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景春点点头,说了声好,然后去了大娘说的有根家。
李有根在廖喜水死后又娶了个女人,他这回吸取了教训,没再乱打人了,不过,这回的媳妇儿也更厉害。
廖景春面容清俊,眉眼带笑,是姑娘们最喜欢的样子。
女人挽了挽袖子,手里捏着擀面杖,问:“你谁啊?”
“我是廖喜水的孩子。”他淡笑道。
女人一愣,上下扫了他一眼,问:“怎么着想给你妈出气啊?”
“出出出。”女人让出道来,“你最好把他打死了,半死不活的还得我养活。”
她这话一出,廖景春才算看到李有根的样子,原来不是学好了,而是他失去了强壮的身体,没办法再打人了。
廖景春仔细端详着这个眼睛灰蒙蒙的男人,他手里全是泥,右手控制不住地抽搐,将杯中的水撒了大半,然后被女人破口大骂,他自以为掩饰地很好的瞟了他几眼,在撞到廖景春的笑脸后,又很害怕地缩回去。
“你妈那事不怪我,是她自己想不通,”他说着说着竟然抹起眼泪,“大家的日子不都这么过的嘛,钻什么牛角尖啊。”
廖景春没应声,他扫了眼土房里几个脏兮兮的小孩子,他们蹲在灶房里,任继母如何辱骂也不肯出来,只露出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静悄悄地瞅着廖景春。
廖景春转过头,对上了男人浑浊的眼睛。
心想,他以前眼睛是不是也是亮的?
他站起身,没有再回头。
他来到了廖喜水当年跳河的地方,沉默良久,然后跳了下去。
肮脏的污水灌入他的口鼻,泥沙堵住了他耳朵,浑浊的江水遮住了他的眼睛,溺水让他无法呼吸,缺氧的感觉令他头有些晕厥,然后意识逐渐模糊。
真奇怪啊,他想,呆在母亲的肚子里时为何泡在羊水里没有溺死?现在在江水里就会溺死呢?
他想了好久,直到自己被人打了一巴掌,才清醒过来。
他爬起来,发现自己被人救了。
救他是个普通的小和尚,小和尚脾气还挺差的,看他醒了,骂道:“你没事找什么死?”
“找死?”
他躺了回去,望着朗朗乾坤,回道:“我只是想找到我母亲的尸骨。”
小和尚顿了顿,问道:“那你找到了吗?”
“怎么会找到?”他自嘲道,“她已经故去很多年了,况且我连她的样子也没见过,就算找也找不到了。”
他闭上了眼睛。
小和尚梗了半天梗出一句:“没事,因果轮回,你母亲上辈子积德,下辈子就能投个好胎。”
轮回?
恐怕这世上人永远不会进入轮回,只有悲剧无限次的轮回。
为什么呢?
这就要问问天了?
廖景春嘲笑他:“人死了便死了,哪里来的轮回?那是你们驯服人接受苦难的说辞。”
小和尚拉他起来,皱着眉,问他:“你凭什么说没有轮回?”
“不凭什么。”
他又从地上爬起来,穿着一身湿透了的衣衫,连个谢也没说,背过身就要走。
“喂!云问道长!”
廖景春转过身,挑了挑眉,奇道:“你认识我?”
小和尚笑道:“不认识,云游到此,听到有人这么叫你。”
他也从地上爬起来,跟在廖景春后面,跟他说:“我是寒山寺的悯尘,你叫我悯尘就好。”
“悯尘?”听到这名字,廖景春算了算,看着他良久,叹出一声,“确实悯尘。”
“悯尘,”他说,“你是拿得起众生的人。”
“你呢?”
我?
廖景春笑了笑,背靠着波涛汹涌的江水,阴沉着说:“我放下了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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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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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秋日里,又飘下一场大雨,廖景春被人追杀躲在肮脏又臭不可闻的小巷里,眼前一片漆黑,只有那片他已经看得厌烦了天空仍在。
他不愿抬头看天,闭上眼,安静地等待死亡。
是的,死亡。
在真正问道后,他发现他所选择的几乎无路可走。
人毕竟属于万物的一部分,无论做什么都受限制,他选择了很多办法来超越这种限制,发现唯一的方式就是超脱“活着”的状态,无限的逼近死亡,只有临近死亡的时候,他的束缚才越少,他的视线会更清明,窥探到的天道会更多。
“喂!”
湿冷的雨忽然停了。
耳边传来风雨之外的第三种声音,他睁开眼,看到了穿着黑色外套年轻女人,她头发是奇怪的卷发,偏偏留着长发,看上去就像一头虎虎生威的狮子。
这是年轻的林秋雨。
廖景春睁开眼,看到了他和林秋雨被包裹在淡金色的光芒中,隔绝于雨幕之外,凭空捏出了一个空间。
“你要死了。”
“我知道。”
“?大哥,不是吧,你这也太淡定了,”林秋雨扫了他一眼,抓起他的手,捺了捺脉,紧张的神色缓了缓,甩开他的手,宽慰道,“没关系,你离死还早,有什么遗言要告诉我吗?”
他说没有,但林秋雨脑子有问题,非要知道,背起他,就往医院跑,美其名曰,没有遗言是不完整的人生,得给廖景春延长性命,直到他愿意说为止。
林秋雨是医院里的大夫,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叼着棒棒糖,见他醒了,笑了一下,甩给了他一个棒棒糖,告诉他,吃点糖心情会好。
廖景春接过糖,看了她一眼,拆了糖纸,含在嘴里,许久,评价道:“太甜了。”