诺雨实在费解,可二人并不理会,只用银釬当着他面一一试了毒。

随后在盘中放上一把银勺转身便走。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宫诺雨有些怒了,可仍旧无人理睬,二人出了门落了锁便离开了。

“喂!”

屋内又恢覆了寂静。

宫诺雨不打算跑,林玉安的解药恐怕所剩无几,算算时日也该求到面前了,一想到此不免有些得意。

他这几日虽饿着,但每日一顿是跑不掉的,倒要看看此番耍何种花样。

想罢轻蔑一笑,毫无顾忌大口吃起来。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宫诺雨已是酒足饭饱,浑身经脉畅通,四肢也恢覆了正常,随即起身寻了个竹椅坐下。

他在屋中百无聊赖地过了几个时辰,忽的门又开了。

这回他见着屋外的人举着火把,不等他瞧个仔细,成广和阿志闪身进门。

“艹!你们这两条狗,到底要干什么?”

二人不怒,面上挂着笑看他,成广道:“请您去个地方!”

随即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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